第二十七章 第九日 中

  月居合是這座城市的頂級酒店。約好了十二點整，可王仲還是遲到了半個小時，這更增加了陳思琪對他的反感。


  「王主管，百忙之中得您賞光，真是讓我們受寵若驚啊。」


  「您客氣，都是為了工作。」


  「我姓耿，咱們之前見過。」耿立武遞上了名片。


  「抱歉，您看……我這又忘帶了。」王仲接過名片看了看，「您應該是主管售後工作的耿總吧？」


  「都說貴人多忘事，您看王主管這記憶力。」


  「可不敢這麼說，我就是一幹活的。」


  各自客氣幾句，各分賓主落座，王仲點了一支煙，耿立武遞上了煙缸，看來送煙的策略是正確的。


  頂級酒店的效率很高，上菜很快，耿立武準備倒酒，王仲用手擋住了杯子。


  「下午還有工作，酒就不喝了。」


  「小酌兩杯，誤不了事。」


  「企業有紀律，希望耿總您能理解。」


  不喝酒好，不喝酒的話就能早點結束。陳思琪心中暗暗竊喜。


  「行，」耿立武收回了酒瓶，笑了笑說：「王主管工作這麼繁忙，昨天還能抽出時間給我們投標文件那麼多寶貴指點，實在是讓我們感激不盡。」


  「不敢當，不敢當，指點談不上，就是按照以往的工作經驗，做出了一點簡單的修改。」


  一言一語，點水不漏，王仲的態度讓飯桌上的氣氛有些沉悶。


  就這樣沉悶下去吧，儘早結束就好。


  「王主管，我們公司之前與央企交集不算太多，工作上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還望您指點一二。」


  「您怎麼總這麼客氣啊，還是那句話，指點談不上，但凡我知道的，咱們可以一起交流。」


  「關於投標文件的方面，我看您刪減的幅度比較大。」


  「這是新形勢的要求，確實與以往的慣例有點差別，現在央企的管理形式有了很大改變，一切都朝著效率靠攏，一些形式上的東西，不是說不重要，只是說不太符合企業現行的工作模式。」


  「理解，理解。」耿立武說著，給王仲又點了一支煙。


  「我看您在價格方面也做出了一些調整。」


  「這也是根據以往的工作經驗，給出的一點建議。」


  「只是您這調整方向，我們有點不太理解。」


  王仲彈了彈煙灰，笑道：「您的意思，是我不該往高了調？」


  「倒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


  「這事我也挺好奇，貴公司的報價這麼低，如果真能保證產品質量的話，這裡邊還有利潤空間么？」


  「不瞞您說，這是我們第一次和央企接觸，在這個項目的利潤上，我們考量的並不多，就像我們馬總說的，寧肯賠本賺吆喝，也得把握這次寶貴機會。」


  「賠本賺吆喝。」王仲笑了笑，「難怪投標文件那麼厚，貴公司這心思，原來全放在吆喝上了。」


  「這不是希望留下一個好印象么。」


  「依著貴公司的意思，我們這次也得跟著一塊吆喝。」


  「您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啊，這是您的意思啊，您這都沒有利潤空間了，我們這兒也只能賺一吆喝了不是。」


  從見面到現在，就這句話在要害上，這百分之二十的幅度，原來早就有它的歸屬。


  耿立武先是一怔，跟著滿滿斟了一杯酒，提了起來。


  「王主管，這回真得感謝您指點，我們經驗不足，以後全仗著您把關，這樣，您不方便喝酒，這杯我單獨幹了。」


  照常理，王仲應該舉杯，禮貌性的喝一點意思一下。


  不過看來他的原則性很強，只是靜靜的看著耿立武喝完，依舊滴酒不沾。


  之後的氣氛變得輕鬆了一些。耿立武又點了一支煙給王仲，在煙這方面，王仲似乎來者不拒。


  「聽說王主管對我們小陳同志更熟悉一些。」


  「是，沈總來我們公司調研的時候，和陳經理有過一些接觸。」


  「覺得我們小陳這人怎麼樣啊？」


  陳思琪聞言臉一紅，這是什麼意思，之前老馬說上票子，上妹子，妹子不是我吧。


  「陳經理快人快語，這點和我很投契。」


  「小陳，人家王主管說和你投契，你也不敬人家一杯酒。」


  「對，對不起耿總，我今天身體情況不太好，不能那什麼……」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你最好順著我來。


  不好，又幻聽了。在高度緊張下，陳思琪顯得手足無措。


  「不就一杯酒么，王主管的面子你還不給？」


  「這個……」


  別廢話，讓你喝，你就喝。


  千萬要控制情緒，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發病。


  陳思琪慢慢的拿起了酒杯。


  王仲也舉起了酒杯。


  「陳經理要是肯賞臉，我願意陪這一杯。」


  「看看王主管多給你面子。」


  喝啊，我倒要看看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能有什麼關係？

  怎麼還回上話了，別理會，這只是幻聽。


  「怎麼樣，陳經理，賞臉么？」王仲倒了一點酒，剛剛好沒過杯底。


  所謂陪一杯，不過是意思一下，沾沾嘴唇。


  看這情形，陳思琪倒了半杯。


  「這不行啊，這不是只賞了半張臉？」


  「小陳啊，不能不給王主管面子啊，你倒滿。」


  好，倒滿！狗日的猥瑣男。


  兩個人碰了下杯，陳思琪一飲而盡。


  酒很辣，很澀，很苦。


  陳思琪已經不記得上次喝酒是什麼時候了。只覺得這杯酒從咽喉，到食道，再到胃裡，一路之上留下了劇烈的灼痛感。


  真想吐，那股嘔吐的慾望真的很強烈。


  「好！陳經理，痛快！」王仲又舉起了杯子，「不知道陳經理能不能再賞個臉？」


  王仲又倒了一點酒，還是剛好沒過杯子底。


  耿立武沒說話，不過看著王仲的表情，這杯酒依舊沒有拒絕的餘地。


  陳思琪又喝了一杯。


  強烈的苦辣充滿了整個口腔，似乎一部分酒精已經從喉嚨倒流了回來。


  王仲笑著說：「陳經理，不是我挑理啊，剛才你喝酒的時候，我可看見從嘴角漏了不少，不管是無心的還是有意的，這杯酒，得罰你。」


  「王主管，我，實在……」


  「哎呦，不會吧，就這兩杯酒……陳經理，你可別嚇我。」


  耿立武低著頭，依舊沒說話。


  這種場面，似乎沒有別的辦法。


  陳思琪又倒了一杯，喝了下去。


  「好，陳經理，爽快，我就覺得您和我投契，我再敬您一杯！」


  ……


  一杯接一杯，轉眼間一瓶白酒已經見了底。


  「陳經理，海量，這酒喝的痛快，我再敬您一杯。」


  陳思琪用紙巾捂住了嘴，有些東西似乎已經留了出來。


  「那什麼，王主管，我們小陳確實這量也不行，這杯酒，我替她喝了。」


  「哎呦，看來我是有點過分了，還是耿總憐香惜玉。」


  「您不也說了，這是我們得力幹將，得愛惜。」


  喝了這杯酒，王仲起身告辭，耿立武拿出了準備好的香煙，王仲象徵性的推辭了幾番，最終還是收下了。


  兩個人將王仲送到門外，直到王仲的車徹底在視線里消失，陳思琪再也無法忍受，趴在牆角，把胃裡所有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耿立武遞上一塊紙巾，問道：「小陳，你以前是不是得罪過他？」


  「可能是調研的時候說錯了話。」


  人渣。


  又是幻聽么？剛才確實聽到了耿立武的聲音。


  看來病情好轉了，起碼這次幻聽的內容，並不是在針對自己。


  車子行駛到市中心，陳思琪請求下車。


  「怎麼了小陳，還不舒服？」


  「我有點急事，耿總，要不您先回去吧。」


  「什麼事啊？」


  「一點私事……不太方便。」


  「要是實在難受，下午就回去休息吧。」


  陳思琪下了車，看著陳思琪的背影，王仲的眉眼顫動了幾下。


  車子又行駛了一會，司機突然停了車。


  「耿總，前面招手那個是肖經理吧？」


  「你找個地方停下車，在這等我一下。」


  王仲下了車，肖敏迎了上來，兩個人挽著手，進了一家茶座。


  「今天這個，就是你說的王仲啊？」


  「是啊，肖大將軍，都看見了吧。」


  「看是看見了，不過我感覺這人好像就是一個市儈。」


  「是啊，市儈，無利不逐的人渣。」


  「確實是個人渣，不過你對陳思琪的態度讓我有點意外，你為什麼要替她擋酒啊？為什麼要保護她啊？」


  「談不上保護，幾杯酒也傷不了她。」耿立武點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緩緩道：「她是神，無論敵我，神就是神，不能任憑這樣的人渣去侮辱和褻瀆。」


  耿立武輕輕搖晃了一下茶杯，飄在水面上的綠茶上下搖晃著。


  ……


  陳思琪一路飛奔，跑進了一幢大廈。


  林醫生的診所在八樓，之前預約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到兩點。


  現在是兩點一刻，希望還能趕得上。


  ……


  一輛車子撞在了路邊圍欄上，左前輪爆了胎，發動機也冒了煙。


  王仲把司機從駕駛室里扶了出來。


  「沒事吧？」


  「沒事，沒事，一點皮外傷，上周剛換的輪胎，怎麼就……」


  「沒事，沒事，公司的車都有保險……」王仲看著車子，喃喃低語道：「王八蛋，真他么的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