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讓你跑
許彬靜靜地佇立在樓梯邊的樹林里,在暮色四合的夜空之下,像穿透霧靄的璀璨星辰,熠熠生輝。
我剛剛從圖書館看書複習回來,大腦一片混沌,面對突然出現的許彬,有些不知所措。我本來已經打算放棄了,再不想做無望的掙扎,單戀實在是太累了。
他一定是來鑼對鑼鼓對鼓,當面來和我說清楚的。我瞬間有一絲恐懼,很害怕聽到從他薄翹的嘴裡說出的那些拒絕的錐心的話語。
我膽怯地步步後退,眼睛根本不敢抬頭看他。阿嬌在後面死死地抵住我的腰肢,阻攔我繼續退卻。我騎虎難下,說不出的窘迫,惱羞成怒地用腳後跟踹了一下多事的阿嬌。她也不擔心弄巧成拙,反正到時候出醜丟人的也不是她老人家。
「向前沖,小楓,膽子放大點!」阿嬌還嫌不夠熱鬧,在我耳邊霍霍鼓勁。
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將手奮力甩開,蹬蹬地準備跑上樓。我是個矛盾綜合體,有時候是無所畏懼的,有時候又是窩囊羞怯的。
我哪裡知道,平時連一封信都未曾回復給我的許彬,此刻一個健步衝過來,敏捷地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握著,好像再也不願鬆開。
他的手指關節修長,指腹略厚,微微有點薄繭,完全不似一般學生的手那樣細膩光滑,大約是因為在山裡長期勞作的緣故。他的掌心滾燙,溫暖地包裹著我柔軟無骨的小手,手臂微微顫抖。他的內心一定也很緊張,不比我鎮定多少。
他牽著我的手,一言不發地朝校門口走,我亦步亦趨,低垂著頭隨著他的節奏前行。他今晚大膽地向我邁進這一步,瞬間擊中我心底最柔軟的那個地方。我像個傻子,只希望我們這樣永遠手牽手地走下去。
阿嬌陰陽怪氣地叫喚,「去好好玩,我批准你今天不用回來!」她只差把我打包奉送了,好像我是嫁不出去的大齡剩女,她是那瞧著新女婿越看越歡喜的丈母娘。
整棟女生公寓樓掌聲雷動,每扇窗戶邊都擠滿了雀躍歡呼的女童鞋,她們嘰嘰喳喳地談論著,爭先恐後想一睹傳說中的王子的風采。由於我痴痴念念地執著追求,許彬的大名整個中文系的童鞋都如雷貫耳。女童鞋佩服我的勇氣可嘉,為了自己的怦然心動能夠義無反顧地賭上一把;男童鞋懊惱我的有眼無珠,中文系裡面那麼多青年俊才,我竟然捨近求遠稀罕一匹外馬。
林蔭道上,人煙稀少,格外顯得冷清。天空中淅淅瀝瀝飄著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落在地上白茫茫一片,腳踩上去咯吱作響。
我心裡像揣著一隻不安分的小鹿,碰碰亂跳,渾身像著了火一樣滾燙。巨大的幸福感讓我眩暈得辨不清方向,我只是機械地邁動腳步,緊緊跟隨他的步伐。
當真愛來臨時,就像燎原之火,伴我青春無悔,肆無忌憚地燃燒。我不去想未來會怎樣,我的眼中只有這個光彩奪目的男孩子,哪怕赴湯蹈火也想爭取一次!
「如果我今天不來,你還會給我寫信嗎?」許彬清峻的聲音打破了我們一路上的沉默,他一瞬不瞬地望著我。我沒有絲毫怔愣,毫不猶豫地搖搖頭,「當然不會了!無論我多麼喜歡你,但我也是有自尊的!」
我已經給他發了最後一封信,沮喪而客氣地說:對不起,打擾你很久了。我想我是采不到真金了,再見,再也不見!我自己狠心地將自己的退路堵死了,想再給他寫信也沒有借口了。
許彬嘆了一口氣,似乎有幾分失望,「人有許多的身不由己,有時候說的話、做的事情並不能完全順應自己的本心。」
毋庸多說,我想我已經領悟到了他的真心,這就夠了。前面的那些波波折折又算得了什麼?我暗自慶幸自己的鍥而不捨,不然哪有今天的柳暗花明!
「你在想什麼呢,小楓?」阿嬌蹦過來,和我擠在一起。
她對我的深思不語極度不滿,把一隻腳撐在地上,讓我們的鞦韆逐漸停下來,用胳膊肘拐拐我的身子,好奇地詢問。
「我在想,我和許彬第一個晚上一起出去時,你為什麼不阻攔我?」我的聲音里有淡淡的憂傷,無奈的苦澀。
「切,你還想那個薄情郎幹嘛?」阿嬌嗤之以鼻,一副瞧不起我的模樣,「我以為你正在思念你親愛的清子哥哥呢?」
真的,好奇怪,我到現在確實沒有想張清一絲一毫。真的是眼不見,心也不煩了嗎?這就是所謂的距離產生美嗎?
不過,阿嬌御賜的這個昵稱忒難聽了。還清子,還哥哥,肉麻得讓我渾身冒出了雞皮疙瘩,簌簌地往地上掉。
「你少噁心我!」我撇了撇嘴,做了個費力嘔吐的動作。
「不過呢,你也要感謝許彬這個見異思遷的狗東西,不是他的始亂終棄,你還遇不到英武剛毅的張大警官咧!」
「你以為遇到張清是什麼好事?沒準我這次的下場會更慘!」
「呸呸,烏鴉嘴,說禍不靈說福靈!哪有你這樣自己詛咒自己的蠢貨!」阿嬌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恨不得要我把剛才的話收回去,「你現在咋這麼不自信,當年那股衝鋒陷陣的勁兒哪去了?」
我也挺欣賞自己當初的那股兒幹勁,現在回想彷彿恍如隔世。
當天夜裡,我和許彬沿著步行街溜達了好幾趟,最後實在凍得瑟瑟發抖,鼓起勇氣扎進了長寧8號的通宵電影院。我們當時膽子終究太小,到底不敢按阿嬌說的那樣去開房,在電影院通宵達旦地滯留就算是驚世駭俗了。
不過,本應該激動不已的一夜,我們規規矩矩盯著熒幕,誰也沒有輕舉妄動。雖然我們的眼中只有彼此,壓根沒有看清銀幕上反反覆復播放著什麼片子,但誰也沒有勇氣更近一步。
直到捱到天亮,在我起身開步走的時候,許彬才趁著無人注意的瞬間,倉促驚惶地擁抱了我一下,然後飛快地放開了。
許彬這個輕微的幾乎可以忽視的動作,我後來津津樂道向阿嬌炫耀了好久。可惜阿嬌滿臉的不可置信,仔仔細細追問了我當晚的整個過程,甚至連許彬的一個眼神一個側身都弄得一清二楚之後,她悲催地表示惋惜。
「該說你純呢,還是該說你傻?直接撲過去不就得了,浪費時間!」她搖頭晃腦,遺憾得不得了。
「聽你的,我下次見人就撲!」我綳著腮幫子,嚴肅認真地向她保證。
阿嬌被我一本正經的樣子搞的一愣,過了一會兒一把抱住我,我倆神經質地哈哈大笑。
「算啦,我當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好漢不能總提當年之勇。」我苦澀地皺皺眉頭,有點力不從心的無奈。
「走啦,我們也不要老在這裡傷春悲秋了,姐今兒帶你去個好地方。」阿嬌拽緊我,將我從鞦韆上拉下來,「我們去後山采地撿皮。」
「冬天怎麼會有這玩意?」我有些不相信,該不是阿嬌為了逗我開心,爛好心地騙我吧。
地撿皮是一種野生蔬菜,只有在春天打雷下雨之後,在山地草叢中如雨後春筍長出來。我和阿嬌經常在雨後的草叢中尋尋覓覓,然後拿到蕭哥那裡洗乾淨了打牙祭,是很有味道的環保野菜。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你跟我來就是了!」阿嬌不容我懷疑,不由分說拉上我就走。
真的咧,草叢裡,樹枝旁,漫山遍野到處都是,我們沒用多久就在地上刨了一大把。等我們手上捧得滿滿的,再也捧不了了,阿嬌就摘下自己的毛絨帽子,當了個裝菜的布兜。
等帽子裝的鼓鼓囊囊的時候,天也差不多黑了,我和阿嬌也該歸巢了。
阿嬌大搖大擺地在前面開路,我照舊像個小嘍啰在後面緊緊相隨。
「喏,那是誰?」阿嬌的腳步忽然頓住,朝我擠了擠眼。
張清雙腿交疊,一隻手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斜靠在車門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走進。他神色晦暗不明,眼底布滿厚重的青色,渾身有幾許掩蓋不住的疲憊。
「張警官千里尋妻來了?呵呵!」阿嬌不怕死地打了兩個哈哈,然後不講義氣地撇下我,「你們先訴訴別後之情,我就暫時迴避迴避!」
她夾著尾巴溜走了,逃得比兔子還快。
我也想跟她開溜,可是抬了幾次腳,就是沒有膽子邁開腿。我戰戰兢兢,一步一挪地朝張清靠近。
「你來了!」我盡量將自己的表情調整的自然一些,綻放出自以為燦爛無比的笑容。
張清仍然擺著那副面無表情的臭臉,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冷靜得讓人毛骨悚然。德行,你就不能給點笑臉,我都狗腿地對你呲牙咧嘴了。
哼!我的鼻子重重地嗯了一聲,打算無視他繞道而行。
「啪啪!」他一聲不吭,一把撈起我,將我翻轉擱在他的腿上,然後在我的翹屁屁上狠狠地敲了兩下。
「殺人啦!」我驚悚不安,嚇得殺豬般地大叫了幾聲,又趕緊將嘴閉上。大晚上的莫把別人嚇暈了。
「我讓你跑,讓你跑!」張清猶不解氣,啪啪又來兩下,「說,以後還跑不跑的?」
「我等一下說,行啵?你先放我下來,這樣我好羞羞的!」我哀哀戚戚地撒嬌,像只可憐巴巴地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