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找我嗎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李商隱
翌日,霧靄逐漸消散,天剛剛露了個粉粉臉,我就悄悄起床了。
我躡手躡腳到張清的房間瞧了瞧他,他一反常態地還沒有清醒,以往他可是風雨無阻的準點上班,設置了程序一般精確。
他眉頭輕蹙,唇角緊抿,一隻手捏在右眼梢,臉色有些蒼白,醉酒的痛楚還在困擾著他,估計這一夜他同樣睡得不夠安生。
我沒有捨得叫醒他,悄無聲息地出去,手忙腳亂在廚房裡煮了醒酒湯和小米稀飯。雖然論起廚房的活計,我基本上抓瞎,但好歹為他弄一點也算盡了心,我問心無愧了。
我將早餐放好留了張條,打了電話央求周阿姨早點來照顧他,就自己獨自去學校了。他一年四季敬業愛崗,偶爾賴個早床也不算為過。
新婚第二天,作為新娘子的我獨自一人上班多少有些凄涼,我有點同情自己。我不和張清打招呼就走,有一點是因為他新婚之夜冷落我的緣故,但更主要的是他對彩雲姐的痴情讓我有一種無言的挫敗感,我根本不曉得用哪種姿態去面對他。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這是張愛玲書里那段對男人最寫實精闢的描寫,不得不佩服她可以將男人心理描寫的如此透徹。
只有懂得愛的男子,才會令他心愛的女子越來越美,即便是星光一樣寒冷的白色花朵,也同時可以嬌媚地盛放風情。
可惜世間,懂得愛的男子實在是太少!在男人心裡真正完美的女人,總是隨著時間,閱歷的變化,不斷地變化著!你永遠達不到他們的要求的。所以不管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都永遠有不能讓人滿足的遺憾和欠缺,所以男人總是永遠地渴望別的玫瑰媚惑的來臨。
張清似乎算個異類,他獨鍾情那朵紅玫瑰。這朵花滿滿佔據他的心房,四季盛開永不凋謝,也不打算允許另外的花來覬覦它的位置。陳彩霞一語成讖,說的是真的,張清永遠不可能忘記她姐姐的。那我自不量力闖進他的生命,有可能就是自取其辱。
或許我認識的張清,就是一塊陰溝里的石頭,咋一看剛毅炫目,實際上又硬又冷,可能揣在懷裡捂一輩子也不會將他融化。既然這樣,他又何必要將對我的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感覺敷衍成婚姻呢?婚姻是愛情的至尊殿堂,是神聖而且惟一的,怎禁得起我們如此褻瀆!
我木然地呆坐在辦公室,面前攤著備課本,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我回過頭來審視自己這次草率荒唐的婚姻,感到茫然和力不從心。
可是,世上有後悔葯嗎?正如我對許彬所說,自己選擇的路,即使是跪著也要爬完,想到這裡我感到不寒而慄。
「小楓,有家長找你。」旁邊的同事用肘子拐拐我。門口有人朝我急切地招手,是曾小娟的媽媽。家長找自己孩子的班主任,挺正大光明的事,幹嘛鬼鬼祟祟搞得像特務接頭似的。我心裡頗不以為意,腳步卻不敢遲疑,迅速迎出去。學生永遠無小事,涉及到他們馬虎不得,沒準什麼時候就有人給你爆一冷門,讓你措手不及。
「怎麼辦?怎麼辦?」沒等我開口,曾媽媽一把抓住我,語無倫次連連問。她顯得驚慌惶恐卻又六神無主,彷彿我是救世的菩薩,馬上可以給她指點迷津。
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待我安撫一陣,她激動的情緒才有所平復,但她接下來的話馬上又驚得我瞠目結舌。
曾小娟流產了,正在醫院住著。這消息勁爆的還真是讓人受衝擊,讓你不能不驚嘆,這世界多麼匪夷所思!
待我心急火燎趕到醫院,曾小娟病懨懨地躺在病床上,高高吊著的藥水正不緊不慢地滴著。大約是失血的緣故,她的臉色慘白,嘴唇灰暗醬紫,十四五歲的孩子看上去羸弱瑟縮,讓我忍不住唏噓不已。
她見我進來,掙扎著要坐起來,我趕緊制止,「別動,你好好養著。」
我的聲音里飽含無限的憐愛,曾小娟張大淚汪汪的眼睛望著我,隱隱地帶著一絲祈求,我的心震懾地一顫。
「別胡思亂想,一切交給我。」我挨近床,理理她額頭凌亂的碎發,溫柔地撫摸著那被虛汗浸濕的小手。曾媽媽伏在床尾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
我沒有為自己大包大攬的話而臉紅。的確,那句輕飄飄的安慰的話對她來說實在是蒼白無力,於事無補。可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呢?讓她懷孕的是她的繼父,她自己愚昧的媽媽不願意將他繩之以法。
曾媽媽說讓事情大白於天下,本身殘缺的家庭會更加破碎不堪,並且曾小娟將來會抬不起頭做人,一輩子都毀了。表面看起來曾媽媽說的是有一定的道理,可讓那沒有人性的繼父逍遙法外真的正確嗎?他要是依舊賊心不死,曾小娟不是永遠逃不出他的魔掌了?
我一再勸說曾媽媽去報案,她顧左右而言其他。作為剛出校門的女孩子,我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我不好擅作主張了,只能儘力幫曾小娟做好學校的工作,讓她可以繼續回來正常學習。
醫院裡到處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讓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從病房裡出來,我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微微喘口氣。
大院里種著常綠喬木白皮撿,冠大蔭濃,三兩點陽光漏下來,給人安靜舒適的愜意,許多病員在那裡小憩,散步。
應該說對這家醫院,我並不陌生,它就是許彬所在的地方。生活中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巧合,不然怎麼說無巧不成書呢。全城這麼多醫院,曾媽媽唯獨選了這所,大約是因為它偏僻,便於掩飾一些東西。
時隔幾個月,再涉足這個曾經讓我魂牽夢縈卻也肝腸寸斷的地方,竟讓人生出物是人非,造物弄人的慨嘆。因為這個醫院的某個人,我的人生軌跡完全發生變化,生命之舟或許會在這個城市擱淺,幸還是不幸?
「你在找我嗎?」一句嘶啞的問話打斷了我的深思,許彬不知何時立在我面前,靜靜地凝視。
他還是那麼丰神飄逸,一身白大褂,儒雅中還帶著些許書卷氣,只是略略消瘦了些,心神俱疲。他似乎沒有被新婚的幸福所滋潤,反而憔悴了。
「噢……噢……」我吱吱唔唔,只是飛快地搖搖頭。時過境遷,我竟然已經無話可說了。
再見已是陌路,海誓山盟早成空。我朝他禮節性地點點頭,向大門外走去。
「我送送你吧!」許彬默默地跟上來,伴在我左側,眉心偶爾蹙蹙,打個小結。
我沒有拒絕,無言地隨著他前行。既然註定成不了夫妻,就做不遠不近的普通朋友吧。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我們都是苟延殘喘的流浪者,同命相憐。
「彬,病人找你。」有人大聲地呼叫許彬,他停下腳步。我循聲望去。
李艷氣喘吁吁地奔跑過來,由於急切,臉上氣血翻騰紅撲撲的。她小腹微微隆起,渾身洋溢著已婚女人的幸福。原來已經珠胎暗結了,她跑那麼快也不怕壞事。
她朝著我的神情看起來依然是倨傲得不可一世,對他說出的話卻善解人意,「你快去忙吧,我來送小楓。」
我以前看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對深深相愛的男女,由於分居千里,空間距離的阻隔讓他們黯然分手。
多年後,女子出差到男子的城市,男子的妻子全程陪同他,去會見初戀朋友,氣氛友好和諧。
最後,男子提出單獨送初戀去車站,妻子同意了,她不想讓丈夫認為自己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
在月台上,痴情的男女執手相看,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妻子這時候風急火燎地趕來,送來了作為禮物的土特產。
應該說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善於經營自己的婚姻。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決不會和初戀藕斷絲連,但多年的感情終歸是情深意重,再相逢難免千種相思需要凝噎訴說。她吝嗇,連丈夫與初戀的一個分別擁抱也不允許,但她心思巧妙,處處得體大方,無可挑剔。
李艷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謹慎翼翼地維護著自己的家庭,希望她真的能守好。我坦然地朝她笑笑,轉身走了。
與許彬的過往我不會刻意去忘記,有些事既然曾經存在過,又為之付出過那麼豐盛的情感,為何要忘記呢?刻意的去忘記,只會記的更深。
有些東西真的要釋懷,也只有活生生面對才可以起到作用,靜下心來,回憶一遍開始和過往,細數與那個人的一步一步,然後告訴自己,得與失不需要過分計較。
一個結果不會令我們否定之前的所有,如果得到過快樂,就算得到更多的是痛苦,對我們自身來說,也不會是毫無意義的。一切可以面對,我們才能平靜,並且面對以後的生活。
曾經的記憶我還會記得,只因為那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因為不完美而完美,因為疼痛我們才能成長,這些聽來浮誇,但只有自己走過來再回頭望才會了解。
不要刻意忘卻,勇敢面對,並且珍惜人生的這段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