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趁熱喝
天涯何處無芳草,多情卻被無情惱。——蘇軾
我無精打採回到學校,一路上為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酸意感到好笑。本來就只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張清能夠看在花季早逝的彩雲師姐的份上,肯對我伸出援助之手就謝天謝地了,怎可以得寸進尺苛求他太多呢?
這樣平心靜氣地想一想,我就驀地釋然了,鬱悶氣結頓時遣散了不少,天上的星,街上的燈,地上的人看著也順眼多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反覆告誡自己,不要再去叨擾張清。我應該就像最初設想的,找到棲身之處就主動靠邊稍息。張清該做不該做的,都已經仁至義盡幫助了我很多,我在這個城市總算勉勉強強站穩了腳跟,那麼就是該我遵守心中的約定,主動退場的時候了。如果輪到他開口直接提出來,那我未免忒掉價了。
張清中間來過一次電話,我掂量了又掂量,狠心沒有接通,他也就作罷了。自自然然地,我們又進入了另一種默契,互不來往,互不過問,似乎我們從來就不曾發生過任何一點交集。
偶爾,夜深人靜,學校的喧囂和嘈雜都完全沉寂之後,我在孩子們酣甜的睡夢中悄然穿行,我有時會捫心自問,我真的認識過一個叫張清的男人嘛?
每每回應我這份不甘心的,只有冷硬的牆壁,漆黑的夜空,以及孩子們無意識的囈語。問的次數多了,我漸漸地就接受了張清已經遺忘了我的現實。
那麼,只有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坦坦然然地過日子了。
大約我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呢,估計忙著和岳父一家團聚。我呢,當然也不是吃閑飯的,忙著和同事們練習跳舞。
學校馬上要進行國慶匯演,為了體現師生同樂的宗旨,青年教師也要上台表演助興。音樂老師安娟靈機一動,編排了一個友誼圓舞曲,六男六女成雙成對,翩翩起舞。
我因為年輕,模樣也不賴,理所當然被選中,並且和辦公室主任王勝是搭檔。各位老師說我們身高登對,氣場相合,這真是緣分吶。
下班后,我們一群年輕人嘻嘻呵呵地在學校大禮堂集合,正兒八經地訓練。挺胸,抬腿,旋轉,節奏的掌握,動作的協調,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十二個人要完美無缺的契合,舞姿既要整齊劃一,又要優美動人,那絕對是要下苦功夫的。
一招一式我練得很努力,也疲倦得精疲力竭,所以根本騰不出多餘的時間再去思考張清突如其來的冷淡。至於許彬,我幾乎已經要懷疑,這個人是否真的到我的世界來過,我是否真的曾經刻骨銘心愛過此人。
是該說自己涼薄呢,還是慶幸自己足夠理智?
許彬的無情背棄,讓我條件反射地在自己的周身布滿了厚厚的白繭子,餘生只想裹在裡面鬱郁度日,再也不敢行差踏錯。
毋庸多說,我和張清之間是魚與飛鳥的距離,有一道看不見但無法逾越的鴻溝,我想自己暫時還沒有力氣去跨越。
到這裡就好了,我不想每次都那麼被動,永遠是被丟掉的那個可憐蟲。
令人驚異地,有一天周阿姨提著一大鍋湯,顫巍巍地找到學校來了。
「快趁熱喝,這是張清特意讓我給你做的!」周阿姨一邊笑眯眯地看我喝湯,一邊還不忘善解人意的替張清美言,「小陳是張清爸爸老戰友的女兒,他們家來往幾十年了。小陳走後,她們家全是張清照應。」
「這次,陳爸爸是來治病的,高血壓。小張忙裡忙外的,抽不出時間來看你,你不要怪他。你這孩子也是沒良心,就不能主動去看看我們?」
張清突然來這麼一招,說實話我有點看不懂他葫蘆里賣的啥葯了。按理說,他不是一個隨隨便便黏黏糊糊的男人,應該有堅定地內心,明確的目標,不可能犯模稜兩可的錯誤,可他又一再這樣曖昧不清,誤導我想入非非。
你說他對我有那麼一點不同吧,他漫不經心地撩撥你之後,又毫不負責地把你扔在一邊不聞不問了,聽憑你渴死枯死,也懶得再施捨一絲一毫情分。
到底是說他對我不夠認真呢?還是說他是談情說愛的高手?我實在看不清他的廬山真面目。
就說這個吧,他找的借口真夠蹩腳的,竟然是人人用爛了的理由——沒有時間。一個人沒有時間,是因為他不想有時間;一個人不在乎你,是因為他心裡沒有你。我只不過是他心血來潮是的調劑品,也許曾經歪打正著給他排遣過孤寂,但歸根結底對他來講,是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站在我的立場,我沒有資格苛求張清對我如何如何,因為我們誰也不是誰的誰。
這些話我不會和周阿姨訴說,說了她也不會懂。我渴望有個人能讀懂我,可是茫茫人海,我不知道懂我的那個人身在何方,也許正在向我走來的路上。我不敢斷定,這個人會不會是張清,如果窮其一生他也不願意來懂我,而我還傻傻地對他心存幻想,那我真是大腦被硫酸腐蝕了。
我痛痛快快地將湯喝了個一乾二淨,饜足地咂了咂嘴,鄭重其事地叫周阿姨回去向張清代我說聲謝謝,至於周阿姨試探問我啥時候再去陪她,我充耳不聞。不用動腦子就可以猜出來這是替張清投石問路,我幹嘛要泄露我的真實想法,有本事他自己來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