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要覬覦別人的男人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清朝史清溪
日子緩緩的一天天過去,風調雨順。
我偶爾會去張清那蹭頓飯,靜靜地陪他看文件,曖昧在我們之間無聲無息的蔓延。我們之間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說是朋友吧,好像又不太熟,說是兄妹吧,明明又沒有血緣關係。
可能在張清的角度來說,我就是流離輾轉在異地他鄉討生活的柔弱女子,他掬一把同情的淚,做舉手之勞罷了。我呢,當然求之不得,背靠大樹好乘涼,何況這棵大樹靠的還這麼舒服呢。我們默契地享受這種模糊不清的關係。
對現狀最樂的還數周阿姨,她變著法子給我做著吃的,樂此而不疲。她聽說我最喜歡吃蒸魚,就讓我從網上下載讀給她聽,然後一遍遍操練,幾番下來,我竟然吃出母親的溫情和愛意。成天忙碌緊張的張清偶爾會加入我們的試菜行動,甚至還會給出一兩點中肯的建議。
這種和諧的日子久了,我竟然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我們是在一個屋檐下生活許多年的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有時候逗留晚了,周阿姨就張羅我住下,第二天張清會督促我早晨和他一起跑步。我總是極端抱怨,捨不得熱乎乎的被窩,但拗不過他的執著。他啥也不說,就那麼直愣愣地盯著你,你被盯得頭皮發麻,哪裡還好意思賴床,只好睡眼朦朧的起來啰。
等到跑的時候呢,他腿長身健,總是輕輕鬆鬆一躥好遠,直到我快看不見他的背影,他才長了后眼一般停下來等我。我使出吃奶的勁,速度和他相比,仍然像蝸牛一樣緩慢。眼看就要捉住他了,他眯眯一笑又開始跑,不遠不近的吊著我,真是氣人。
我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地沖他的背影喊,「張清,張清,等等我——」
張清難得聽話地轉過身,慢慢倒著退,沉默不言地朝我招手,漫天的朝霞映照他,散發出誘人的光輝。我就再使出吃奶的勁頭,向他奔去。他壓根使的就是美男計。
張清是一個比較悶的男人,有時我們就會呆在家裡,看看電視,做做飯,他的手藝挺不錯的。星期天他會給周阿姨放假,好像是為了專門營造不被打擾的二人世界。當然這是我自以為是的揣度。
我盡量不去書房,更不會進他的卧室。書房的桌子上擺著他和彩雲姐甜蜜的生活照,卧室的床頭掛著他們幸福的婚紗照。面對這些,我總覺得自己是個竊賊,眼前開心的時光是偷來的,短暫而又虛幻。
我只在客廳和我住的客房裡穿梭,這是我自己劃定的安全區域,盡量不逾越雷池。張清覺得我有時候很奇怪,當他在書房裡喊我給他泡茶時,我總是磨蹭半天才進去。他不問為什麼,我也不會對他講,這是隱藏在我內心深處的秘密。估計他也懂。
我是個藏不住事的人,既然我的人生漸入佳境,就很想找人分享快樂。我無法界定我和張清這種模模糊糊的相處,只對阿嬌含含糊糊地透露,「阿嬌,我好像沒那麼怨恨許彬了,如今的日子似乎有點味道了。」
阿嬌是個七竅玲瓏心,我這麼似是而非地一說,她就斷定我有情況,非要我透露第一手消息,「趕快坦白,是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春了?」
我捏著手機嘻嘻地笑,但沒有告訴她任何一點細枝末葉。不是我不把她當朋友,一切都還為時過早。如果到時候一場烏龍,別提有多難堪了。先吊著她的胃口吧,誰讓她和蕭哥你儂我儂的羨煞人,給她找點事情操心。
我也是個壞胚子,嘿嘿!
你別說,人的好運來了,門板都擋不住。這不,我迷迷瞪瞪又遇到一件錦上添花的事情,曾小娟平安歸來了。
那天幾位同行正在爭論《詩經》中「君子好逑」的那個「好」字到底是幾聲。有的說三聲,有的說是四聲,爭得面紅脖子粗,學術研究的氣氛濃厚。
我實在不忍心看他們口乾舌燥,喋喋不休,就不識時務地插上一句,「當然是三聲了。逑是個名詞,配偶的意思,前面要用形容詞,就是好的配偶。」
全場寂然,剛才還針鋒相對的幾位同行,同仇敵愾地一致把目光投射過來。我嚇得將脖子縮了幾縮,為自己的唐突而汗顏,在老師們憤怒的逼視下,飛也似的逃出辦公室。
我一出辦公室大門,就瞧見曾小娟畏畏縮縮地站著,不安地用腳碾著地面。
我喜出望外,一把抓緊她連連往辦公室拉,「太好了!太好了!」
我搬了把椅子叫曾小娟坐下,字斟句酌地和她促膝相談,希望打開她的心結,搞清她這幾天的去向。可她一問三不答,死活不開口。
我一籌莫展,不知如何下手,其他有經驗的老師朝我使眼色,讓我叫她回教室上課。這樣的學生不能操之過急,步步緊逼怕適得其反。
他們叫我注意後期觀察,以免久則生變。寸有所長,尺有所短。老前輩們在教育學生和處理突發事件上是頗有心得的,我要虛心請教的地方還多的是。至於我在專業上的那點小優勢,跟他們的經驗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張清電話通知我過去,說家裡有客人要招待,讓我去協助周阿姨。
雖然我在這個家裡的位置不尷不尬,身份也不倫不類,但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既然他們需要我,我必須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等學生就寢以後,我就匆匆忙忙朝那裡趕。
客廳里充溢陣陣歡聲笑語,一派和樂融融的氣氛。沙發上坐著兩位鶴髮的老人,張清正殷勤地給他們斟茶倒水。
我邁進門檻的腳步拘謹地頓住,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是我岳父和岳母,」張清瞅見我,熱情洋溢地介紹。不同於平時的冷清,他渾身膨脹著激情,由衷地開懷大笑,顯得異常興奮。
至於我是誰,他並沒有介紹,也許是忘了。也是,我算什麼呢,一個莫名其妙的外來者,有必要鄭重其事的介紹嗎?就算介紹,也無法恰當地定位,無法自圓其說,索性忽略不提,落個清靜。我有些理解他。
我靦腆地朝他們笑笑,悻悻地準備找地方坐下,又想到自己是來幫忙的,就到廚房裡找周阿姨。
「姐夫,姐夫,」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位妙齡少女一陣風似的從樓上旋下來,親昵地掛在他的胳膊上,不停地搖晃他的身子,「你給我找好單位沒有?明年我就要實習了。」
張清勾起手指,熟稔地敲敲她的額角,「放心,早給你安排好了。」他出奇的溫和寵溺,就像是無所不能而又疼愛妹妹的大哥哥。
「你誰呀?」妙齡少女撒嬌賣萌完了,她才發現一言不發忙進忙出的我,倨傲地問。
她大概能算是一個美人吧:一雙眼睛流盼嫵媚,鼻子秀挺,身材曼妙,卓約含情。只可惜猩紅的嘴唇,石灰一樣慘白的臉,誇張的妝容讓她看起來有些失真。
她過分修飾的裝扮,讓我忽然想到微信上瘋傳的一則笑話:一女子到千佛寺請教大師,我長得這漂亮,天天有人送禮請吃飯,怎麼拒絕?
大師默默地從水井裡打了一瓢水,劈頭潑向女子。女子恍然大悟:哦,你要我心靜如水,對世間萬物都以清澈的心態面對。
大師:阿彌陀佛,哪有這複雜,你把妝卸了,世界就清凈了。
美不美,一盆水。卸了妝,全是鬼。中國的語言就是有藝術性,損人不帶一個髒字,就將人貶得一錢不值。
我眉眼微顫,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你笑什麼?」沒想到我如此細微的嘲笑竟然被她捕捉到,她惱羞成怒,食指筆直地指向我的眼睛,差點戳進去。
本人一向光明磊落,平生最恨別人指指點點。我毫不客氣地撥開她的手指,臉氣得紫了又紅,滿肚子暗火叫囂著要破土而出。
張清見情形不對頭,迅速把她拉到身後護著,輕描淡寫地對我說,「她是彩霞,彩雲的妹妹。她還是個孩子,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你去給周阿姨幫幫忙。」他過來推推我,朝廚房努努唇。
那種對她的維護髮自內心而且顯而易見,我像大冬天吃冰棍透心的涼。我真的是逾越了,過高估計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以及在這座房子的地位。
他們一家人之間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融洽,我頃刻間覺得自己是如此多餘和礙眼。我沖兩位老人點點頭,走了。
小區大院里瀰漫著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氣,我在林蔭道上慢慢踱步,時不時往後張望,心裡存著僥倖。哪怕做做樣子,我也盼望張清能來追追我,但結果讓我很失望。
「站住!」背後傳來一聲驕縱的呵斥,倒是陳彩霞出乎意料地追了出來。
她的一綹頭髮披散下來,臉色猙獰,顯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陰森恐怖,咄咄逼人,「你喜歡我姐夫?我警告你,不要覬覦別人的男人!」
「別人的男人,你的嗎?」我譏諷一笑,挑釁地說,「我可聽你叫的是姐夫!」
「你別做夢了,姐夫是永遠不會忘記我姐姐的!」陳彩霞鐵了心添堵,我已經很遠了,她還癲狂地大喊大叫。
我輕蔑地看了她兩眼,一言不發,默默然回學校了。
真是可笑,張清也罷,陳彩霞也罷,和我有什麼關係!
可為什麼,我卻感到如此委屈,有一點悵然若失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