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嘴開講

  過了幾天,掌櫃的找了一個自家的一個親戚在館子裏幫忙,叫做丁阿婆。


  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天還是依舊亮起來,空氣還是依舊的潮濕,路上的人依舊來來往往,就連太陽落山後,街上三三兩兩說著閑話的人也都依舊,其實見月很快就記不得阿婆的麵容了,但是每當一日忙碌之後回到屋子的裏的見月,看著睡在床上的丁阿婆,總有一種恍如隔日的感覺。


  但是片刻失神之後,見月便自然的回到屋子裏,依舊說著那些不鹹不淡的話,似乎生活一點變化都沒有,新來的丁阿婆性格溫和,看到誰都是一副慈善的麵孔,見月很快就習慣了自己的這個新的舍友。


  梅雨季節終於過去了,見月在晾曬被褥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夾在棉褥中的小布包,裏麵沉甸甸的是一枚一枚的銅板。


  丁阿婆對見月笑著,說著什麽私房錢,忘記了,而後丁阿婆將那個布包收到了自己的懷中,笑嘻嘻的走了。


  看著丁阿婆步履匆匆的離開,見月拎在手裏的被子滑落在了冰涼的床板上,心裏暗暗的告訴了自己一句話,人不可貌相,不可以貌取人,不可。


  那個布包見月是認識的,見月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隻是上一次和自己的所有身家都丟了,現在連這個也丟了。


  當初自己縫這個布包的時候,肖阿婆湊熱鬧說自己也要這麽一個,還給了見月一塊不錯的藍色碎花的布料,見月縫好了之後肖阿婆誇自己手巧,再後來兩人心照不宣的用這個布包裝起了自己的月錢。


  那上麵的一針一線見月都熟悉,但是現在顯而易見,布包已經換了新的主人,肖阿婆一定想不到自己存了那麽久的私房錢,終究是為了別人做嫁衣,見月忽然覺得自己存錢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世事無常,也許哪一天,自己就被閻王爺的小鬼拉走了,那麽自己存下那麽多的錢又有什麽意思,還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天無絕人之路。


  見月掐指一算,這個月發工錢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等這次領到了工錢,就遠走高飛吧!


  一想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了這裏了,見月忽然就萌生了一種舍不得的感情,看著哪裏都像是在挽留自己一般,見月看著陽光照下發黃的屋子,想做個大掃除了。


  說幹就幹,動起手來。


  從桌椅板凳,窗欞門縫,見月都一一擦了一遍,洗了洗床單被罩,掃了掃屋頂和角落的灰塵,最後是床底下的鞋,見月趴在地上把床下麵的東西一件一件的拿出去曬著,陳年的繡花鞋,也不知道是誰留下的,磨破了的黑靴子,也不知道是誰的,最後,見月在床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個有分量的東西。


  一雙雨鞋,之前一次,見月還把這雙雨鞋裝到了自己的行李中,這是阿婆的雨鞋,沉甸甸的雨鞋,散發著腐朽氣味的雨鞋,爬滿了螞蟻的雨鞋。


  見月終於知道了為何阿婆變得越來越瘦,兩隻雨鞋裏麵滿滿當當的都是食物,已然發黴變餿的食物。


  阿婆說見月是個好姑娘,可是見月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個好姑娘,自己的心裏隻有自己,自己的眼裏隻有錢,自己對身邊的人總是象征性的關心幫助,自己對與己無關的事情很少上心,自己雖然不偷不搶從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自己無牽無掛也從未做過什麽大義凜然的事情。


  見月怎麽會是一個好人呢?那讓那些真正的好人該如何看待自己。


  見月後悔,如果自己那幾天多用一點心,再認真的照顧一下肖阿婆,也許自己會發現肖阿婆的絕望,她放任自己的死去,而自己視而不見。


  最後那幾天,已經瘦到脫相的阿婆,那麽明顯的事情,可是自己卻從未想過到底為什麽。


  自己想過嗎?

  或者自己真的想過這些嗎?

  這些腐爛在雨靴中的食物,一點點消耗殆盡了肖阿婆的生命,死去是一件比活著還要容易的事情。


  “這什麽味道啊,趕快扔了扔了,怪不得這屋子裏麵一直飄著個什麽味道,原來就是這東西啊!你多瞅瞅,我先去把這個倒了,真的受不了這個味道。”


  雨靴被丁阿婆帶走了,見月坐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感覺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不知所措。


  繼續做衛生。


  見月曬被子,見月曬床鋪,見月曬冬鞋,見月曬夏裝,見月將屋裏麵所有的東西都拿到了院子裏麵,屋子裏空空如也,見月的心裏也是空空如也。


  那天晚上,丁阿婆和街上的新街坊鄰居說話,一大盤瓜子零零散散的都散了出去,見月把東西一件件的搬回了屋子裏麵,至於那雙雨鞋,見月清理幹淨以後繼續放在了床下麵,需要趴在地上伸手才能夠得到的地方。


  那是整間屋子最陰暗的地方,看不到也許心安,但是看不到不代表他不存在。


  那天晚上,整間屋子都是陽光的味道,而在十裏之外,一場大火再一次點亮了不大的江寧縣,隻是消息傳到這裏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這一次說書的人抓準了機會,將這件事情編成了戲本子,說的津津有味,到了晚上,大街小巷都說起了那段戲本子,老老少少的都能說幾個道道,掌櫃磨不過丁阿婆的七嘴八舌,第一次趕了一次潮流,請了一個說戲本子的人在館子裏敲起了醒目。


  醒目響,故事起。


  見月找了個地方打算聽一聽,想一想自己很久都沒有聽過說書的人講故事了。


  “話說昨夜,那是月黑風高,陰雲密布,本是大雨之跡,卻又臨空一陣大風,將那雨都吹走了,刹那間星雲密布,萬裏皎潔,由陰及晴,便是大凶至大吉的征兆,也是應了昨夜溫府的一場大火之勢……”


  見月聽著聽著,眉頭卻慢慢的皺了起來。


  是自己太久沒有說過人話,所以都聽不懂人說話了嗎?


  說書的人說了那麽多,見月聽懂的也就隻有溫府走水這幾個字了,見月好歹是讀過幾天書的,都感覺晦澀難懂,而常來這邊的都是四處的小商小販,能識字讀書也坐不到這裏,如今這些人一張張臉上似笑非笑,說懂又不懂,不懂又不能不懂,這尷尬的很。


  見月正想著自己要不要提醒一下掌櫃的,改變一下眼前尷尬的情況,卻看到掌櫃的已經掀開了半邊的簾子看著,卻沒有絲毫阻止的意思。


  “嘿,鄧一,你個小娃子,是不是自己好日子過久了,都看不起咱們過苦日子的人了,你不願意給咱們街坊幾個說段書,也不能看著別人給咱們講天書啊!”


  “是啊,不講也行,別讓這種人給咱們耳邊叨叨啊!”


  說書的臉紅了,眼看著就要動嘴動口了,老板終於走了過來,兩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咬耳朵笑著惱著怒著,最後說書的人接過掌櫃手裏的錢,不耐煩的繞過人群走了,見月感覺頭頂上飛過了一串烏鴉,的確尷尬的很。


  不過,很快大家的目光都被一個人吸引了,那個人拿著筷子在茶壺上那麽一敲,就聚集了別人發散的目光。


  “大家夥兒都是老熟人了,給我個麵子,剛才的那事就假裝沒有發生,現在開始,認真的聽我講個笑話,這麽多年沒站在人前麵講笑話了,猛地這麽站上來,還老臉一紅,見月去把門關了。


  好嘞,關上門就是自家人,自家人都說閑話就是圖個嘴癮,大家活兒聽完後嗬嗬兩句就過去了,說的好了就給我拍兩下,說的不好了就爛在肚子裏,我老鄧頭年輕時候的招牌就指望各位嘴下留情啊!


  還有啊,再加一句閑話,我這就是講個笑話,大家聽個樂子就行,可千萬別當真,當真了我可受不起。”


  見月屁顛屁顛的去關了門,那邊老板已經開始說起來了,人不可貌相,掌櫃的看著話不多,原來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見月看著自己被霸占了的座位,就靠在柱子上聽著。


  確實是比剛才那個人說的明白易懂。


  “笑話,笑話,我姓鄧的可不是好日子過慣了,這一時半會的還想不起一個逗樂子的笑話,不過啊!能難倒我一個茅房拉屎臉朝外的漢子,好巧不巧,昨天就發生了那麽幾個笑話。


  昨天半夜我出去到大馬路上溜達,大家夥兒也知道,這一大家子人都指望著我養,七八張嘴嗷嗷待哺的,我壓力大啊!別看我現在人模人樣的,其實這皮囊裏麵就裝著個孫子,這不,晚上好不容易把祖宗們都哄得睡著了,我才能出去溜達溜達涼快涼快。


  結果走著走著就看見那邊亮堂堂的,就像灶火爺下凡了一樣。”


  “別人都是天仙下凡,到你這而咋就成了灶火爺了。”


  “話都沒有說完您這兒急什麽急,咋的,屁股後麵也跟著七八張嘴停不下來嗎?”


  “得得得,我不插嘴了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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