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妄議軍機(2)
楊成梁聽罷輕嘆一聲,眉頭緊鎖,半晌不發一言,大廳里靜得瘮人。
正在廳里眾人犯愁如何打破這有點漫長的寂靜的時候,大廳靠後的位置忽然有人高聲笑道:「行了,行了,時候不早!諸位都到府里用飯,再不開飯,我老胡都要餓扁了!哈哈!」諸將一齊回頭去看,卻見胡應龍從後排位置站起快步走向廳首楊成梁的位置走去。
楊成梁一見之下,皺著的眉頭霎時舒展,笑著道:「應龍,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胡應龍打個哈哈道:「你這老小子升了官不也沒跟我說一聲,我回來了為什麼要跟你說!」
楊成梁佯怒道:「你是越發的沒大沒小了,來我書房一趟,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說著又望向歐陽北,沉聲道:「歐陽北,你也來一趟,我有幾句話同你說。」
歐陽北連忙答應,跟著向孟東庭連使眼色,便和楊成梁進了書房。
眾將被胡應龍這一招呼吃飯,都呼啦啦的走進內廳,大廳上瞬間就空蕩蕩地只剩孟東庭一人,春寒料峭之際,華燈初上,更覺廳中幽深。孟東庭悄立許久,楊府中竟無一人前來招呼。
孟東庭飽歷人間冷暖,自知如何,當下苦笑一聲,心道:「孟東庭啊孟東庭,你就死在這張硬嘴上,這不又得罪人了么?」想來自己個性易於激憤,一張嘴便得罪人,只怕令得歐陽北左右為難,難於做人。
孟東庭獨自站在廳內,聽得遠處眾人正自吃飯喝酒,談笑風生,轟飲之聲不絕傳來,讓人倍感凄清。
他邁步走到侯府院中,抬頭看著天上星辰,莫名之間,一股孤寂襲上心頭,淚水竟已盈眶。
孟東庭輕輕一嘆,心道:「我這是怎麼了?如今還能活著,不已經挺好了么?」他抹去眼淚,不覺也有些餓了,摸了摸腰帶,幸喜錢囊里還有幾兩碎銀,不如出門找些吃食。
孟東庭微微一笑,正待轉身離去,忽又想到歐陽北和胡應龍,想起與這二人或共歷生死、或相見恨晚,非同小可,便又轉回廳里,要等他們出來再說。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歐陽北這才走了出來。他猛見孟東庭仍然獨自站在廳里,奇道:「怎麼?沒人招呼孟兄弟吃飯?」
孟東庭微微一笑,說道:「歐陽大哥,別說這些了,我該走了。」
歐陽北點頭道:「孟兄弟敢情是餓了。也好,做大哥的請客,咱們上街吃酒。」
孟東庭搖了搖頭,道:「歐陽大哥,也是你我有緣,共經患難一場。現今你已平安周全還做了校尉,孟某心事已了,這便告辭了。」說著一拱手,便要往門外走出。
歐陽北大吃一驚,料不到他會這般說話,一時心下大急,猛地拉住孟東庭臂膀,硬扯到院中,悄聲道:「盧孟兄弟,你怎麼說這般話!莫非你是怪哥哥剛才沒有護著你?」
孟東庭笑道:「大哥說得哪裡話,你與我肝膽相照,共過患難,只是我這口無遮攔的,只怕會連累了大哥!」
歐陽北苦著一張臉,不知該如何啟口。過了良久,才道:「兄弟我們可是自己人,今日不論如何,有些話哥哥要跟你明說。」
孟東庭點點頭,坦然道:「大哥,有話請只管說來。」
歐陽北嘆了一口氣,說道:「孟兄弟,你今天讓那個牛大人下不了台,楊侯爺很不高興。他說你才高傲物,除非改頭換面,好自為之,否則不願用你。孟兄弟,為官之道,和氣為貴,不是哥哥說你,你……你又何必這樣為難大伙兒呢?」
孟東庭仰頭看著星空,淡淡一笑,說道:「大哥教訓得是,孟東庭自省得。不過孟某已年奔三十,無妻無子,孓然一生,伍兄的話要在十年前聽來,那無疑大大的警醒於我,但今日今時,為時已晚了。」
歐陽北見了他這幅神氣,更是苦惱,搖頭道:「不管怎麼說,我這個鮑叔牙是作定了。你我二人過命之交,我見不得你再去外面做那勞什子訟師。走!先出去同我喝上兩杯再說!」說著硬拉著孟東庭同去喝酒。
兩人到了一處小酒家,歐陽北叫了一斤白乾,幾碟小菜,拚命來灌。孟東庭不忍壞了歐陽北的興緻,也就壓下話頭,撿些旁的事閑聊。
飲到酣處,孟東庭問道:「歐陽大哥,你剛才跟我說到那日在那護國巷中給東海派和錦衣衛追殺,背上還挨了一記重手,後來就昏了過去。不知究竟是誰出手救了你?」
歐陽北笑道:「說來也巧,現在想來還真有點神奇。我本來被東海派和錦衣衛那幫兇徒圍住是難逃生天,天幸那日李郎中也在楊大人身邊,那李郎中認得錦衣衛的統領,見他們當街行兇,這才出手救了我。」
孟東庭不禁奇道:「今日侯府之中看那李郎中舉止斯文,乃是進士出身,怎能有這般武功?」
歐陽北笑道:「那李大人文武全才,京城之中尤有名望,不是我們這些個凡人理會得。其實楊侯爺身旁高手如雲,那日除了李大人,還有一位姚廣姚大人。這人武功也極為高強,在這兩人面前,料那錦衣衛和東海派不敢造次。」
孟東庭嗯了一聲,道:「經此一遭,那現下這幾方人馬,卻都不再圍捕大哥了?」
歐陽北略一沉吟,道:「這許多人圍殺於我,倒不是真的和我有什麼深仇大恨,主要還是為了我身上那件事關重大的東西,這才不惜動用多方人馬千里追殺。」
他頓了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道:「現下我已把東西交給楊侯爺,想來東海派和錦衣衛這些人該不會再來為難我。」
孟東庭頷首道:「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真是苦了大哥。」
歐陽北微微嘆息,說道:「想我以前在揚州城做個小小捕頭,倒也知足常樂。哪知道莫名其妙的卷進這樣一場大案子來,現下得了這個唾手榮華,不知怎地,心裡就是覺得不安。檢校敦武校尉這種大官,舊日是想也不敢想,現今居然讓我碰上了,還真像那麼回事,唉!」
他又替孟東庭添上一杯酒,道:「孟兄弟,我在京城裡實在沒有什麼談得來的朋友,就算做哥哥的求你,留下來陪你哥哥吧!可別回去擺攤給人寫狀紙了!」
孟東庭聽他說得誠摯,心下也是嘆息不已,暫且壓下辭別之意。
歐陽北酒意上涌,說話也毫無遮攔,孟東庭卻內力深湛,連飲數斗也無分毫醉意。他聽歐陽北唱起揚州小調,說些昔年辦案的風光,少時,終於醉倒。
孟東庭扶著歐陽北,慢慢街上踱著,忽想起數月前兩人曾一同度過患難,那時卻是他這般攙扶自己。
孟東庭心中百感交集,寒夜下飄起絲絲冷雨,伴著兩人走回楊府大宅。
過了數日,歐陽北在京中找了處住所,充作制使府邸,規模雖不能與朝中大員相比,但起居寬敞,花木扶疏,倒也有些氣派。歐陽北每日公務繁忙,便在府里請了幾個帳房師爺來相幫,孟東庭則充作歐陽北的馬弓手,平日隨他赴校場公幹,有時也出些主意。
只是那日自楊府與胡應龍一別,就再未見到他人,不知他去忙些什麼,想要謝過他一路提攜之情卻始終不得機會。
忽一日,歐陽北與孟東庭正在校場操練兵士,營中守卒匆匆忙忙奔來,說道:「歐陽大人,李郎中駕到。」歐陽北一驚,對孟東庭道:「李大人來了,我得親去迎接!這兒你替我看著。」說著急忙奔出校場,卻聽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歐陽大人留步,我剛巧路過此處,只是想順道來瞧瞧你。」
歐陽北與孟東庭一齊向那人望去,只見此人長得是英俊瀟洒,身形修長,玉樹臨風,正是李南星。
李南星向歐陽北微微一笑,道:「歐陽大人,近來軍務還可順利?」
歐陽北忙道:「多謝大人關心。最近營中兵士習練如常,末將不敢有怠職守。」
李南星官居武選司郎中,比歐陽北的校尉高了數品,是以歐陽北不敢稍有怠慢。
李南星點點頭,見孟東庭兀自站在一旁,問道:「這位朋友好眼熟,敢情是……?」
歐陽北連忙道:「這位是在下的知交好友,名叫孟東庭。大人若不健忘,那日在楊侯爺府上見過他一面。」
李南星啊地一聲,頷首笑道:「原來就是這位兄台,幸會!幸會!」
李南星外貌英俊,看來還比歐陽北小上好幾歲,但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一派練達的模樣。這時聽他口稱幸會,卻也不知是否心中真這般想。
李南星不再理會孟東庭,轉頭道:「歐陽大人,你來京城也有些時日了,卻始終沒得機會和京中名流結交。過得幾日,剛好朝中有個一品大員要辦壽宴,你好好打理準備,可千萬別再錯失了這個良機。」
歐陽北聽罷忙謝道:「難得李大人對我這麼多方照顧,多謝提點,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