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妄議軍機(1)
寧遠侯府上,孟東庭與歐陽北意外重逢,二人各歷生死磨難,此番再見彷彿隔世為人一般,自比以前更要親近百倍,心中都把對方當做自己的親兄弟一般看待。
歐陽北將南京分別以來的經歷簡要的給孟東庭說了。「孟兄弟,若不是楊侯爺仗義相救,給我請了最好的大夫醫治,你我二人怕是沒有機會再相見了!」歐陽北不無感慨的說道。
孟東庭點頭道:「歐陽大哥義薄雲天,為了馬家滿門千里奔波,老天爺終究是有眼的。」
歐陽北嘆了口氣道:「唉,可惜的是翟彧大人為奸臣所害,不能看到掃清奸佞的那一天,慶幸的是現在信和鹽引交到了楊侯爺手上,有他老人家主持公義,為馬家報仇雪恨的希望大大的增加了。」
孟東庭聽罷也是一陣喟然長嘆。
卻說胡應龍在一旁看了半天二人敘話,他這一路上引以為知己的兄弟和朋友頃刻間便與其他人更為熟絡,雖說心中感到有些冷落,但好在他生性豪邁磊落,倒也不以為意,自去一邊找了張椅子坐下。
此時,漸漸有人也來到了大廳之上,來人或戎裝革履,或寬袍緩帶,見著歐陽北都道:「歐陽校尉,今兒個你氣色不錯啊!」
歐陽北一一抱拳回禮道:「有勞諸位大人垂詢,歐陽北這裡給您請安了。」
孟東庭聽來人都稱歐陽北為校尉,不由得一驚,向歐陽北道:「歐陽大哥,你已經……」
歐陽北微微一笑,低聲道:「蒙楊侯爺厚愛,如今力保我清白,已向朝廷上奏薦舉,提拔我為檢校敦武校尉。」
孟東庭吃了一驚,連忙拱手做賀,說道:「恭喜大哥,總算否極泰來了。」
歐陽北哈哈一笑,附耳道:「一會兒我為孟兄弟你跟楊侯爺他老人家引薦引薦,侯爺是個愛才之人,絕不會虧待了你。」
孟東庭想起自己仍是掛著死囚名頭的逃犯,只是微微苦笑,不置可否。
忽聽家丁朗聲道:「五軍大都督楊侯爺到!」眾人連忙起身,只見一人面如冠玉,相貌英俊,神色儼然,當先走了出來。
孟東庭一愣,不知何以楊成梁這般英俊年輕,卻聽歐陽北低聲道:「這位是楊大人手下第一愛將,乃是兵部武選司郎中李南星李大人。此人文武全才,是京師里一等一的人物啊!」
孟東庭見這位李大人如此人品,心下也是肅然。
兩人說話間,一名滿臉正氣、花白頭髮的老者走了出來,卻是寧遠侯楊成梁到了。
眾人行禮道:「見過楊侯爺!」
楊成梁一擺手,示意眾人坐下。
歐陽北任職敦武校尉,自有位子可坐,孟東庭見廳中眾人依著尊卑,早把坐處佔滿,他也不以為意,自站歐陽北身後,靜靜聆聽說話。
楊成梁見眾人坐定了,便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今日老夫邀請諸位將軍前來,乃是商議如何應對西北戰事。諸位有何良策,直管說出來大家共同商議,不必拘謹。」
歐陽北轉過頭來,低聲對孟東庭道:「如今西北哱拜作亂,寧夏前線戰事吃緊,已經連續丟了好幾個重鎮,朝廷不得不派兵增援。楊大人今天便是為此才召來各將領商討增兵討逆之事。」孟東庭點了點頭,並不多言。
只聽眾將官確實都是武人作派,絲毫都不客氣,你一言我一語,對西北的形勢都是各抒己見,眾人的意見總的說來分成兩派,一派主張即刻增援,另一派卻說仍有與哱拜議和餘地,不必費力派兵。
孟東庭初來乍到,不明前線情況,自在一旁靜靜的聽著。
那李南星靠近楊成梁身邊,二人不時交頭接耳,足見其地位尊崇,想來頗受見愛。
眾人正爭議間,忽見一人站起說道:「諸位將軍安靜一二,且聽某一言。而今西北之境已由熊萬敵總兵接手,究竟情勢如何,恐怕諸位並未親赴前線,必然有所不明。我這裡有一幅西北要塞圖,待諸位參詳過後,再做打算不遲。」說著著人取來一幅地圖,高高懸在牆上。
那人手指地圖一處山巒,有些得意地說道:「此地名叫『簸箕山』,地勢險峻,居高凌下,可攻可守。山後有一溪谷可以取水,一澗之隔,也易於設防。憑此山水天險,再稍加工事,料得數月內哱拜不敢妄動。目下礙於兵力有限,要想攻敵奪關,還有些難度。倘若朝廷能增援三萬精兵,此處當可倚為長城,永為西北屏障。」眾將見熊萬敵立寨精妙,攻防皆宜,不由得連連稱讚。
孟東庭站在一旁,略感無趣,待看到那幅布陣圖,卻大感荒謬,憋不住噗嗤一樂。
此時侯府大廳之上眾人都在凝神聽那人解說,忽然聽得笑聲,無不轉頭望來。
歐陽北本來好端端地坐著,卻給孟東庭這麼突然的一笑,嚇得是膽戰心驚。他見眾將眼神中帶著責備之意,大感尷尬,忙站起身來,歉然道:「我這位兄弟進來傷風感冒,忍不住噴嚏,勿怪!勿怪!」
那解說之人名叫牛奔,官拜副守備,這時無端被一個無名小卒訕笑,這口氣如何吞的下去,當即怒道:「什麼傷風感冒,明明就是發聲譏笑!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歐陽北面色大變,忙道:「牛大人責備的是,兄弟你快道歉。」輕推孟東庭,要他道歉了事。
孟東庭微微一笑,說道:「牛大人,在下愚魯的很,擅自發笑,還請大人恕罪。」
牛奔見他臉帶笑意,一番話說來也不甚誠懇,心下更怒,只不知這人來歷,但看他儀錶不俗,別又是什麼權貴子弟,胡亂得罪了也不行,當下哼地一聲,向歐陽北道:「歐陽校尉,你在軍中任職也有些時日了吧?探討此等軍機大事,向來不許外人參與,恕我眼生,不知這位公子是誰?」
歐陽北忙道:「回牛大人的話,我這位朋友名叫孟東庭,與在下是生死至交。」
牛奔道:「哦!原來是生死至交,我道是仗著誰的勢頭了。孟公子,你府上何處啊?現下在何處為官啊?」
孟東庭聽他語氣輕蔑,心下卻不以為氣,坦然道:「在下不過是個替人寫狀紙的訟師,牛大人有什麼指教,這便請說。」
牛奔一聽之下更是發火,怒道:「好哇!區區一個替人興訟的訟棍,居然在這裡大言不慚,這像什麼話!歐陽北,你說如何處置!」
歐陽北登時手足無措,沒料到好好一場會面,竟然搞成這般模樣,當下只有嘴上說盡好話,一個勁的賠罪。
原本眾人只是旁觀,這時見牛奔話說得重了,都皺起眉頭。
只聽一人朗聲說道:「牛大人,歐陽校尉上任尚不滿月,官場上的道理不是全都明白,便算他的下屬說話有失禮之處,你也多包含則個!」
眾人聽這人說話意在調和,言語間自有一股威儀,都轉頭望去。只見說話人瀟洒從容、一派的玉樹臨風,卻原來是柳侯爺手下第一愛將李南星李郎中。
牛奔見李南星出頭,不便再為難歐陽北,於是對著孟東庭戟指罵道:「你這小子!我這幅圖哪裡不妥了!你給我一五一十的說出來!要是你答不出來,老牛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孟東庭見牛奔說著說著就動起蠻來,不由得氣往上沖,那股子傲勁又跑了上來,心道:「我孟東庭今天見到了歐陽大哥已算了卻所願,又何必讓你這般辱我!」
他朗聲道:「牛大人,你若真有肚量聽我一言,我倒也不客氣。依你這陣勢,要是兩個月之內不被人所破,我孟東庭這顆腦袋要切要剁悉聽尊便。」
眾人聽得孟東庭說得這般狂妄,都是一驚,彼此交頭接耳,打探這人來歷。
楊成梁本在主位端坐,不以為意,聽他這般話語也不由得雙眉一軒,說道:「你這年輕人說話忒也狂了,你今天倒給我們說出個道理來。」
孟東庭走到那地圖跟前,指著熊萬敵的陣形道:「在下雖未親赴前線,但照此山中立寨的陣式,自以為高處險要,易守難攻,其實軍兵往來困難,徒增困擾而已。若真有戰事,山中險道出入不便,如何快速調派部隊?」
他見眾人紛紛點頭,又道:「山中立寨,看似敵方難攻,實則己方難守。若我來攻,只需用火計,大火蔓延上山,我再守住下山要道,不需十天,熊大人全軍覆沒。」
牛奔怒道:「胡說八道,區區火攻,熊大人早已有備,你不見他刻意立寨在溪水之旁嗎?」
孟東庭大笑道:「溪邊立寨,看似取水容易,實則大謬。我若於上游截流蓄水,待得春暖雪融之際,缺壩放水,另一邊夾以火攻,將軍如何應付?要不,我若只斷上游水源,逼得山上軍馬口渴睏乏,卻又嚴守下山道路,將軍又該如何?」
牛奔大怒道:「放屁!一派胡言!」一時竟口不擇言,旁觀眾將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