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京師之殤（2）
那書生搖頭道：「這兩派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富商「哦」地一聲，頗感驚奇，問道：「此話怎講？」
那書生道：「這柳松勢力甚大，下轄錦衣衛，手握軍機，目下就數他權柄最為驚人。若說朝廷有誰能與之爭鋒，便是另一個大奸臣陳宏了。此人任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掌東廠，也是一個殘忍好殺的奸惡之徒。這兩派人馬各自拉攏大臣，無所不為，遇到忠義之士，兩派就一同陷害。彼此之間，更是爭鬥不休，無日或歇。」
那富商聽得目瞪口呆，驚道：「難道偌大的一個朝廷就沒有人主持正義嗎？」
那書生嘆道：「這年頭讀書人不行，沒骨氣。反倒是幾個武人頗有作為。好似那寧遠侯、五軍大都督楊成梁楊大人……」
那書生話正說到一半，突然被人一把揪住。
歐陽北急忙看去，只見抓住那書生的人身穿飛魚服，腰上懸了綉春刀，神態甚是張狂。
歐陽北心下一凜，暗道：「是錦衣衛的人！」
那錦衣衛抓著那書生，罵道：「他奶奶的，你這傢伙亂放什麼狗屁？柳大人的名字，也是你隨便叫的嗎？」
那書生頂嘴道：「他又不是當今天子，我又有何叫不得的？」
那錦衣衛大怒，喝道：「你還敢說！」右手高舉，刀光閃動，便要一刀斬下。
歐陽北吃了一驚，連忙暗中掏出流星錘，正想出手相助，卻還是慢了一步。
只聽咚地一聲，那書生的腦袋滾落在地，霎時鮮血灑滿一地。
客店的客人見了，嚇得一個個立時大聲驚叫起來。
那錦衣衛見客店眾人驚慌，立時喝道：「這人擅議朝政，已犯死罪，我這是就地正法，為百姓除害！你們卻怕什麼？」
眾人見他滿面怒氣地朝自己望來，急急低下頭去，無人敢做一聲。
歐陽北氣得全身發抖，但人已死了，他又能如何？只能隨眾人低下頭去，暗自忍耐。
只見那錦衣衛踏上一步，一把揪起那富商，喝道：「你和他一起擅議朝政，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理當梟首示眾！」
那富商嚇的發抖，跪地直叫：「大人饒命啊！」
那錦衣衛見他穿得富貴，當即便冷笑道：「他奶奶的，你要老子饒你，那也不難。一千兩白銀，少一個子兒也不行。」
那富商顫聲道：「要錢？那……那好辦。」說著把身上銀票全拿了出來，抖著雙手送上。
那錦衣衛見那富商甚是有錢，喝道：「先饒你一命！」一腳踢去，將那商人踢的翻倒在地，跟著提起那書生的首級，便自揚長而去。只留下那富商在地上發抖，一具無頭屍體倒在客店中。
歐陽北一天之中連見了兩件大不平的事，自己卻有心無力，暗道：「看來這柳松是大大的罪人，若是能推倒此人，我這番辛苦奔波也有了代價。」
歐陽北見京師太亂，便早早回到房中，打坐靜休，等天色全黑，再去銅鑼衚衕。
待到酉時，歐陽北推窗望外，只見太陽西下，街上點起了燈籠。他深深吸了口氣，將臉上喬裝整理了，跟著換上華貴服色，將信箋和鹽引藏在懷中，裝成一名商人模樣，便往翟彧大人的府邸走去。
歐陽北依著客店掌柜的指點，緩緩走向一處衚衕遠遠望去，巷中燈火通明，朱門豪奢，四處都是朝廷大員的官邸，看來此處便是大名鼎鼎的銅鑼衚衕了。
歐陽北知道此地雲集豪門巨賈，深怕露了自己的行跡，一時更是加倍小心。
他走走停停，只要遇上危急情狀，立時掉頭就跑。
行到巷口，正要閃身進入巷內，忽見遠處有幾名侍衛打扮的人走了過來。歐陽北吃了一驚，連忙轉過身去，找了一處有遮蔽的地方隱身其間，避開了那幾人。
歐陽北此時身處險地，自也事事謹慎。他斜眼望去，見那幾名侍衛已然走出衚衕，這才放身入內。
走出幾步，已見一處宅邸規模宏偉，就著月色望去，門上匾額寫著「兵部尚書府」幾個燙金大字，看來此處便是翟彧大人的府邸了。
歐陽北知道自己便要與翟彧相會，他心下忐忑，自己只不過是揚州一名小小捕頭，單憑懷中這張鹽引，不知能否取信堂堂的尚書大人。
但事關自己的清白，幾十條無辜的人命，豈能不上前一試？
歐陽北心中緊張，向前走上幾步，已到不遠處。忽見門口懸挂的燈籠卻未點上，大門深鎖，望之一片幽暗，歐陽北心中驀地一驚。依著往日辦案的直覺，只感不妙。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頭往附近看去，但見四下別無人影，除了自己一人的身影外，別無他人。
他略感安心，想道：「我可別拖拖拉拉了，一會兒若有閑雜人等過來，別要識破我的身份才好。」
歐陽北定了定神，緩緩走到門口，正待伸手叩門，忽見門口上貼著一張紙，好似是張公告。
歐陽北心下一凜，連忙伸頭去看，只見那紙卻是一張封條，上書「翟彧貪污濫權，假公濟私，格職查辦，全家財物一併充公，其人格職處死。」
歐陽北大驚失色，不由的低聲驚呼一聲，往後退開一步，只覺腦中嗡嗡作響，呆立在了當場。
他心念急轉：「怎麼辦？這翟彧大人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已被人整垮斗死了，我千里奔波，卻是這等下捎，現下卻該怎麼辦？接下去我要做什麼？」
正想間，忽聽背後一聲長笑，一人冷冷地道：「歐陽捕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哇！」
歐陽北倒抽一口冷氣，回頭望去，只見一人冷冷地看著自己，正是那千里追殺自己的「魚腸劍」余初霰！
歐陽北又驚又怕，慌張之間，只想掉頭就跑，卻見前頭走上一人，傲然看著自己。
他定睛一看，這人滿臉如火燒過般，紅一塊紫一塊的在這夜色之中更顯猙獰，正是那殘暴異常的「赤霄劍」蕭聚霜。
歐陽北不禁雙腿一軟，只聽四下哈哈大笑之聲不絕於耳。
他偷眼望去，但見「湛瀘劍」洪天霽、「泰阿劍」冷冰峰、「幹將劍」葉成凍等一干好手，竟都已環伺四周。
看來東海派門下的好手，全數齊聚於此處了。
歐陽北雙腿再也撐不住了，頹然坐倒在地，耳邊忽然響起那日揚州知府賈敬宗對他說的話：「天下雖大，教你無處可去！別說你那南直隸總捕頭沒了，你連這條命，怕都保不了哪！你那些家人朋友，個個也要大禍臨頭！」
歐陽北仰天長嘆，知道這幾個月的奔波逃亡，一切全是白費功夫。他自知死期已到，心中反而不再懼怕，只是有種不甘心的感覺。
余初霰走到歐陽北身旁，冷笑道：「歐陽捕頭，怎麼樣？乖乖跟我們走吧！」
歐陽北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來，自行走出衚衕。
東海派眾人料他插翅難飛，便都跟在他身後。
歐陽北抬頭望天，只見明月高懸，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說不出的凄清寂寥。他忽然想起揚州的月夜，不知那些老屬下們又如何了？
他心中五味翻騰，萬千感慨，歐陽北自己慢慢走到巷口，見旁邊巷口旁邊熱氣騰騰，卻是個賣餛飩的攤子正在煮著餛飩，忽然覺得有些餓了。
他回頭望向東海派眾人，見到一人身材不高，識得正是「幹將劍」葉成凍，此人以往頗有俠名，卻是個身不由己之輩。
歐陽北望著葉成凍，淡淡的道：「葉大俠，我想吃碗餛飩。」
那葉成凍敬他不辭艱辛千里奔波，是英雄所為，只是身在東海派，不能違逆掌門之命，當下嘆道：「歐陽捕頭請吧！」
余初霰等人聞言，都有不滿之色。
葉成凍搖頭道：「做人不要做得太絕了，就當這頓是他的斷頭飯吧！」
歐陽北走到餛飩攤之旁，低聲道：「店家，來碗餛飩。」
那賣餛飩的店家熟練的搬過凳子，笑道：「成哪！這位大爺好口福，我這餛飩餡大皮薄，味道正宗，包你滿意。」
歐陽北嘆了口氣，自行坐下。
那店家又對東海派眾人叫道：「各位大爺，這大冷天的，也來吃碗熱騰騰的餛飩吧？」
東海派諸人不加理會。余初霰哼了一聲，道：「你快點煮，不要多事！」
那店家笑道：「也罷，沒這口福哪！」說著便煮起餛飩來了，不多時，將大大的一碗餛飩端到歐陽北面前。
歐陽北望著眼前熱騰騰的餛飩，忽地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想自己一生正直，原本即將接任南直隸的總捕頭，但天外飛來橫禍，今日卻要死在此地，這碗餛飩就是自己的最後一頓了。
那店家道：「這位大爺快吃吧！天涼，這餛飩不吃馬上就要涼了。」
歐陽北微微苦笑，舉起湯勺，盛上一粒飽滿的餛飩。
那餛飩吃在口裡，眼淚卻如斷線的珠子般一滴滴的落在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