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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禹傳】2-1

  倒計時第二日 廣漢郡的校場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長佑叉著腰,蔣辛環抱著手臂站在一堆士兵前看著前方……的狗子。 “我怎麽怎麽看怎麽覺得它像白府的那隻小土狗呢?”長佑繞著它走了好幾圈。 小梨子嘴上叼了塊布,圓溜溜的眼睛跟著他轉動的方向移動著,等長佑走到了它背後視線不能及的地方,它又立馬轉頭向另一邊追望,甩小腦袋的模樣可愛至極。 長佑又一尋思,“可不對啊,錦城離這隔了好幾個州郡,憑它一個小狗腿子怎麽跑這麽遠的?” 小梨子眨巴著大眼睛,端坐在地上仰脖看著他,秋風一吹,背上幾撮短短的絨毛像蒲公英般四處飄散。 敢說現在要不是蔣辛長佑兩位副將在這,身後那群排排站的士兵恐怕早已經炸開了鍋,喜歡狗的一直在按捺去逗的心情,不喜歡的則忍著一腳踢開的衝動,從臉上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長佑摸了摸下巴,問蔣辛,“這狗咋辦,坐這都一個時辰了,趕也趕不走,抱著丟出去不一會又跑過來了,你說邪不邪門兒。” 蔣辛低頭瞧著這毛茸茸的東西一眼,“搞不好真是白府的狗。” 長佑本來還想說一句就它這小短腿兒,怎麽可能跑這麽遠,可一想到什麽傳聞中忠犬千裏識途救主的故事又覺得似乎有那麽點兒可行性,尋思道,“要不抱去讓大帥看看?” 蔣辛點頭,“你去抱。” 一向膽大的長佑竟然後退了一步,“你去。”蔣辛嚴肅著臉橫他一眼,“這是軍令,去!”得,搞半天倆人都怕狗。長佑鬱悶得瞧向他,他算是明白了,為啥當兵一定要往上混這件事,當下頭的……滋味是不好受啊!什麽髒活苦活累活總之不願意幹的活不願意背的鍋都得往自個兒身上套啊! 他想著,整了整衣領,生怕這狗把他咬成殘廢那般嚴正以待向它走去,心裏有一萬句髒話飛馳而過,可在蔣辛凶巴巴地注視下一句都不能說出口。 長佑是個有血性的男兒,就算他很委屈,可是他也不說。 怕狗?狗是什麽玩意兒?他能怕他??? 他想著,清咳兩聲,給自己壯了壯膽,邁出腳步向那坐著不動的狗子走去,心想大不了也就是一口的事兒,咬就咬了,仗都敢打,還怕它個小畜生? 小梨子純真的黑溜雙眼一瞬不瞬地凝望著他,坐姿端正優雅比起某人來說可謂臨危不亂,就在長佑正覺得它可能沒什麽威脅性的時候,突~然!它動了! 它抬起了爪子! 它!它……撓了撓臉…… 長佑一臉驚恐摒住呼吸瞧著它將粗粗的小爪子搭上自己小三角形的鼻子撓啊撓,那小圓眼睛也跟著眯了一半,模樣要多悠閑有多悠閑,他突然覺得自己慫極了,簡直不敢相信剛剛他竟然有一種想躲到蔣辛背後的衝動! 長佑想著紅了紅臉,又對小梨子跨了一步,又是一個突然。 大梨子來了。 “這不是我的小分身嗎!”黎暮剛從黎忡帳中出來,一眼瞧見大夥仿若菜市場般淩亂的站姿,順著無數隻腳下看去,竟然看到了一個熟悉到不行的小夥伴。 “嗷嗚!!!”小梨子耳朵向後一瞥,瞬間笑眯了眼睛,叼著布條含糊不清地叫著,撒丫子向黎暮跑去,到了身邊一個大跳竄上他身前,黎暮準確地抱住它,又是驚愣又是驚喜地瞧著它,“小東西!你怎麽跑這兒來了!咱不是把你托給鄰居養的好好的麽?” 小梨子雖然聽不懂話,可聽得懂語氣,聞言嗷嗚嗷嗚仿似在說話似地叫著,邊說邊高興地往它懷裏蹭腦袋,蹭的黎暮白衣上落下一層短黃毛。下一刻,因為小梨子剛才的鬆口,布條也跟著向地上滑落,黎暮稍稍蹲下一些,一把接住。 布條在空中緩緩蕩下兩端。“這是……”黎暮有一瞬間的驚愣。“黎暮!”長佑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向他跑來,蔣辛也湊了過來問道,“這真是白禹的那隻小土狗?” 黎暮肯定點頭。長佑一挑眉,“你咋這麽確定?狗不都長得大同小異麽?” 黎暮對著二人伸出手中剛剛接到的布條,笑眯了眼道。 “這是我的。” 清晨柔煦的陽光下,手中的白色布條透著潔白的柔光。長佑蔣辛一看,那布條顯然已經年代久遠,其上的壓腳邊線全部鬆開,留下兩串針尖大小的眼,邊緣毛毛躁躁像個散開的掃帚,布麵也泛著時光特有的黃,甚至尾端有幾處殘缺邊緣都結了痂,明顯是被火燒的。長佑又看了看黎暮一身潔淨,這破破舊舊的布條,怎麽看都不像是他該持有的東西。 長佑疑惑得重複了一遍,“你的?這破布?” 沒想到黎尚書位居高官,以前的生活還過的這麽窮苦……長佑突然有點同情黎暮了。 黎暮不在乎他麵上明顯的誤解,笑的越發溫柔,他指著布條尾端,其上有兩個被磨的幾乎看不出墨跡的印子,道,“一個日、一個月,我的名字,黎暮。” 那是黎暮還不會寫字時上私塾第一天畫的,是他的發帶,是那條小時候與白禹放煙火時被燒了一塊,最後隨風扔了的發帶。 白禹在他走後又撿了回來。 一直藏著,誰也沒有告訴的藏著。黎暮說完將小梨子放在地上,再起身扯下發上那漂亮的白紗帶,將這破布條綁了回去。 那一瞬間,落在身上的陽光,在他轉身離去的這一瞬間,像極了一層溫柔薄霧,將發上久遠年代的記憶柔和,也將布條上的斑駁抹去,仿若時間回溯,在朦朧中將他帶回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個五光十色,焰火齊放的跨年夜。 在手中煙火繩驟滅的那一刻,世界陷入一片漆黑時,少年時代的白禹對著他說:我時常在想,如果有永恒,那麽永恒究竟在哪裏?可在剛剛,我突然明白了。明白什麽?明白永恒是存在的,那就是記憶,它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所以找不到,但卻真實存在。它很牢固,一旦記住了,便再也磨不掉,擦不去,時間奈何不了它,自然也奪不走它鮮活的生命,所以它是永恒的。 想至此,黎暮唇角勾的更高。 他自來都是相信他的。 相信他平安無事地活著。 因為他們還有一起活到老的誓言沒有達成呢。 倒計時最後一日自從白禹搶回了字條後,這三天過的比想象中還有順利。槐珀因為之前的事件被困在太子殿,所有的奏書皇帝因為之前和他賭著氣連看都沒看,每天來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回去就是什麽樣子,完全不顧他的死活也不顧這書本上寫了多麽重要的內容。槐珀在吃了四次閉門羹後突然發現了自己與父皇最相似的一點竟然是在這種帝王不該有的小性子上,才發現自己之前有多麽讓人無語。 而倒計時的最後一日,蕭駁也到達了錦城。“籲~”蕭駁在城門前勒停馬匹,回頭看向身側的巫鹹與薑戈,巫鹹會意立即轉頭對著大軍揚起一手,做了個停止進軍的手勢,浩蕩大軍隨即訓練有素停止步伐,原地立正。 在和談日能有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很重要,老天也很給麵子來了個陽光普照。如果沒有薑戈那說不出什麽情緒一臉複雜的表情的話,就更完美了。巫鹹瞄了身側的愁眉不展低著頭的薑戈一眼,“薑戈,你現在回去還來得及,此次隻是和談,你要是覺得尷尬,可以回避。” 本來心事重重的薑戈扭頭看他一眼,搖了搖頭,“大帥不必擔心,我即為蕭將,便不會因為家鄉在此而心生退怯,我隻是……從來沒來過主城,有些緊張罷了……以前當兵的時候一直在站崗,這些年家也沒回過,更別提這繁花似錦的皇城了。” 這是肺腑之言,他當小兵的時候就一直想著要來皇城一睹白起總帥的風采,萬萬沒想到與偶像的第一次見麵卻是在戰場,還是在敵對的戰場。 後來入了蕭軍,想要回去看一眼吧,身份又變的不太合適,錦城對他來說,也就成了一種想看而不可以看的存在。 蕭駁瞧著薑戈一臉如同看到骨頭又不能吃的小狗般輕皺眉頭的模樣跟著挑了挑眉,“你聽清楚了薑戈,既然入了我蕭軍,就不可以再跪其他的皇帝或是將領,違令者,斬。” “是!”薑戈在馬上抱拳相應。 話音剛落,巫鹹手一撐,翻身躍下馬背,轉而上了薑戈的馬匹。身後突然挨上個人,堅硬的盔甲抵著他的背部讓他不由自主呼吸一窒,“大帥?”正要回頭瞧他的時候巫鹹的手先一步伸了過來,從他的腰際穿過握起前方的韁繩。“你曾經是鄭枉的屬下,現在是我的,別再在意什麽知遇之恩或是士兵的忠誠,如果一會他要你跪,你就說我攔著不讓,聽清楚了嗎?”巫鹹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遂如往常一樣威嚴有力,可薑戈還是聽出了他低沉嗓音中的溫和,那是隻有在與他相處時特有的語調,有些暖。薑戈雖然是被俘獲到的蕭國,可卻是心甘情願留在了蕭軍,對於曾經蜀國的上司既沒有半句辭呈轉達,也沒有來得及與軍中同僚道別,怎麽也不算仁義。對於他來說,過往雖然不堪回首,可那也是他生長的地方,共同站過崗守過國的朋友,再見時他們卻連軍裝的顏色都不一樣了,還不能夠解釋一句,多少,讓他心中難以平複。 好在巫鹹善解人意為他擋了這一做什麽都左右不是人的劫難。 巫鹹的話說的敞亮,沒有半點遮遮掩掩的意思,明顯就是說給大家聽說的,蕭駁聞言哼笑一聲,對著自己善用的大將道,“巫鹹,你別這麽寵他,簡直被你寵成了女人!” 薑戈俊朗的臉上立即浮起紅暈,被調侃的準備下馬,巫鹹從後摟住他的姿勢更緊,完全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沉穩回了句,“他是我弟弟。”  蕭駁對於兩人的“相親相愛”選擇了嗤之以鼻,關係不錯是件好事,不過……他瞄了眼巫鹹與往常沒啥區別的正經臉歎了口氣。 但願他是多想了。 約定的時辰一到,城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碾動土地緩緩打開,蜀國皇帝在大軍的簇擁下準時而至,蕭駁左右一看,來的人裏叫的上名號的除了鄭枉就是遠近聞名的前丞相萃峁,而護送他們左右的則是—— 白禹。 夏季時匆匆一別,再見已是落木蕭蕭,即使是這隆重的日子,落葉也毫不留情麵地從四麵八方不請自入,跟著同樣不識抬舉的風散落在兩人之間。 白禹自從清醒便不再穿那皇帝賞賜的墨色軍裝,改為從前的墨紫甲,那是他自小穿到大的顏色,屬於白府、屬於真正的蜀國的顏色。那一身蜜色肌膚依舊是那般野性,可他身上那種特殊的、沉穩的,而又帶著一份純白的氣質又奇妙地衝淡了這份桀驁,調和成了一種說不出的瑰麗。自城門打開的那一刻,蕭駁的視線就沒能從他身上移開,而白禹,亦在這一刻將視線移向了他。 晶瑩的紫色,穿透剔透的陽光,透過漂浮在陽光下的細小塵埃,筆直地望向他。 白禹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此刻,對著他輕輕挑起唇角。微笑著。 與初次相見那拳腳相加滿是敵意的模樣完全不同的、他的笑是那樣的柔和,風帶動他梳得齊整的馬尾,尾端的發絲在他背後漂亮的劃出弧度擺蕩著,偶爾有幾縷飄到臉頰邊,飄到他的眼睫上,將他那雙與眾不同的紫眸給搔弄的輕輕閉合,他低頭眨眼的模樣,溫柔到了極致,一瞬間抹去了身上所有專屬於軍人的硬朗。那畫麵,輕柔地就像棉絮落在了蕭駁的心髒,蕭駁想,他果然喜歡這個將。 他的身上,有蕭駁喜歡的所有品質, 自初見起的寧死不屈、見到不平時的伸張正義、在自己妹妹重病時二話不說的幫助,以及在他一語道破的玄機。駁兒,你的名字是吾起的,知道你的駁字是什麽意思嗎?小時候,藺彧相父曾經這樣問他,他一直不明白,直到他遇到了白禹。白禹對他說:小時候我曾見過駁的畫像,它是一隻形狀特異的凶獸,有著像普通馬的白身子和黑尾巴,老虎的牙齒和爪子,發出的聲音如同擊鼓的響聲,頭上獨角,能吃老虎和豹子,飼養它可以避戰爭。你的駁……是山海經中曲山裏的異獸駁嗎?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相父為他取名駁字希望看到的是什麽。 他希望自己能終結這個亂世,像駁一樣,規避所有戰爭。所有的皇子中,隻有他的字是相父取的。意義,不明而語。他不會辜負相父的期望的。皇帝見蕭駁直直盯著白禹的目光了解他心意的一笑,“蕭世子可是有話對龍禹將軍說?” 蕭駁毫不隱瞞心意的一笑,“蜀帝英明,當初我的命有一半是他救的,自然對將軍有些不一樣的崇敬。”皇帝哈哈大笑,心想現下白禹是神將龍家後人的事沒一個人不知道,這世子說的這般冠冕堂皇,還是不是看上了他的價值,心裏羨慕不已。想到這蜀帝覺得自己已經高了人一節,但現下麵子怎能不給足,他想著轉頭對白禹挑了挑下巴,“龍禹,今日和談是大喜,蕭世子這般敬重你,還不上前為蕭世子行個禮。” 白禹話不多一點頭,翻身下馬,在起身的那一刻看到萃峁望過來的眼色,想起昨夜萃峁再三囑咐的話,他說:明日隨帝出城相迎之時,你必須要讓他們清楚的看到你的腿還沒好,甚至不能夠行走,失去了戰鬥價值,這樣第二日皇帝才會將你留在城中。 白禹暗自對他眨了眨眼示意記得,在腳沾到地麵的一瞬間—— 跪了下去。 “咚”的一聲重響足夠吸引住所有人的視線,這聲兒幾乎讓人覺得他要將膝蓋骨瞌碎。白禹的性格比誰都傲,猶記得槐珀要白禹下跪費了多大的九牛二虎之力,要不是白禹當時身子骨虛,他絕對不可能得逞,而且龍家出了名的隻跪明君,現下突然來這麽一遭,簡直太出乎意料了。皇帝大驚失色喚道,“龍禹!” 萃峁連忙下馬走到白禹身邊攙扶起他,白禹忙抱拳回答,“臣失禮了。”皇帝見他還能起身,這才放下點兒心,對著蕭駁緩和尷尬氣氛的一笑,“一點小意外,希望蕭世子別見外。” 蕭駁看著這明顯是精心策劃的畫麵,心下明白的挑了挑眉,頓覺有趣得勾唇配合萃峁繼續演下去,“誰都知道我年紀尚輕,將軍這是看不起我,不肯為我行禮了?嗯?” 本來這不過是承迎的舉動被這意外一搞,完全走了味。白禹要是不站起來,就成了藐視蕭國,成了不尊重。而蕭駁代表的是恭親王,恭親王代表的則是蕭國所有的軍事力量,現下這局,他們弱勢的毫無相比性,若惹怒世子,兩國現在就交戰,他們可就死的得不償失了。 不可以得罪。皇帝皺起眉頭催促道,“龍禹,快去。” 白禹點了點頭,裝作十分努力站起來,然後在邁出腿的一步又跪倒下來,萃峁再次接住他,為他打圓場,“皇上,看起來將軍的腿傷未好。” 想起這都是自家那倒黴兒子造的孽,皇帝一時更加憂愁了,尋求意見似地看向蕭駁,希望他能鬆口準許結束這個令人尷尬的場麵。蕭駁心想這慌撒的真是有幾分水準,也不知道萃峁怎麽調教的,難為白禹這不會撒謊的性子了,隨即哼笑繼續附和道,“蜀帝莫要欺辱我沒長眼睛,將軍他好手好腳,何來受傷一說?現下已經不是一個禮這麽簡單了,我現在要他到我麵前跪下,以示你們蜀國的誠意!不然這辱,我可忍不下去!”蜀帝會叫他站起來,明顯就是還不相信,好啊,那他就給白禹這個證明他所說非假的機會,走過來,能走多少步,就跌多少次,路上可全都是機會,就看他們怎麽把握了。這下,事態開始嚴重起來,皇帝眉頭越皺越緊。白禹受傷的理由是個隱晦,他總不見得說是自家兒子一時糊塗給虐的,這沒辦法解釋的事怎麽開口求情,於是隻有端平氣度好聲好語道,“龍禹,你趕緊站起來!過去!” 白禹裝作很拚命的樣子站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幹脆仰麵栽倒在地,慢悠悠爬起來又摔,再起再摔


  ,摔到膝蓋都跟著磨出了血,皇帝的麵色才稍稍有了改變——變的更加鐵青了。 他總算是信了。 萃峁再度追出來將白禹扛起,見到膝蓋上的血一時心驚,忙悄聲問他,“你真的沒事吧?”白禹也悄聲回應,“膝蓋磨破了點皮,沒事兒。”萃峁再一點頭,回頭對皇帝裝作一臉焦急的模樣道,“皇上,將軍情況好像不太好。” 皇帝尷尬地看向蕭駁,“世子,將軍身體抱恙,非是有意羞辱,望世子海涵。” 蕭駁麵上氣勢淩人地哼了一聲,心想你要是再不吭氣,白禹一路走走跪跪不殘也得被你弄殘,好在腦子還不算特別糊塗,懂得見好就收,於是擺了擺手裝作寬宏大量道,“罷了,今日和談是個好日子,我不想讓這點小事影響心情,將軍請回去吧。” 萃峁白禹心知肚明地對著他點了點頭,抱拳相互攙扶著退下。 皇帝一撫胡須打圓場道,“蕭世子旅途勞頓,趕緊隨朕進城先休息一夜吧!來!”他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駁點頭,對著巫鹹使了個顏色,巫鹹明白的對身後大軍吼道,“全軍在城外紮營駐守一夜!莫要打擾世子和談!”這軍隊,本就是進不去的,和談和談,和平談判,軍隊不過是壯勢罷了。 “是!”各軍隊領頭士兵抱拳彎腰一應,再轉身各自調動著軍隊。 本來一路相安無事就要進城,鄭枉瞅準薑戈路過他們身邊的時機,輕聲道了句,“叛徒。” 方才帝王與世子陣前他沒地位說上話,現下見到薑戈看到他的時候一瞬間尷尬不已的神色,他終是忍不住說出了這句話。 當兵的,連起碼的對軍隊、對國家的忠誠都沒有,這薑戈,從入軍時他就不喜歡,總是透著那股子聰明勁兒,好像別人都不如他就他能一般,派他去守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城還能鬧出幺蛾子,全軍都敗了死了,就他一個不知所蹤,原來是恬不知恥跑去投了敵軍,哼,簡直不要臉麵! 薑戈麵對他的斥責張了張口,可一想他現在的身份確實沒有可以反駁的話,不管過程因為如何,他都是叛了蜀國的,他…… “喂。”巫鹹打斷了薑戈的沉思,也打斷了鄭枉對他出言侮辱的僵局,趁鄭枉騎馬走到他前方的時間,用力抓住他馬匹的尾毛扯了一把。 鄭枉還沒來得及回頭,馬兒先一步揚蹄嘶鳴,在整齊的方陣中撒蹄衝撞起來,直直將背上的老將甩到了地麵,險些被後方士兵的馬匹一腳踏上。 蜀軍霎時間陷入騷亂,直到白禹下令所有人立正不動,才阻止了鄭枉再受一次劫難。 薑戈沒想到一向正經的巫鹹會做這等舉動,一時震驚地瞧向他,巫鹹依舊是那般八風不動的大將氣魄,看也沒看他,將手中的長槍在馬側挽了個劍花遞給薑戈收好,隨即在路過鄭枉身邊時悄聲說了句,“他背叛了,在我把他放到敵人的陣營後,這樣的叛徒我喜歡。”鄭枉目瞪口呆地盯著馬上的兩人從他身邊路過,所有的回擊都爛在了肚裏。薑戈也跟著驚愣在了原地,緊張地不由自主握住巫鹹牽馬韁的手臂,巫鹹依舊用他那沉穩的氣度沉澱了他所有的疑問。他的兵,不允許被別的將批評。“將軍,你沒事吧!”事發突然,大家隻以為是馬匹突然發狂,一旁的小兵叫喚著跑來扶起鄭枉,鄭枉雖然是將,可多少年沒有真正地出過征了,這下被巫鹹一摔,整個後背都在酸痛。“沒事。”他強忍著疼痛站起來,盡量不顯露出弱像免得被蕭軍小夥,可腰還是不由自主有些斜,年紀到底是老了。 皇帝歎了口氣,扶著花白胡須再次出言穩住局麵。“世子見笑了,來,隨朕進城,朕帶你去看看來賓居。”蕭駁瞧了眼巫鹹,心知肚明地挑了挑眉,遂出言與老皇帝周旋了幾句,大軍這才再度進城。 招待的宴席一直持續到了夜晚,白禹因為稱病,所以未能參加,他坐在自家屋頂上看著皇城方向盞盞亮起的大紅燈籠,估摸著現在差不多是亥時,宴席也該結束了,遂起身吹響口哨,喚來黑星。 黑星是他在萬獸殿馴服的黑豹,當時在所有的猛獸中,隻有它不肯匍匐下跪,白禹用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將它收服,自上次去太子殿將他從後山放出來後便沒舍得將它放回去。 黑星本俯在後院草地淺眠,聽到哨聲立刻睜開金色眼睛,準確找到白禹的位置縱身躍至身邊。 白禹拍了拍它的脖頸,“帶我去來賓居。”顧名思義,那是皇城招待貴客的地方。他要去找蕭駁。 明日,就是起義軍進攻的時機了,可他,還不知道黎暮設伏接應的點在哪兒,也不知道大軍的兵力圖,出去後便成了摸眼瞎,不止該如何配合行事。 萃峁也不知。 這是黎暮當時為了安全起見,怕萃峁進宮時搜身被查出來所以特地沒有給予,而是——由最後相見、又無人敢搜身的蕭駁帶入宮中。 白禹得去見他,拿到這迷宮的最後一步地圖。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劈裂天空,在眼睛剛剛反應過來之時,轟隆聲隨後而至。 兩雙各不相同色澤的眼睛一同抬頭看向黑壓壓的天空。看起來,是要下雨了。這雨,果不其然一時片刻就下了起來,嘩啦啦地澆灌著宴客台上的木頭,將所有食物都淋了個濕,樂者們拉奏的笙歌在大雨中幾乎成了蚊子叫喚,無奈,室外正進行到一半的宴席隻有強迫停了下來,各自回了府。 薑戈與巫鹹的住處離蕭駁不遠,可因為帶著兵馬,他們還得先去城外駐紮地視察一遍,於是早早離了席。和談宴不比普通宴席,蜀帝允許讓蕭駁帶著左右副將那是因為他們的官職足以擔任這次和談的使者位置,但除使者以外的任何人,按理都是不得入城的,這是和談的規矩,也是保他安全的一道屏障。 蕭駁隨著蜀國的侍衛回府的時候,已經喝的有些微醺,踏上門欄險些栽了下去,等侍衛將他扶正踏進房門便恭敬站在門口彎腰行禮,“小的就在門口守夜,世子若有其它吩咐可隨時傳喚在下。” 蕭駁坐在床邊,眼皮有些沉重地抬頭看他一眼,“幫我將窗戶打開。”“可……”侍衛有些遲疑,“可外頭正在下暴風雨,天氣不是很……” 他話還沒說完,蕭駁的鷹目已是露出一絲寒意,冰冷地打斷他的話語,加重語氣道,“打開。” 王侯身份高貴,他得罪不起,侍衛被他嗆的隻有將所有話咽下去轉身為他開了窗。 一時間,大雨夾雜著狂風呼嘯而來,寒涼的雨滴傾斜地撞擊在窗台的框沿之上,即使蕭駁坐在距離窗台五六尺的床邊,依舊有幾滴雨水飄到了他的鞋尖上。 蕭駁毫不在意道,“退下吧。”“是。” 侍衛抱拳離去。一時間,房門打開關閉的風跟著窗台外透過來的氣衝撞在空中,將桌上擺放的幾件文房四寶毫不留情掀翻在地,窗簾的束帶也被吹散在地,簾幕隨著狂風的節律不斷飄動。月光在漫天烏雲的遮蔽下變得十分吝嗇,隻有縷縷幾道微光擠破腦袋闖了出來,將地麵的上的光圈渲染的十分破碎又黯然。終於,在不知趣的一片烏雲的散步下,房內完全沉入黑暗。蕭駁雖然喜歡暴雨,可並不喜歡黑暗,一黑,所有感觸就會跟著敏感,果然,他覺得身體中被酒意燃燒起的熱量在颶風的吹拂下一點點散去,變的有些發寒,隻有起身到桌邊點燃燭台,再為它罩上一旁的淡黃色燈罩,室內這才燃起可見度。 潮濕、又潮又陰,地麵因為剛才的開窗顯得十分濕滑,讓他跨出去的步子有一些打滑,“哈。”蕭駁毫不在意地輕笑著立穩步子,昏黃的燈光下,走到窗台邊感受著暴雨肆意的擊打,感受著狂風將額前發絲吹的不斷向後飄散,低垂的發尾也跟著在風中輕揚,風將皮膚吹的有些發痛。而鼻間是下雨時特有的清新,是水的味道,很純淨,很清新。雨水,刺在麵上則帶著微癢。這種常人所不能容忍的惡劣氣候在他這裏反


  成了一種享受,他閉上眼睛,心想風雨狂暴而又寒涼的感覺仿佛可以吹走一切煩惱,讓雨水將大地的塵垢完全洗淨,也將齷齪的靈魂洗滌,耳邊,隻剩下雨水敲擊在各式各樣建築上的清脆,是那麽悅耳。 他果然不是個喜歡平淡的人。 暴風雨的激烈與刺激,一如既往得讓他感到爽朗。 即使寒涼,也是平常難得一見的景色。墨色的濃雲擠壓著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墜下來。突然,有一隻鳥印著那灰暗的色澤停在他的窗前,渾身濕透得抖落著羽毛。雷聲在它後方已經隱隱有爆發的趨勢,閃耀著並不明亮的光芒發出低低吼叫。蕭駁瞧著那不怕雷雨也不怕人的麻雀挑了挑眉。 晚上不該出現的鳥類出現在他窗前,並且下雨天還不躲進巢中,絲毫不怕人地飛來,說明什麽? 說明,白禹在他附近。 這,是白禹給他小小提示,有趣。蕭駁笑得十分玩味,手一扶將另外一扇隻開了一半的窗戶完全打開,然後轉身坐回桌前,靜待下一刻的畫麵。 他料的很準,下一刻,窗外濃稠的黑夜裏,連綿不斷的透明細線中,白禹劃破這副寧靜的畫麵,取代雨景,手一撐自窗簷橫躍進來,他的身手矯健如豹,姿態是軍人特有的利落,速度快到完全避開了門口的守備,誰都沒有察覺出異樣。 白禹進門一看,卻沒看到蕭駁。微弱的月色下,白禹渾身都濕了個光,水,從他英挺的輪廓流到下巴,劃過喉結,流入衣襟,再一滴、兩滴,順著鱗甲的底端滴落在光滑的地麵,滴水聲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在本該有兩個活人在的室內裏,寂寞得近似孤獨得,在彰顯著它的獨特。人呢? 正在思索間,突然,白禹的肩上落下個毛茸茸的東西,驚得他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張毛毯,再回頭看去—— “轟——”的一聲,之前壓抑著脾氣的驚雷驟然插入黑暗,撕裂天空咆哮,一片電閃雷鳴忽明忽暗的光亮中,白禹才看清是蕭駁在他身後為他披被。白禹喚了句,“世子。”忙轉過頭要行禮。 驚雷過後,室內又回歸暗淡,蕭駁自他身後將毛毯包的更緊,阻止他要轉身及彎腰的動作,也阻擋窗外不斷侵擾的寒雨,用他慣有的低沉嗓音道,“我告訴過你我的名字,你忘了?”語氣中,有一絲不快。 “嘩嘩”的雨聲在耳邊回響,白禹垂下眼睫,再抬起的眼睛中帶著一絲笑意,背對著他喚了句:“蕭駁。” 蕭駁這才滿意地彎起眼睛,那雙如鷹凖狠厲的目光中現出一閃而過的柔光,他收回為他披毯的手走到他身邊恢複平常語氣問道,“等了很久?” 白禹拉著毯子調整了一下姿勢以免它滑落,“一會兒罷了。”他說完,一陣濕冷狂風卷著樹梢上的落葉飄進窗台,白禹沒忍住渾身發寒打了個噴嚏,似乎是有些受涼了。蕭駁抬眉瞧了他一眼,突然將他拉離窗台,白禹不解地瞧著他,就見他一步上前……關上了窗。 蕭駁本是喜歡陰雨天的,可現在,他卻將他喜愛的景致完全封閉在外。而白禹,並不知曉前者的聯係,自然不知道讓蕭駁做出遷就二字是多麽破天荒的事。一時間,窗麵將雨聲隔絕在外,“嘩啦啦”的聲響輕了不少,風也被阻斷地“嗚嗚”悲鳴著。“過來,坐下。”蕭駁指了指床邊說道。白禹搖頭,“我身上濕著,就不過去了。”蕭駁像完全沒聽到他的話一般,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拉到床邊用勁一推,白禹猝不及防被甩這一下,險些整個人都跟著向床上栽倒,好在他平衡性還算不錯才穩住,不解地抬頭瞧他,“世子?” 蕭駁站在他身前的位置背對著桌上燭火,白禹看不清他的麵容,隻聽得他哼笑一聲算作回答,隨後抓起一旁疊的齊整的被子一抖再次為他蓋上。“別!會濕的!”白禹震驚地忙伸手阻止他的動作,他要是蓋了,世子晚上睡覺還不得凍死? 蕭駁挑了挑斜飛入鬢的眉角,不顧他的反抗扯著被子角為他披上,力道之大竟然白禹一時掙脫不去。“我蕭世子的命令,還沒有人可以違抗。” 幽暗燈火的照應下,蕭駁帥氣的麵孔近在咫尺,皮膚的溫熱岌岌可聞,那雙鷹一般狠厲的清亮雙眸一如既往透著不容人抵抗的霸氣,無論看幾次,都會讓人明顯地感受到他眼中的威懾。蕭駁,是一個有君王之氣的人,即使初見時他正落魄地在逃亡,但這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閃耀著睥睨天下的傲氣,一點沒變。 白禹抿緊雙唇, 雖然蕭駁現在給他的感覺還是如往常那般霸道,可這霸道之中……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原來,和他站在一個陣線上,得到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竟是這般……溫柔嗎? 想到溫柔兩字,白禹又不得不困惑起來,當時在汶江城活活燒死三十萬士兵與五千多百姓的人,溫柔? 要不是現下不得不攜手合作,他絕不會有半分心慈手軟啊……白禹覺得自己矛盾極了。 厚重的簾幕不止將窗外的狂風驟雨隔絕,也隔絕了那微弱的月光,屋子裏慢慢聚集起熱氣,晃的人有些臉紅心熱,一定是這樣的,並不是真的感到難為情,白禹羞燥地想著。又借著燭台上昏暗的光芒看了看自己墨紫的玄甲與他身上幹淨華美的鵝黃色王侯裝束,和初見時一樣,身上的穿戴表決出他們依舊是兩個國家,可現在的處境真的,很微妙。 亦敵亦友。 蕭駁瞧著他渾身濕透臉蛋微紅的模樣挑了挑眉尾。白禹……至少等了有半個時辰,“你就這麽急著想看你那位竹馬帶給你的信?” 白禹一聽到黎暮,顧不得先前的難為情立馬抬起頭,“你和他見過麵嗎?他現在還好嗎?他是不是……” 蕭駁皺著眉頭打斷他的連珠炮,“他可比你好多了。”宴席上萃峁借機與他談過白禹的事,得知這一切後,蕭駁隻想著依白禹那倔脾氣,醒過來知道被人當成棋子掂在手裏呼來喝去也不知道得多惱,虧他還能依計劃行事按捺到現在,倒是,有長進。 “我……”白禹想起黎暮,麵上漸漸勾出溫暖笑意。“我能看看嗎?” 蕭駁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慢悠悠走到窗前凳子上坐下,戲謔笑道,“不能。” 白禹瞧著地上被踩出來的雜遝腳印,濕漉漉蓋著雨水的印章,哭笑不得道,“世子,都這時候了,就別開玩笑了。” 蕭駁正經地坐在凳子上,瞄了眼他,“哦?我可不是在開玩笑。” “……”白禹不解地瞧著他。蕭駁再道,“我師兄用他往日所有的情分來換我這一紙和談契約就算了,可我,為什麽要幫黎暮傳遞信息?他是我的什麽人?嗯?”白禹沒想到他人都來了,卻在這最後檔口出言刁難,一時啞口無言。蕭駁手撐額際保持著優雅再瞧著他,燭台就這麽在他身前飄搖著火光,將他英俊的輪廓勾勒出淡雅的邊。白禹一瞬不瞬凝望著他,不得不說,蕭駁是個青年俊傑,不止軍事手腕高明,長的也是一表人才,不過……白禹看著他從懷中拿出一封密閉的信件,放在桌前,用一種玩弄獵物般的戲謔笑容對他說,“信就在這裏,你要是想拿走可以,給我個理由。” 不過總讓人不由自主的心慌,他的身上,有一種掌握生殺大權之人特有的肅殺氣,常常讓人捉摸不透他的真正心思。白禹凝視著他,想來想去都吃不準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幹脆挑眉反問,“你想要什麽理由?” “不是說龍家的人,自來隻跪賢君嗎?”蕭駁對著他勾了勾手指,“我們就繼續早上的事,博你一跪如何?” 跪拜,是臣子對君王的禮儀,他們,不是君臣。這要求,太過無理,無理得讓白禹剛剛燃起的好感瞬間化為灰燼。 白禹皺眉撇頭,一口回絕,“不成。” “哦?”蕭駁不怒反笑。“因為我是世子,不是太子不能繼承皇位?”白禹依舊沒有半分猶豫回答。“我是蜀軍,自生來起是,一輩子就都是,就算你


  是蕭君,要我跪他國的君主,也不可能。” 蕭駁好像很苦惱地歎了口氣,手上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地掀開燈罩,拿起信件佯作要燒,“哎,看起來,這封信也沒存在價值了。” “等等!”白禹膽戰心驚一下站了起來。 蕭駁停止向下的動作挑眉看向他,“後悔了?” 白禹抿唇沉默著。此時,濃稠的烏雲緩緩退卻,月亮,重新露出了一小塊澄黃。雷電漸漸轉移到了遠方,在雲層裏發著怒意,如同此刻白禹壓抑的內心。 而狂風,在空中沒有方向的跳著它的祭祀,“呼呼”地刮過大樹,與煩躁的心意一同發出雜遝不齊的“沙沙”聲響,身旁的窗簾被透出窗台縫隙的微風帶起,總是時有時無地擦過白禹的臂膀,帶著被雨水浸染的冰涼與絲綢特有的柔滑,好似在催促他的開口般撮竄進這沉默的畫麵中。 這封信對他來說極其重要,要是沒有這最後一個環節,他便不知道接應的時間、地點,後續起兵的一切。 可下跪,不可能。 他是蜀國的將,他的膝蓋,代表蜀國僅剩的一點尊嚴,就算現在是窮途末路,懸崖邊緣,也得帶著尊嚴跳下去,而不是拋開一切苟延殘喘。 那才是活的有價值,死的有意義。 蕭駁見他沉默,笑的更加柔和,“白禹啊,不如咱們再把話說的明確一點。” “什麽?”“跪不跪都隻是小事,我真正想要的,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白禹猶豫地開口,“你想要……”“你。”蕭駁點了點他,他的低沉嗓音有力地穿透昏暗房間中的光線,停在白禹麵前,他說:“我想要你。”白禹吃驚地僵在原地,一時間,窗外那隔絕的狂風驟雨更加熾烈,應景地劈啪打在窗台上,不停叫囂著天氣有多麽惡劣。“我……” 蕭駁再道,“魏帝有了楊寧與龍家,才打下這天下版圖,我們後世的帝王家缺的就是奇才良將。楊寧沒有留下子嗣是個遺憾,可是龍駒有,龍駒留下了你,而你現在就站在我麵前,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白禹皺緊眉頭,“我說過,我是蜀軍,十六皇子是個明君,我……”“別天真了!”蕭駁沒耐心聽完他的夢想,嗤笑道,“蜀國的根基來的就不正,你們國家那小皇子現在是還沒登基,得靠著你們造反才能登皇位,他要是真有能耐,根本就不用等到現在,說白了還不是廢物一個?” 白禹怒了,從他紫色的眼睛裏傳達出的怒氣就能知道,他是真的寄了厚望給這位君王,給黎忡白起黎暮選定的君王,他相信他們的眼光,如果不相信,那麽他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反抗,又是為了什麽?“我不許你這麽說他!” 蕭駁瞧他低吼,笑的更加玩味兒,“你想要什麽?白禹,嗯?加官進爵?高官厚祿?我蕭駁將來一定會滿足你,隻要你願意成為蕭國的臣子。” “世子權略善戰,願意追隨世子的勇士必如過江之鯽,並不少禹一人。”白禹毫無餘地的回絕了他,用一種拉開距離的口吻。 蕭駁對著他勾了勾手掌。白禹不明所以走近,隨後彎下腰,湊到蕭駁唇邊,聽他說了七個字——“可我還是想要你。” 他說話用的全是氣音,又輕又帶著一種刻意的魅惑,若有似無地擦過心尖,沾泥帶水地勾動心弦,加上燭火就在他手邊灼烤,熱氣全往上走往他臉上燒,一時也不知怎地,竟心慌意亂起來,白禹能感受到自己臉龐逐漸攀升的熱度,以及在他說了這句話後心髒加快的博動,那鼓動,比往常更加有力,更加沒有規律。 亂了。 下一刻,白禹忙直起身子,在桌前對著他恭敬一禮,“世子莫要再拿末將取笑!” 蕭駁輕笑,看起來他是怎麽也不會跟著他走了,或許,是他太心急了一些,收複白禹,需要的是時機,而現在這時機,顯然並不成熟。“那這樣,你讓我親一下如何?”幽亮的燭火下,蕭駁抬起頭瞧著他開口道。 蠟燭,在燈罩中老實的灼燒,可罩中的熱氣,卻一而再再而三燒到了白禹的臉上,他真是分不清蕭駁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又是假,在這個他國的世子麵前,沉穩的自己總像被貓抓住尾巴逗弄的老鼠,不知該如何是好。 蕭駁見他遲疑,解釋道,“我想了想,不管讓你做什麽,哪怕讓你在這裏給自己捅上一刀,你為了你那小竹馬也會眼也不眨的做,根本毫無困難性,我這為你們赴湯蹈火一趟可是在西北邊紮了三個多月的營,損耗人力財力無數,要這麽便宜了你們,我……可不是滋味。”話到最後拖了個意猶未盡的尾音,蕭駁對著他眨了眨眼,“滴水之恩,湧泉以報;睚眥之怨,無不往複,別忘了史記中留我蕭駁一角的評書是怎麽寫的。所以,我今天給你的,必須要你十倍返還,這交易,你看著辦。” 難為,不難怎可為之?他就是要踩著白禹的底線清楚讓他明白自己沒有選擇,要麽跟他走,要麽,就放棄男子漢的尊嚴,去做女人一般獻吻諂媚的事,像他這般硬氣的人,怎麽可能會…… 他低頭思索著,正想到一半,突然感到唇上落下一片溫熱。 蕭駁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白禹吻了他。 剛才那一刻,白禹彎下腰,一手撐著桌麵,一手強硬地托起他的下巴,低頭吻上了他——他的動作利落得非但沒有半點女子的諂媚,反而充滿著真正男子漢的英氣。 風,吹落了掛窗的栓條,木條掉落在地的一瞬間,狂亂的氣流衝破屏障,“砰”的一聲將窗台甩在牆上,帶著呼嘯的東風強勁席卷入室,將兩旁的窗簾吹拂得一丈之高不得落地。所有的雨重新打進室內,劈啪砸出聲響,砸在他們之間的桌麵,砸向已經移了幾度位置的燈盞,然後“啪”的一聲,終是將幾度堅挺站穩的燈罩掀翻在地,帶走了室內僅剩的光亮。這狂傲的風,似乎要將所有一切帶走,手部和臉上剛剛捂暖的熱意一下消失近半,唯獨相接的唇,依舊熾熱。暴風雨的暗淡月色下,是白禹緊閉的雙眸,那細密眼睫不安地輕輕顫動,像一弧小扇在眼窩下打上陰影,高挺的鼻梁觸碰著他的臉頰,唇上的熱度綿得像糖,像剛剛出爐的棉花糖,帶著少年特有的青澀輕輕的觸碰著。蕭駁本以為依照他純白的心性定會紅了臉,可白禹並沒有,非但沒有,他還比誰都鎮靜。之前落在地上的書正嘩啦啦不斷翻著頁,為這氤氳的氣氛徒增一分說不出的斑駁,而白禹身上的鱗甲在狂風下伶仃作響,終是喚回蕭駁僅存的理智。下一瞬,他的雙唇,輕輕離去。隻是蜻蜓點水般的一觸,帶走了最後的熱度。那細密的眼睫輕顫,剔透的紫眸再度睜開,眸中那抹認真有一種幹淨到剔透的美,瑰麗得讓蕭駁一時驚豔至極,什麽刁難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出不來了。白禹對著他伸出手,“我的信。”於是蕭駁無法反駁得將桌上被鎮紙壓著的信件遞給他。白禹將信放進懷中,輕輕勾起唇角,“謝謝。”說完,喚了句,“黑星。”窗外立即出現一隻沒有半點花紋的黑豹,一雙金色的眼睛盯著他們灼灼發亮。下一刻,白禹就和來時一般,利落地消失在烏雲密布的黯淡天色之中。蕭駁在他走後起身來到窗邊,任風雨斜斜打濕衣衫,抬手用指腹輕抹自己的唇,一寸一寸,仿佛在品嚐著他剛才給的美好感觸。想起方才那近在咫尺的俊美麵孔,他,為什麽不會臉紅?因為他並未動情,隻不過牙一咬當成了艱難任務去攻克。蕭駁望著烏雲密布的蒼穹哼笑著。看起來,花開就一次成熟,他卻錯過了最佳時機。而水總向下流,時間……又該怎麽偷? 窗外,大雨依舊滂沱。蕭駁掀開下擺坐上窗台,目送著深沉夜幕中早已看不見身影的人,該說,目送著他方才被白禹瞬間攪渾的心才對。可那桌上重燃的孤燈,安靜地被留在了他們的身後。 依舊默默灼烤著時光的步伐,揮發著心頭殘餘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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