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倒計時9-8
倒計時第九日,錦城。皇帝聽著底下傳令官報回來的訊息皺了皺眉,“你說萃老不止回絕了黎白兩家的小孽畜,還將其鞭打一通趕出了城?”士兵點頭應是。皇帝又問。“消息當真準確?”“昨夜四更天的時候發生的事,不少老百姓都被鞭聲驚動跑出來看,不會有假。”士兵再道。皇帝點頭,“立即再去一趟德陽,為朕再去請一趟萃老!”這站在哪一邊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是。”士兵抱拳應是,隨即起身而去,沒想到還沒出殿外之外頂替徐公公位置的小公公也正火急火燎地踏進殿門,兩人猝不及防撞到了一起。“周公公。”士兵不好意思地喚道。小公公被他這一撞給撞得後仰摔倒在地,捂著腰爬了起來,嬌嗔般橫了他一眼,沒時間嗬斥他,徑直向殿內走去,一甩拂塵道,“皇上,萃峁求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之前出動人馬去恭請萃峁時,他態度冷淡,他還以為肯定是收不回這老臣的心了,沒想到黎白兩家的小兒一去,萃峁到底是個聰明人,看到這兩家小娃年紀尚輕定然成不了事,自然是後悔之前拒絕他的決定了。好在,還不算晚!皇帝思索著大喜,忙起身伸手道,“快迎!”另一邊,當黎暮與白落帶著滿身的鞭傷坐上馬車回營之際,明明誰都沒有半分力氣了,白落幾乎是爬在馬背上在趕馬,而黎暮也隻能有氣無力地斜靠在馬車壁上,白落卻止不住唇角帶笑,回頭看著馬車道,“黎暮,我想我可能是瘋了。”黎暮吃力地吸了口氣,用氣音問他,“怎麽?”“我竟然很想縱聲大笑。”黎暮在馬車中聽到這一句,止不住輕笑出聲,“那我想,你的瘋一定是傳染給了我。”起義至此,險阻重重,這最後一個關卡,總算撥雲見霧。在他們手中。讓他們,如何能不高興?白落聞言笑意更深。“我等讀了這麽些年書,還不如你黎暮一席話振奮人心,我想,你們黎家,可能注定便是生來蠱惑人心的妖精吧!”黎暮撩開車簾道。“那你們白家莫非也是?”“哦?”白落覺得他的話十分有趣。黎暮笑道,“不然怎麽助紂為虐?”白落一向沉穩的麵容豁然一笑。黎明,馬車碾壓在山路泥濘的土地上咯吱作響,不斷飛竄的鳥雀在空中時不時望向他們,露水,從樹梢嫩綠的新葉上滾落,寒冷的空氣中滿是清新。等回了營,一切就已落定塵埃。這一次,他們一定會贏。再無變數。倒計時第八日,廣漢郡。 破曉時分,白禹跟著鄭枉正在校場練兵,突然周公公來通報,要白禹立即進宮麵聖,白禹不疑有他,抬腳跟去,等到了大殿之上卻瞧見一個不認識之人。“微臣參見萬歲。”白禹單膝跪下一禮。“龍禹,來見見朕的昔日太傅,前丞相萃峁。”皇帝一揮手免去他的禮,對他道。白禹瞧著這個胡須花白手執拐杖的老人恭敬一禮,“微臣參見萃大人。”萃峁走進他,一雙眼皮鬆懈下垂的老目上下打量著他,“當日的孩子,竟然已長得如此大了。”白禹一驚,“萃老見過微臣?”萃峁點了點頭,“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你不記得也屬正常。”白禹沉默片刻思索過後誠懇道,“恕微臣失禮,確實不記得了。”皇帝一笑,“今日,萃老重歸丞相之位,得知此戰是你掛帥,非要親眼見識見識你的真容,看看你是否能擔此重任。”說罷他對著萃峁伸出手掌攤開,“怎麽樣,萃峁,他是否與你想象中無異?”語氣之中是得了寶貝的驕傲。萃峁轉身對著皇帝俯身做禮,“這還得恕臣問他幾個問題,不知可否?”“你問。”皇帝一副大度之姿一擺手,如今的白禹,對他沒有半分異心,不管他怎麽問,都隻會得到他拚死盡忠亦不悔的回答,他還有什麽可以擔心的?聞言萃峁抬起頭放下做禮的手,再度轉身麵向白禹,“破虜將軍,你可知,起義軍為何起義?”白禹反問,“起義軍?”萃峁見他語氣之中頗有不屑,隨即再試探性問道,“這個稱呼有何不妥?”白禹冷哼一聲,“他們本為我蜀國之臣,如今無名無望自立一派,不過是一些居心不正的亂臣賊子聚在一同忤逆,談何起義二字?”萃峁見他這回答冷血至極,不由心生疑惑,再問,“敵軍中的白起白將軍,你難道……”他的話音未落,皇帝先一步咳了一聲提點道,“萃峁,龍禹近日大病一場,許多事他都已經忘卻,莫要為難他。”這無疑是告訴他:你的話太多了。萃峁心中仿似被冰水澆灌一般,瞬間明確一切,這失憶的局麵怕是沒有一些非常手段而不可得,怪不得在黎暮口中性烈的白禹不止歸順了他,還這般維護皇帝。他想著,難免有些惋惜,白起養育白禹十六年,若是聽到他如今的回答……他想不到白起是怎樣的心碎……他本來是想借著這接觸的機會向白禹透露幾分信息,可在他對過往一片空白的情況下,所有的暗示與訊息都失去了意義。那麽……他……還能怎麽辦?萃峁思索著,剛才讓皇帝叫白禹來的借口是他年紀尚輕,即便是神將之後,也經驗不足,需要親自見次麵讓他放心,現下雖然訊息是傳遞不成了,不管怎麽樣,戲還是要做足的,免得讓蜀帝生疑心。於是萃峁下定心意問道,“將軍可知,這一戰起義軍兵力與我軍相互抗衡,白起黎忡二人在朝之時更堪稱在世之楊寧靳麒,將軍年少未經沙場,有何自信能得此勝?”“微臣雖然年少,可非不知沙場嫌惡,有鄭老將軍從旁輔佐,又有明君期盼在即,微臣便多了一分勇氣。若說比不得黎忡白起,那是自泄底氣,為將者,智勇忠信,出師未捷便先說自己不可,那是大愚、是懦弱、是對君主的忤逆與不信賴。微臣雖不才,但得皇上青眼有加,就必會完成此重任!無關自信,那是信念。”白禹的言辭,一字一句中滿是忠烈與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之情。聞言,皇帝滿眼讚賞之意,輕撫黑髯,目光帶笑。萃峁在背對著皇帝的一麵愁眉不展,明白白禹被洗腦洗的非常徹底,再想起臨行前眼前人義弟與兄長的再三含淚請求,請求他一定要將他救出,一時心中隻餘一聲輕歎,昧著良心應付道,“破虜將軍豪氣衝天,年少英傑,臣已無再問。”皇帝眉開眼笑,“太傅,朕很早之前就說過,他一定會成為我朝最大的助力!你看,朕沒說謊吧?”萃峁轉過身,已經有些佝僂的背部再度向下彎了一截,這位賢良之臣在彎腰的一瞬間,想起了數十年之前,他奉先帝之令教導皇子,見他們坐的歪七扭八,於是第一條教導他們的便是一句:“行正坐端,方可為人也。”而這數十年輔佐其主在朝為政期間,卻一次次見證了他步步傾斜的道路,君主我臣,年輕時的萃峁沒有忘記在皇帝做了錯誤決定時,自己一次次規勸得到冷眼相待的滋味,也沒有忘記清晨與百官站在金鑾殿的兩旁,無可奈何地對著皇座朝拜的滋味。如今,這種滋味又來了,從他強搶龍氏骨肉回城之時,已經注定今日盡失民心的境地,萃峁卻還是不得彎下他已然枯朽的脊梁骨昧著良心說一句,“皇帝盛明,是老臣當日糊塗。”皇帝爽朗大笑,唯有萃峁自己知道,自己掩在寬袍大袖下的手正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微微顫抖。他早就說過,計劃縱然再無懈可擊,事實,卻總能更勝一籌。這世界,遠比那群年輕人想的更為殘酷。白禹如今這般麵貌,又要他如何救?誰也不能救一個不想得救的人啊……誰……也聽不見萃峁心中長歎至今的那一口氣。皇帝本來之前與萃峁的多年間隙在剛才他的認錯之中得到化解,一時隻覺舒心無比,對著白禹揮了揮手,“龍禹,你先下去,朕與太傅闊別多年,還欲好好相談。”白禹一握拳行禮,“是。”轉身離去。“將軍。”萃峁叫住了他。白禹的腳步在一瞬間停頓,回過身瞧著他,本以為他又是一番長篇大論。萬沒想到萃峁隻是拄著手上那根樸實無華的木拐走進他,然後握著他的手,語氣平靜又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惋惜?白禹想著,雖然他的語調與往常無異,可那種似愁非愁的態度卻莫名給了他這種感覺,萃峁對著他說:“祝將軍武運隆昌。” 聽起來像是送別,可那雙枯槁的麵容上幽深的眼睛卻閃著一種睿智的光,就像在告訴他:期待再見……一般。真是個奇怪的人。白禹一時顰眉,對著他頷首示意,隨即抽回手恭敬一禮再度踏出大殿。等走到太和門外,明媚的陽光像水一般傾灑遍地,城牆下,無人看到的陰影中,白禹攤開一直緊握的右手。其中,一張小小的紙條躍然出現在傾斜而來的陽光下,在這秋季蕭瑟的風中帶來一絲暖意,那是方才萃峁叫住他握著他的手說話時悄悄塞給他的東西。白禹用指腹撫平紙張,輕聲讀著其上的話,“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越人歌》?恍惚間,白禹想起了不久前再三想起的畫麵。一個深夜,兩個人坐在荷花池邊,月色將水麵映照的波光嶙峋,身邊一臉憂愁的書生用著一種委婉的方式問他:若你去了軍營,你會變嗎?月色,在他的臉上顯得這麽柔和,柔和得好像他隻是水中的一段倒影,鏡花水月,一觸就破。對,當時的自己……便是這麽回答他的。記憶中,依稀記得他聽到回答後笑得開懷的模樣,那一雙清澈至極的琥珀色眼眸在一瞬間,蓋過了滿池荷花月色,亮得如同天上繁星墜落,奪走了漫天的璀璨,也奪走了自己全部的心神。“龍禹?”遠處傳來一聲叫喊,打斷了白禹沉思的所有思緒,他一抬頭瞧見太子以及其家臣牽著馬匹不知何時走到自己麵前,自己出神地絲毫沒有注意到,忙攥緊了手中的字條匆忙下跪行禮,“太子殿下。” 槐珀一挑眉頭,“怎麽呆呆站在此處?”“臣……”白禹一向不適合撒謊,他剛說出口一個字,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了,尷尬地不知所以。槐珀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心中疑心漸起,“將軍若是想起了什麽往事,大可找我解惑,如往常一般。”回想白禹轉醒的那幾日裏,與自己形影不離毫無隱瞞的日子,再看看如今白禹麵對自己慌亂無神的辯解,槐珀很生氣。白禹恭敬道,“微臣不過一時失神,望太子恕罪。”他與槐珀,總是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空氣,不知為何,白禹,並沒有想要親近他的心,相反,槐珀身上的氣息總是讓他本能得想躲得遠遠的。“哦?”槐珀走進他,想近距離審視一番究竟是什麽讓他這般心神不寧,突然聽得身後公公道,“殿下,皇上傳喚的時辰就要過了,再耽擱下去恐怕皇上心中會有異想。”皇帝不是個耐心的人,往常就算遲到一小會兒也會讓他大發雷霆。即使是最得寵的太子也不敢撫他這片龍鱗,槐珀一想,停住正要伸出來查探的手,對白禹道,“龍禹,你有些變了。”白禹心中緊張至極,方才隻怕他再靠近一些就會發現手中的秘密,雖然他並未弄懂其上要傳遞的內容,可他不想在事態未明之前就讓槐珀插手進去擾亂一切,他想著張了張口,“臣……”一字出口,後續卻連自己都不知道要說什麽。變了嗎?他連自己從前是什麽樣都不知道,現在……又談何變化?槐珀見他一字出口再無後續,等了須臾,再無耐心,執起手中馬鞭仿似在彰顯他的怒意一般狠狠向馬臀抽去,馬兒受驚嘶鳴撇下身後眾人撒蹄跑開,一陣灰塵隨著車隊的入城高高揚起,幾粒沙子跟著嗆進白禹氣管,無疑,這是個下馬威。白禹忍著沒敢咳出聲,太子尊貴之軀,在他麵前失禮無疑於不敬之罪。宮中條條規矩不比軍中少,尤其在君王麵前更得謹言慎行,這是普遍知曉的條約。槐珀在滿地揚起的塵霾之中自上而下仰視著他,見他強忍咳嗽忍的麵色發紅,卻未出聲化解他心中的介意,哪怕說一句“不必拘束”都沒有,而是用誰都能聽出的不悅語氣冷哼一聲,轉身離去,態度冷漠地像對待一個犯了錯的婢女太監。白禹抿著唇,一直撐到他進了城門,這才大聲咳了幾聲,將吸進喉嚨口的沙子全部咳了出來,咳完之後膝蓋離地剛起身,還沒站直突然聽得城牆內傳來一句高聲怒喝,“跪著吧!”是槐珀的聲音。白禹立即降低身姿,恢複單膝下跪的姿勢。高牆的陰影下,那抹斜拂而來的日光,到底,也隻是片刻停留,轉眼間便隨著太陽的移動離去了。另一頭的槐珀一路盯著大殿前的石子路出神,滿心都是白禹方才抗拒他的眼神,就像是……就像初見時那般,充滿敵意的眼神。白禹,你到底是吃了什麽迷魂藥,竟然敢用這種眼神公然違抗我?真是天殺的不爽!金鑾殿內 蜀帝桌麵擺著一份墨綠打底的布稠,其上幾行小字蒼勁有力,筆鋒犀利若劍,鉤挑之處毫不拖泥帶水,彰顯其主人狠厲的特性,其下右角蓋章處正是蕭國世子的金印。 這是蕭駁的合議信。“丞相,對於這封書信,你有何高見?”皇帝手撐著下巴滿心煩憂地盯著這封不知真意的信件發愁。萃峁道,“臣的想法和皇上一樣。”“哦?”皇帝挑了挑半邊眉頭,“你倒是說說朕是什麽想法。”萃峁知道他將球踢回來是在刻意試探,挑明道,“臣以為,我國如今動亂,蕭國可說占盡天時地利,沒有理由會來向我國求和,如果他們要挑在這個時候來合議,那隻有一種可能。”“什麽可能?”“黎忡從中做了文章。”皇帝很滿意他的說法,再道,“繼續說。”“鷸蚌相爭,誰能得利?必定不是鷸蚌二人,隻會是漁夫,而今的局麵,我方是鷸,那群烏合之眾就是蚌,本就在相爭之際,容不得外力再來當頭一棒,他們帶著十六皇子,不就是想推新帝上位,如果連國家都被人滅了,那十六皇子的存在,他們的存在還有何意義。所以臣想,這封合議信定然是黎忡從中做了什麽,才得以讓蕭國主動示好。”“你說的很對,可朕想不通的是,有什麽天大的好處能讓蕭國放棄這到嘴的肥肉不吃,反而來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國與國之間向來不做無利益的交換,黎忡出仕之前曾是蕭國藺彧老丞相的弟子,這皇上不會不知道吧?”“知道,黎忡從未對朕隱瞞過他的出身。”萃峁點頭。“既然黎忡出身蕭國,與帝王共拜一師,自然與這蕭國世子有交集,這交集恐怕還不會很淺,有了這一層方便的關係,想要求他辦事,隻要價格到位,自然也非是不可能的。” 皇帝要聽的就是這個關鍵,忙追問,“丞相想得出他是用什麽做了交換?”萃峁精明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光,“臣無解。”蜀帝歎了口氣,“竟然連丞相也想不出。”他還以為,有了萃峁,黎忡便不會再難倒他。就在蜀帝失望之際,萃峁再度開了口,“不過,如果臣與黎忡身份對調一下,臣或許,會用土地來交換。”“土地?你說哪裏?”萃峁撫了撫花白胡須,用手指了指腳下的土地,“這裏。”老皇帝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是說朕的皇都?!” 萃峁點頭。蜀帝眉頭緊皺,“不可能!他是瘋了嗎?就算他們這一仗贏了,可連皇都都拱手送人的話還怎麽治國?又何必興師動眾打這一仗?直接投降不就得了?”“皇上,臣可用嗎?”萃峁低頭指了指他桌上的一腳地圖,皇帝點頭,他再走進桌前手指著江東與蜀中的地界道,“錦城在如今蜀中的板塊中占的是中心位置,與江東蕭國向來隔岸相望,進水不犯河水,當年先帝與蕭國的先帝就是自這一塊長江流域劃分東西,才有了蕭蜀的對立之勢,可在流域當中,還有一塊最重要的區域,上接黃河,下臨長江,有了這一塊地界,水師作戰將戰無不克,如果吃下,不管是我國也好,還是下方的瓊國,或是鄰近的楚國,都會受這地域上的不利之虧而在水軍方麵處於下勢。而這塊土地,目前是屬於我蕭國的。” 人一憂心就容易顯露出老態,皇帝聽完分析微微垂下眼睫,額上浮現蒼老皺紋。“我國水域一向是鄭枉老將軍在管,可中央地區這塊地域太特殊,它原本是巴郡州刺史陸肅陸家的根據地,陸家是水賊起家,各個流域中都有勢力,賊窩四通八達,剿之不盡。若不是黎忡當年為朕支的招將他們收為己用,安了個州刺史的名義養著,朕至今還在頭疼水域流寇侵擾不斷的事,現下陸家……”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從位置上站了快起來,“壞了壞了!朕才想起來,這幾日陸肅一直稱病未來上朝!” 之前那些叛走的大臣也是先抱病稱恙,實際上暗渡陳倉的! 他難道……也倒戈了黎忡!?! 萃峁見他總算想明白了,暢言道,“是了,就是這麽回事。”——想要蕭國幫忙,價碼很簡單,是土地,可不止皇都錦城這一塊土地,最主要的,是中央區域的無名地帶。蕭國隻要吃下這一塊地界,再來錦城隻需要順流渡船就能通達,而黎忡為何要連皇都也一起拱手相送呢?那是因為——這塊土地上,他還住著! 自己如今所有的勢力都在錦城壓著,要想徹底鏟除,最好的辦法就是連整個地區都控製在一個不可能反擊的位置之中。如果將這塊皇家之地交給了蕭國,所有的附屬官員按律就都成了蕭臣。等黎忡事成,這些人將永遠無法再來蜀國涉政,而他,要做的隻是在其他地方新建一個皇城罷了。 一石二鳥,既清除了殘黨,又阻止了蕭國趁機強取蜀國,阻止了這場毀滅性的戰爭。“黎忡!!”皇帝氣的火冒三丈,泄怒地抬起胳膊一掃桌上的筆墨紙硯,硯台的墨汁跟著軌跡洋灑在空中劃出了一條黑色弧線,隨後毫不留情地四濺在了地上,將藺彧身上的衣衫也甩上幾滴墨跡。皇帝怒紅了眼睛,聲嘶力竭大吼著,“黎忡這個卑鄙小人!拿朕的臣子做棋子,拿朕的天下當棋盤!!他有什麽權利來掌控一切!他有什麽臉?!朕才是天之驕子!” 萃峁恭敬對著他一彎身作揖,“殿下息怒。”嘴上雖然說著關心的話,可實際上,萃峁恨不得笑出聲來。 這些年的朝政他偶聽往日同僚提起,若不是黎忡強撐,那筆爛賬恐怕會比現在的更厚更難以修補,他花錢享受的時光有多瀟灑,百姓為他受的苦就有多淒慘。反之黎忡為了大義起軍,為萬民伸張正義,到底是誰不要臉,誰沒有半點自知之明,恐怕他到死那一天才會明白了。 活該。 拋去麵上的恭維,萃峁的真心話,就隻有這寥寥的、冰冷的兩字。他想著,寬袍大袖下的眼神更為深沉,這樣的人,本就不配做君王,在他有生之年能有機會輔佐賢君上位,也算是老天開了眼,彌補之前昏君對百姓造下的孽。 蜀帝顯然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他的身邊不是沒有謀臣,可與黎忡相處過後,所有的謀臣就都再也入不了他的眼,萃峁是唯一一個智謀或許能與黎忡齊平的高人。自從接到蕭駁的這封書信過後,他的心思猶如亂麻,怎麽也想不透這封信背後的所有含義,不管是誰都無法給他一個滿意的解答,隻有萃峁一語道破玄機。而這番話,也足以證明了萃峁的立場——他是真心來歸位輔佐蜀國的。因為若他又是黎忡的棋子,便不會將黎忡的計策說的這般透徹,也不會讓他明白黎忡的真意在何處,那麽由此肯定,他並非黎忡派來的臥底,足以信任。萃峁,也早已料到皇帝一定會來問他這席話,若他有所隱瞞地回答,或是故弄玄虛,勢必會引起他的疑心,而不能夠獲得他的全權信任,更別提之後的計策。實話,有時候也可以是謊話的一部分。隻要情況足夠特殊。皇帝思索再三後下定決心開了口,“丞相,你說朕該如何做?” 萃峁聞言,花白胡須下的唇角微微輕勾,他完全信任他了。隻有信任,才會讓他出謀劃策,這場爾虞我詐的陰謀裏,他已經獲得了最大的主動權,在白禹失憶變數之中占得了一個穩定的定數。現下隻要立穩腳跟,接下來就有反轉的餘地。“臣以為,既然黎忡為我們鋪好了路,避免了與蕭國大軍的正麵衝突,那咱們就受著,與蕭國暫時和解,也沒什麽壞處,還多了樣好處。”“丞相可說的再明白些?” “陛下您忘了楚國才剛收兵的事了?”萃峁一撫胡須,“咱們現在內亂,必予外敵可趁之機,現下有了蕭國和解,從國況上來說就是擁有了一個國力強大的友盟,別的國家要想趁虛而入就得思索再三;再來,既然蕭國主動提合,自然會有金銀呈禮,若我沒有猜錯,破虜將軍至今還在城中未起兵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才剛入營還在熟悉軍營,而是因為——國庫供給不足罷。” 萃峁說的正中紅心,他們現下,確實,非常需要錢。本來融資的事交給黎忡他是最放心的,現下他不在身邊也隻能夠自己來,可這些日子用了很多種方法,依舊沒有湊足出征的錢糧。 蜀帝背著手走出桌邊幾步,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悠悠道了句,“太傅即使遠離朝政多年,朕的事果然還是逃不過你的眼睛。”萃峁沉靜不語。“四十三年了,從朕二十歲即位已經四十三年了。”皇帝背手看著紙窗上透進來的一絲薄薄亮光垂下眼睫緩慢走著,“這四十三年中,你走了足足
三十三年的時光,比待在朕身邊的時間還久……猶記得你離去時,朕也才和黎忡一般大,你的腰也還能挺直的……真沒想到,一晃眼,時光已經漏過了這麽多……這麽多……”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輕,語調之中滿是一種遺憾。 萃峁沉靜地聽著,目光卻不自覺地沉了下去,跟著他一同盯著地上落下的一絲微光。“太傅,朕問你,如果時光能夠回溯,當日……你還會走嗎?”皇帝走到門邊時腳步停駐,卻未回過頭,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萃峁沒想到他會問這麽一句,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當日的離開是他一步步的錯步給逼出來的,就算時光回溯他也……“哈。”皇帝背對著他輕笑著,“會,你還是會。”他說著拉開大門,夕陽從窗口斜射入內,瞬間灑了一地金河。“是不是賢臣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什麽都會什麽都能,可唯獨,不會說一句討人歡心的謊話。” 他說完再無猶豫,抬腳邁出了門檻。萃峁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微顰眉,方才說到蕭國的合議,他還沒做決策,白禹的事現今時間緊迫,容不得再拖,他必須早些和蕭駁碰頭才成!他想著喚道,“陛下要去何處?” 皇帝頭也沒回大聲回道,“禦書房。” 萃峁聞言,輕顰的眉突然鬆了幾分,如果他的習慣還沒變更的話,禦書房,向來都是他擬重要奏章的地方,因為禦書房堆得的書籍多,總會有一種墨香縈繞,當蜀帝還是太子時,曾經對他說過他喜歡墨的味道,像一種濃的化不開的夢,美夢。所以他喜歡在禦書房寫字,墨香能讓他做個好夢。 他是答應了。 蜀帝答應了他的決策。 萃峁微微勾動唇角輕笑著,那道漸漸遠去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對了,太傅,你現在的樣子真的不適合你。” 萃峁下意識地摸了摸已經花白的胡須,地上被夕陽拉長的影子中,自己彎曲的身影與矗立的剛直燈架成了一種強烈對比。 到底,誰都是會老的。 他看著前方步履依舊剛健卻止不住有些不穩的人,那身皇袍……隨著他的年歲增長而漸漸縮了水,挺拔的身姿也被時光消磨成了平凡……那個往日在課堂上打瞌睡的小皇子已經兩鬢花白,而自己……他低頭看向手掌,也老的需要柱上拐杖才能保持平衡了。 昔日年華,不管如何美好,可不屬於每一天都在前行的方向。 連和墨一樣黑的影子也照不出他們曾經的好夢,墨香、也停留了在了歲月之中,不複存在。 他是萃峁,在真正的皇帝麵前他是個老臣,可在如今的蜀帝麵前…… 他隻是個老人。 臣,這一個字,還需要一個“服”才能完整,不是他不想做臣,而是蜀帝的所作所為,逼得他不得不脫下臣子的外衣,脫離了臣服的道路。 ……就這樣吧。 他還需要蓄足精力去迎接即將接踵而至的局麵,黎忡的起義中,他是個至關重要的棋子,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萃峁想著,晃動著他手中的拐杖,一步一步向外移去。同一時間,黎暮與白落回到起義軍營。他們人還未至帥帳,先聽到白起帶著怒意的嗬斥聲,“不知道什麽病?你是大夫還是我大夫?難道要我來告訴你嗎?啊?!”“小人……小人真的是診斷不出……黎大人的脈相輕忽散亂,不似尋常所見的任何一脈,這種病症在任何醫書中都未有記載,怕是心力耗損過度,自內部而發的髒器衰竭,小人……”“滾!”白起的聲音更響了。 黎暮白落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白起在人前發過這麽大的脾氣,比起梨子爹,白起一向在人前是比較溫和的那個,黎忡才是不好惹的那個。他倆見狀對視一眼,能讓白爹爹發這麽大的脾氣,定然不是尋常小事,心中暗道不妙,連忙策馬奔至軍帳前翻身而下衝進帳中。黎暮剛進帳中便傻了眼,隻見不大的帥帳之中跪滿了人,那些人的背上背著的、腋下夾著的、手中捧著的無一不是藥囊。這些人,都是大夫。站在一邊侯著的蔣辛長佑與白猊白漓見到兩人回來忙迎上前喚道,“黎暮,白落!總算回來了!”黎暮沒等他們走到跟前,先一步跨越地上跪的橫七豎八的大夫走到床邊喚道,“爹!”不過三日未見,黎忡麵色已明顯浮白,那張本該麵若桃花的臉上血色盡失,露出被褥的皮膚泛著隱隱青一塊紫一塊的瘢痕,好似被利器敲擊過一般。黎暮心下一愣,忙握住他的手,還未話一句,突然發現方才觸碰他的地方也開始泛起紅紫。黎暮更是驚懼交加,不敢動作,忙回頭看向白起,“將軍,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才不過三天時間他卻成了這般……這般……”黎暮說到一半心已揪痛難忍,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白起瞧著那張相似的臉用無助的神情望著他,一瞬間更是痛心疾首,呼吸帶痛,半晌他才穩定心神開口,“黎忡咳嗽已有半月以上,可礙於大局一直不肯讓我喚大夫,在你們走的那一日,他正與我商討進軍之際時突然倒下,這三日,我將城中所有大夫喚來坐診,依舊毫無起色。”黎暮聽完隻覺好似被一雙手掐住了脖頸,滿心都是喘不過氣所致的滯痛,就連指尖的靜脈跳動都比往常強烈十分,他握著那隻本該潔白如玉的手,看著其上的青紫點點,再三強忍住眼淚往下掉,卻還是失策了。最親近的人、生他育他之人、身體發膚受之之人,此刻正虛弱地倒在自己麵前,沒有任何人能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也沒人能告訴他,他還有沒有機會活下去,更沒有人,攙著他的手一路走下去,哪怕他不願意地甩開,也不會再有人一次兩次強硬地罵著他“小王八蛋”又牽過來。如果說往常的甜蜜都是為此刻的痛心而設的話,那老天,是不是就太歹毒了一些?“爹,我是黎暮,你醒醒……你睜眼起來瞧瞧我,我回來了……”黎暮哭的滿臉淚痕,眼淚一顆兩顆控製不住往黃土地上砸,說著說著跪了下來。白起瞧他身上被鞭子抽得殘破不堪,其下血跡斑斑的模樣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受不得再這般折騰自己,忙走來伸手駕著他的肩臂將他扶起,“暮兒,你聽著,我知你一時受不了這個打擊,可我告訴你,黎忡會醒,他在我兩次九死一生之際都陪在我的身邊,不管情況多麽惡劣,他都能夠化險為夷,所以這一次也一定可以!”黎暮根本聽不進他半句話語,一門心思全在他爹身上,聲淚俱下地道,“白爹爹,他是我唯一的親人!自小到大,不管別人怎麽說有娘的好,我都不在乎,隻要他在我身邊,就抵過一萬個娘親!”他說著說著音字逐漸合著眼淚鼻涕開始含糊,那張平日裏總是狡黠的眼睛之中仿佛泯滅了所有光芒,一向過於成熟的思想在此刻總算退化回了他本該有的稚嫩,一字一句都成了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脾氣。黎暮一擦不斷冒出來的眼淚繼續說,“我……我識得第一個字,是我爹的忡字;認的第一首詞,是他教我的《弟子規》;唱的第一首歌,是他夜夜哄我入睡的搖籃曲,世界之大,我還有這麽多的東西沒有學到。世界之大……我還沒完全長大,而他也還芳華正茂,若他丟下我一走了之,我……我…………”他想象不出以後的日子該怎麽辦,想象不出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後,這打擊是否還能讓他重新站起來,此時此刻此景,在白禹被迫離開他,而他們千辛萬苦撐起反擊的旗杆後,黎忡……黎忡若是在此時離開,就像在一個癱瘓的人麵前硬生生砍斷了他不能動的雙腿,連最後一點念想也跟著刀口一點點得被抹殺完全,幹幹淨淨、不留一點餘燼。從今往後,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有家,可是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再沒有人會撐著傘滿大街地找他,也沒人會在惹他不高興的時候為他燒一頓雞腿討好,就連小時候討厭到不行的戒尺打手心板,都成了一種不可能的奢望。他……黎暮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就著白起扶他的姿勢揪緊白起披風上的繩結,忍住差點要脫口而出的悲怒之意,因為所有的後續,現在都還未定,他害怕現在要是不小心說了什麽喪氣的話,出口成了真,等事發的時候,他就連欺騙一下自己的借口都沒有了。所以他不能,萬分之一的最壞可能也不能夠從他的口中說出。他不承認。而黎暮方才情急之下沒壓抑住自己道出口的那些話,足以讓在場鴉雀無聲,跟著湛然淚下。在場誰不是為人父為人子的人?且不說黎忡是個多麽使人尊敬的人,就算隻是個普通無奇的父親,所處的感情的也是相同的。他們都感同身受。白起……又何嚐不是心念俱傷,所愛之人躺在自己眼前,在黎暮來之前,他幾乎是夜夜不離其身,千呼萬喚他的名字,可回答他的,隻有與他的執著不相上下的、夜夜通明的燭火與寒徹心骨的固執夜風。他也想像黎暮這般嚎啕大哭,撲在黎忡的胸口叫著嚷著讓他好起來,可他終究不是黎暮的年紀,起義軍浩浩蕩蕩數十萬人,文武領頭的除了黎忡就是自己,現下黎忡倒下了,若自己也跟著心緒坍塌,顯露出傷心欲絕的樣子。士兵們好不容易聚起來的軍心、黎忡即使病成這樣也要撐著求回的萃峁的心、大臣的心、所有人往前進的力量,就都功虧一簣、土崩瓦解了。白起想勸解黎暮,說些什麽,告訴他一切都會好的,但……這兩天的沉默讓他完全沒有辦法騙過自己,自然也騙不過其他在座清醒的人。此刻的黎忡安靜得猶如一尊玉鑄的雕塑。有呼吸,但是微弱,能聽得見,可回不了一句話,這就是白起與黎忡這段日子的相處模式,黎暮的位置,白起跪了不知多少遍,黎忡的名字,白起也叫了無數遍。都沒有用。黎暮哭的眼角滿是通紅,白起思索再三,抿了抿唇,決定還是得先讓小的們回去,白落是個武生,受點傷一路顛簸回來不礙事,可黎暮不同,他再強也是個文生。他想著將手搭在黎暮的肩上,試圖安慰他,“暮兒,你聽我說,現在去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一會兒你爹起來看到你這麽髒兮兮的樣子得不高興了,你知道的,他愛幹淨。”黎暮一聽,並未如想象中的態度軟下來,反而揮開白起的手臂,扭頭瞧著他的眼神仿似有火在燒。白起一愣,黎暮絲毫不顧他的驚訝,起身靠近白起的耳側,用一種從來不屬於他性格的冰冷語調揚著隻有兩人聽到的音量一字一字清晰道,“我將他交給你的時候是活的,如果他死了,我要你……”“陪葬。”在聽到黎暮最後兩個字的時候,白起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愣在原地。黎暮說完
麵無表情重新坐回位置上,完全不像剛剛憤怒到極致放狠話的模樣,他是沉穩的、沉穩的可怕,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旁白落見自己父親一瞬間發白的臉色,又看了眼黎暮,一時不能明白黎暮到底對他爹說了什麽,上前還準備詢問,被白起一聲“落兒,站住!”給喝在原地。白猊白漓也明白事態不對,跟著要上前,無一不被白起瞪了回去。黎暮本沉靜坐在一旁,沒半點要理睬他們或是解釋自己的行為的意思,白起也不在意,走進他身邊一撩衣擺,對著他單膝跪下。“爹!”白家兄弟一起叫了起來。“大帥!”蔣辛長佑跟著一起叫出聲。白起不止是黎暮的長輩,更是三軍之帥!跪一個未及弱冠並且沒有軍職的少年,於理不合,也於情不合!“黎暮!”白落急了,忙走進他身側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倒是說話呀!你們這到底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就鬧起別扭了!還有什麽矛盾要我爹給你下跪才能解決的?!”白起將白落拉開,“落兒你別管。”“爹!”白落急的不知所措。即使如此,黎暮依舊沒有回過頭,對於白起心裏的委屈與認罪般的舉動表露得漠不關心。白起咬了咬牙,他知道黎暮是在責怪他沒有照顧好他,像他說的那樣,他將黎忡交到他手上的時候是活的,而且他明知黎忡抱病在身,卻沒有強硬地阻止他用自己做棋,硬撐到病倒地步,是他為人夫的責任,他無話可辯,也愧對黎暮喚他一句“爹”的全心信任,是他失職了。“他是你的骨肉至親,現在也是我的,我們能走到這一步全靠軍師用心良苦,若他跨不過這一關……”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令旗,拋給白落。“白落你可接我帥印,與黎暮再續大業,我去泉下陪他。”言下之意,黎忡若走,他也跟著走,沒得商量。“爹!”白落叫的更急了。白猊白漓也按耐不住往他身邊簇擁,“爹!你別說氣話!軍師倒下是個意外,誰都不想看到這個結果的!這時候你不能犯昏啊!要是連你都跟著去了,我們可怎麽辦?你想過我們的感受沒有!?”白起依舊咬著牙,不說話,任誰扯也不起身。 白落著急地扭頭看著黎暮,“黎暮,這時候不是嗆氣的時候!你要想找個人撒氣,你找我!”白落說完也賭氣跪了下來。 白起皺眉,這時候已經夠亂的了,容不得他們這些小的再來插一腳,他想著,一手扭著白落的手,要把他拽起來。可白落現在也不是一個幾歲的小孩子能一抓就起,白起越是用力,他就越是不肯起身,父子二人僵持不下,誰的臉色都不好看。白起更加用力鉗製著他的手臂,緊皺眉頭,“落兒,你聽著!我的命是黎忡給的,若沒有他,早在三年前抬回白府的就是一具屍體,我心意已決,你現在和我說什麽都沒用,男兒膝下有黃金,趕緊起來!少在這裏丟人現眼!”事態越來越往偏激的方向走,黎暮心中難免有些動搖,可想起他將黎忡活生生的送到他手上,不管因為什麽原因,他都是在白起眼皮子底下倒下成了這樣,讓他又怎麽能不恨?他……正在思索著,突然,黎暮感到有什麽柔軟略帶冰冷的東西正觸碰著自己,他低頭一看,是一隻手。一隻再熟悉不過的手掌。“暮兒……”床上病重的人輕聲叫喚,一出聲嗓音的幹澀讓自己都有些嚇了一跳。“爹!”黎暮喜出望外,忙在床前蹲下。“軍師!”白落跟著起身跑到床邊。 黎忡醒了!白起見狀亦舒展了一直緊皺的眉頭,忙取過床頭的水杯坐到他床頭將他扶起,將他的上半身倚靠在自己身上喂著。黎忡輕輕抬動還不太靈敏的眼球看向他。白起……果然對自己依舊是最細心的一個,不管是什麽時候都能夠第一時間察覺到自己的需要,他欣慰地對著他緩緩展開一笑一口口喝著,水分經過喉嚨口往下遊走,總算滋潤了幹枯的身體。喝了兩口後,他轉過目光,瞧著黎暮因為方才的哭泣導致一雙眼睛通紅得像隻兔子,寵溺地摸了把他的臉道,“這麽大了還哭鼻子,羞嗎?”黎暮忙將手覆在其上,破涕而笑道,“羞,當真羞。”黎忡心想他也就在他虛弱的時候這般乖順了,說什麽是什麽,放在往常他說一句還不得頂十句回來?可想到此,心中又滿是感動,方才黎暮的話,在他逐漸清醒之際,一字不漏全聽在了耳裏,為人子貴在孝字,心意最是難得,這麽一想,縱使他平日性子再有任性,那又如何?黎暮說完手一伸便將黎忡抱在懷中,將下頜抵在他的肩窩上悶聲道,“爹,你可嚇死我了。”“傻小子。”黎忡隻是笑道。黎暮一想不對,隨即稍稍推開他,扶著他的肩膀問,“爹你身上這青一塊紫一塊的是怎麽回事?”一提才發現,黎忡被他一碰身上說不出的疼痛,也不知怎麽了,前些日子開始,頭腦總有混沌時候,一不注意便磕的渾身青紫,好像從他開始咳嗽泛起頭疼開始,這種偶爾意識迷蒙的次數就越來越多,於是身上便跟著磕磕絆絆青紫不斷。他想了想,簡單扼要道,“年紀大了,腦子總有犯渾的時候,走路摔的。”黎暮揪起一邊眉毛,“你說的自己好像七老八十摔倒就死一樣。”黎忡對他的調侃搖頭輕笑。白起見他總算有好轉,一顆高懸的心才敢落地,現在人多,他沒法像黎暮一樣毫不避諱地抱住他,黎暮畢竟是親兒子,做什麽都不會奇怪,可他缺少了這一層血脈相連的關係,距離便也跟著規定在了一定範圍,越了地界就會十分惹眼,引人非議。白起想著隻有在他身後緊了緊環保住他的手臂示意他的擔心,黎忡知意,伸手覆在他的手臂上柔聲道,“放心,我沒事。”隨即看了眼跪滿一地噤若寒蟬的大夫,“放他們回去罷。”白起點頭,視線跟著落在地上衣著各色的民間大夫上,道了句:“失禮了。”再對站在一旁的白猊白漓道,“猊兒,漓兒,送大夫們出營,記得給診錢。”“是。”白猊白漓雙雙抱拳一應,紛紛扶起地上的大夫。等人走的都七七八八了,黎忡這才想起來問黎暮,“看起來事辦的很成功?”黎暮眼圈還紅著,一摸鼻頭道,“你吩咐的,我怎麽敢不成功。”聞言,白落跟著舒展笑顏,萃峁這件事可不是多虧了黎忡麽?要不是黎忡選對了人,要不是黎暮真的就是有才幹有氣魄的人,這一趟很有可能兩手空空而歸。白起欣慰地瞧著自家兒子,見他一身血汙不由心疼,“落兒,去換身衣裳,今日不必出兵操練,在帳中歇息吧。”白落露齒一笑,“是。”隨即與黎暮一同向黎忡交代完大概之後退下。走之前白起叫住他,“對了,在那群大夫走之前找一個給你開點藥抹上,傷藥開雙份,看完診後給黎暮也送一份來。”事態轉好,白落不知道有多高興,臉上笑意止也止不住,他開心地應道,“知道了,父親。”說完放下撩到一半的大帳離去。“你也快去沐個浴吧。”黎忡皺著眉撫著黎暮到處是傷的手臂,眉眼之中滿是憂愁。黎暮應了句好,隨後再看了黎忡一眼,猶豫了一下問道,“爹,你這到底得的是什麽病,怎就這般突然?”黎忡瞧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歎了口氣道,“最近天氣寒了,一不小心染了風寒,我之前又拖著,拖久了影響到了心肺,致偶爾神智模糊的地步。現下一切已定,我便再無掛礙,可隨時養病,你們不必擔心。”黎暮和白起雖然不懂醫術,但聽他話語之中滿是真誠,邏輯上也沒什麽不通,他爹又是大夫,比起外頭那些赤腳行醫的要可靠千百萬倍,於是對視一眼後,知道再問也不會有什麽進一步的回答,隻好依他的性子暫且作罷。黎暮走之前,在白起肩頭拍了拍,其實,他也沒說什麽,一個字都沒說,但白起依舊收到了他想說的話。歉意,黎暮很後悔剛才的話傷了白起的心。畢竟像白落說的,事發意外,誰都不想走到那一步,自己還是過於偏激了,什麽他死我要你陪葬這種話,放在不認識的人身上都嫌重,何況是與自己父親結為連理的親人,對於他來說,則是另一位值得尊敬的父親。父親去世,有哪個當兒子的會對母親吼道要她陪葬的道理?反之,也是一樣的。聽在親人的耳朵裏,這話,足以讓人心碎,他……哎,他太失敗了!白起瞧著黎暮的臉上微微泛著羞愧的紅暈,一時低下頭沉默著,他怎麽會真的責怪黎暮呢?情急之下,誰都有口不擇言或是犯錯的時候,黎暮這孩子聰明歸聰明,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完全沒有不理解或是不原諒的理由,於是他抬頭握了握黎暮搭在他肩上的手算做回應。黎暮沒想到白起對他完全沒有脾氣,既沒有責罵也沒有生氣,隻有包容與諒解,反而讓他一時有片刻的呆愣,反應過來後輕抿唇角,笑意,才恢複了往日和煦,抬步再走時,總算昂首挺胸了回去。白起,果然是個非常好的爹。父親沒有選錯人。黎忡看著他步出帳簾的背影,靠在白起懷中道,“他這性子,也不知道像誰。”“你說什麽?”白起刻意裝傻。黎忡一挑眉,“他對你放了這麽重的狠話你還裝糊塗維護他?我剛剛可一字不漏都聽見了,就是沒力氣睜眼,我當時要是有力氣我得打死這龜孫兒!這渾小子,雄心豹子膽,爹輩的現在都敢衝,以後還不反了天了他?”“那就是你不了解他了,黎忡。”“怎麽?”“他不是現在才放狠話,他平常在生活中,也從來不是個溫和的性子。”“嗯?”黎忡將眼睛向上轉動看著白起的下巴,“你深有體會?”這小子,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做了多少囂張的事?白起搖頭,“你好好看看他,他要是性情溫順,又怎麽會和性烈的白禹成了鐵哥們兒?他要是性情溫順,也不會跟著我們走到快上戰場這一步還要跟著。你好好瞧瞧他,他渾身上下,哪裏有半點書生的文弱氣?”黎忡沉默地聽著他的話,不用回答,這些疑問不容置疑的都是反問句,答案則是眾目睽睽的肯定。白起繼續道,“以前我一直在想,想你或許真的……從小把他培育錯了方向,他應該和白禹一樣,屬於戰場。直到剛剛那一刻我才真正肯定,他比誰都更有血性,更烈更剛,什麽都擋不住他的決心。小小一支筆杆,現在困得住他是因為他的手還太小,沒到成長的頂峰與定型的時候。可以後呢?等他長大了,筆杆子,對他的雄心壯誌來說,就顯得太過柔軟了一些,他需要的是一把鋒利堅硬的長刀,才能自由自在的揮發他的剛直,揮發他的血性與氣魄,他……”“停。”黎忡打斷了他的話,“白起,你說
的我都知道。”白起垂下眼睫看著靠在他身前的人,靜待他沒說完的話語。“理由是麽?”不用白起開口,黎忡就知道他要說什麽,那滿眼睛的疑問出賣了他的心思。於是他搶先發了聲,隨後溫和一笑,“當初你將白禹困在大院裏不準他亂跑的原因是什麽,那現在我不準他摸刀的原因就是什麽。”和光同塵,與時舒卷;戢鱗潛翼,思屬風雲。這是白禹動用能力將蛇招進房間那一日挨了白起的責備,黎暮步出白府外為他打抱不平時,黎忡對他說的話。其實黎暮至今還是沒能明白,他當時的話裏不止指的是白禹,還指的是他自己。“他和白禹一樣,是世間少有的奇才,如果有不得不讓他們麵對這非你死我活不可的殘酷世道一天,那我就和你一樣,都希望是我們閉上眼睛的那一天,在此之前,能站在身前護著多久是多久吧。”樹大則招風,花美必有人早摘。自古名將皆逃不脫魂落九霄,身埋黃土的命。黎暮的性格決定了他將來的一生,黎忡知道不管怎樣都是攔不住他的,他的才華總有自己也克製不住的一天,可他希望,這一天能慢一步來就慢一步,在此之前,他隻求這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長到獨當一麵的地步。“我……”白起皺緊眉頭,低垂眼睫看著地上還想說什麽,突然注意到地上還印著倆黑影。蔣辛和長佑站在大帳左右各持一刀一槍瞧著他們。差點忘了,還有倆門神。白起很頭疼,“蔣辛、長佑,你們退下吧。”“不行。”長佑滿臉嚴肅,“將軍你都兩天不吃不喝不睡了,咱倆要是走了一會兒你昏倒誰抬你?靠軍師還不把軍師給壓扁咯!”蔣辛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滿臉嫌棄瞧他一眼,“話多。”聞言,黎忡沒忍住一下笑出了聲。白起滿臉尷尬清咳一聲,“瞎說,趕緊出去!”長佑努了努嘴,“軍師不在的時候就長佑來長佑去的,軍師一醒就‘趕緊出去’!大帥,你真的很區別待遇!”黎忡眼角的笑紋更深了,白起隻好佯作微怒瞪他一眼,長佑還在那委屈自然完全忽視了他的威脅賭氣不肯出去。白起沒辦法隻好又看了蔣辛一眼,本來蔣辛也是擔心他倆再出什麽岔子準備在門外親自站崗的,可他不是不接地氣的人,於是隻好拖著不情不願的長佑走了。長佑唉聲歎氣地要揮開他的魔手,“蔣辛你別拖我!你別以為你軍職比我大就可以命令我!我今兒就要守著他倆!萬一又出什麽幺蛾子咋辦!”蔣辛一臉無可奈何地瞥他一眼,“你多大了,還準備天天粘大帥身邊要奶喝是不是?”長佑一聽滿臉通紅,一把甩開他的手。“我、我才不是!”“那你還不快走?”“走就走,誒!你別扯我!”“你、你再扯我我跟你急!”“……你快點。”“別扯我!龜孫兒,褲頭都要被你扯下來了!”“趕緊的,別廢話。”兩人拌嘴的聲音隨著他們離去的步伐越來越輕,黎忡感受著這往日的平和氣氛不住微笑著。“這個長佑啊……”白起仿佛操心的老父親一般歎了口氣,目光中卻盈滿笑意。長佑蔣辛這一對活寶,隻有在戰場上才能和平相處,發揮出軍隊的團結精神,私底下就……不過,這樣的相處模式不得不說也挺可愛。等人都走幹淨後,黎忡彎下腰鬆懈了一直緊著的脊梁骨,方才屋子裏人多,他一直直著腰在講話,可實際上,他的身子現在很虛,不停地在盜汗,光是坐起來就夠費勁了,這下沒人,總算可以毫無顧忌形象地在白起懷中找個舒服的位置窩著了。白起看著他像小貓一樣窩進自己的懷裏,立刻配合地調整姿勢攬著他的後肩背,“怎麽?”黎忡隻是閉著眼睛道,“我很累。”“累就睡一會兒。”黎忡輕輕嗯了一聲繼續道,“現在大局已經定了,接下來隻等將白禹接回來,我們便起兵,一鼓作氣直取皇城。”“嗯。”白起輕柔應著。黎忡在他懷中稍稍睜開眼簾,耳邊是風不斷順著帳簾往裏鑽的摩擦之音,鼻尖、是白起身上慣有的一種陽剛之氣,就像一種新春過後泥土的氣息、那是最沉默、最沉穩、又最靠得住的大地的氣息,就如白起對他而言一直以來所處的角色。再轉目,瞧著這滿帳樸素無華的風景,軍中的一切用具本就毫無華麗二字可言。一樣的杯子、一樣的被子、一樣的行軍床、一樣的簡單的、可折疊的木桌、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卻顯得彌足珍貴。他們,就是在這些樸實無華的風景,孕育出的感情。如果當年黎忡不曾衝動地來到汶江道隨他打仗,他們在朝中根本就沒有這般深入交集的機會,一切就都會是兩根尋常的平行線,永遠也不可能相交。所以,若不是白起,他想或許自己這一輩子都身處不到如此平凡而又特別的景色之中。“黎忡?”白起見他半生不作響,生怕他又陷入昏迷不醒的地界,可又怕驚醒他一般,連喚他的語氣都比風更輕柔。黎忡知道他的憂心,他像小貓撒嬌一般在他胸口微微蹭了蹭,“我想每天一睜眼就看到你,我想……每天都能這樣靠著你,然後咱們兩個就這麽相互依偎得看著兒女一點一點長大,看著他們建功立業,找到各自歸宿,然後……咱們一起拄著拐杖,看著對方白發蒼蒼,老到滿口牙齒都脫落,連抱都抱不動了,卻還能到哪兒都牽著手走下去……走下去,走到墳墓裏。”昏睡的這些日子裏,他不斷不斷做著噩夢,夢中盡是一些悲慘的景象,他夢到他們這一戰慘敗,夢到白起死在戰馬之下,自己衝到他麵前匆忙打開醫藥包,卻發現眼前倒下的隻有一具身軀,頭顱不知所蹤,他想救,他想找,可炮火炸毀了一切可以找到的地方。突然,一切都變的好像海市盛樓,近在咫尺而有遙遠似天際,隻有充斥了一切的硝煙最為真實地將他環繞其中,於是他,就走不出來了。在那團隻剩下自己的迷霧之中再三掙紮,迷失方向感、迷失時間、迷失一切視聽觸嗅的外在感覺、最終迷失了自我。於是,再睜眼時,這個人就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用著一如往常溫柔的視線望著自己的那一瞬間,世界、便顯得這般美好,好似已經枯萎的花朵重新恢複生機,一切,都亮了起來。縱然之前白起再三對他表白愛意,可黎忡因為在情感上單純的關係,一直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才算對的,才能夠表達出他的情真意切,白起都知道。可白起在剛才聽到他說的那些話的那一瞬,本來一直以為自己並未期待的心卻忽然滿溢出了無比的欣悅,於是他才知道,原來黎忡對他的感情,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就如同黎暮所言,黎忡,在這一方麵,從來都是個笨拙的人。而如今這番話,定然……“你是做夢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麽?”白起微微一皺眉頭,方才不過寥寥幾句,讓他這名震八方的大將軍險些像個小姑娘一般湛然淚下,實屬丟臉。而黎忡,想來必是夢到了一些不好的結局,才會這般急切的尋求他的回答與認可罷?黎忡並未對他提及那些不祥的夢境,隻是輕柔淺笑著,“白起,我想要你。”他的話,讓白起一驚,隨即麵色一變,“不成,你剛醒,現下身子骨弱的很,怎麽突然這般胡來?”他說著掰過黎忡的身子,黎忡卻一反常態抬起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望著他,像個擔驚受怕的小兒一般起身摟著他的脖子,“白起……”黎忡,從來就不是個會撒嬌的性子。這個夢能把他嚇到這個地步說明他是真的十分在乎他。想到這一點,一瞬間,白起又什麽脾氣都沒了,隻順著這姿勢輕輕覆著他的背抱著,輕聲呢喃道,“傻瓜,我活著呢,活的好好的。”語氣中盡是寵溺。無論黎忡夢到了什麽,如果他的懷抱能給他一星半點的安心,他願意就這麽一直抱著他。白起想著更加摟緊了懷中之人。 黎忡經過剛才的一番夢境,完全明白了自己對白起的心意,在往昔那些猶豫不決的日子中,此刻的心情突然好似撥雲見日一般清澈起來,他決定是時候給白起一個反饋,讓他也明白自己的心情了,於是他有些羞怯地開了口,“白起,我……”“將軍!我忘記和你說今天晚飯……”長佑低頭一撩簾,再一抬頭,愣在了原地。 氣氛破碎如果有聲音,那應該和榔頭敲碎大地的聲音差不多。 白黎二人隻覺得頭頂有一陣電閃雷鳴劈過。 長佑眼見著兩人抱在了一起,空氣中滿是一種曖昧難明的旖旎,黎忡連忙撒手放開他,清咳兩聲別開視線衝淡氣氛。長佑愣了一會兒後魂不守舍地張嘴道,“晚飯……晚飯我讓蔣辛給留在夥頭營了,大帥……你……你記得吃……”說完,他便端著手上滿滿兩碗飯跑了,開玩笑,這時候端進去他還有命出得來嘛?還不趕緊開溜要緊!“哎喲!”長佑想著,走得太急還在門外摔了一跤,飯撒了一地。他從泥巴地裏抬起臉,鬱悶地想著方才的畫麵,他為什麽會覺得他倆好像有事兒呢……按道理倆男人不可能會出事兒啊……咦?他會這麽懷疑難不成他也有問題???“喂。”一個溫柔的聲音適時地從頭頂傳來。“你沒事吧?”長佑一抬頭,隻見蔣辛正彎腰俯視著他,月亮在他的身後投映出一片金輝,朦朧地灑在他他的背後看起來……看起來……美極了???長佑盯著他半晌,盯的蔣辛渾身開始發毛,一股不知名的寒氣從尾巴骨往脊梁上竄,於是沒好氣地將臉湊近他,阻止他這“赤裸裸”的目光道,“你、浪費軍糧,扣餉一兩。”聞言,長佑總算從剛才卡殼的思緒中前進一步了,“誒……”他果然是有問題的,看來看去還是覺得蔣辛挺好看的。不過,等等……他剛剛說什麽??扣餉????“誒?”蔣辛看他睜大一雙眼睛大呼小叫,嫌棄地直起身子皺眉走開,“晚上隨意在外走動,影響軍紀,再扣二兩。”“啊??喂!!!???”長佑像被雷劈一般立刻竄起身坐著,一臉蒙地瞧著他離開的背影。他剛才竟然覺得那個嚴肅的蔣辛溫柔??看起來他不是有病,他是瘋了啊!“大夫,我需要大夫!”長佑痛苦地捂著胸口,當兵太久沒見過女人,一下看男人竟然都覺得眉清目秀起來了,他有病,他得治啊!蔣辛的聲音又飄了過來,“大聲喧嘩,再扣三兩!”長佑氣的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發泄怒氣,仰天大吼道,“蔣辛你個龜孫兒!”他是中將,蔣辛是上將,兩個人軍職差了一個輩!這對長官打又不能打,隻有罵了啊!!!他好生氣啊啊啊啊啊啊啊!!!!長佑覺得全世界都在針對老實人!黎暮聽著大帳外的哀嚎輕笑著,他倆,關係好得真是讓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