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萃峁

  “若不是賢臣，也不會與昏君起矛盾了。”黎忡接著他的話道，“如今不管是什麽矛盾，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正值軍心動蕩之際，若我病倒的消息傳出去，不止軍心受損，那些尚未穩固的大臣的心均會瓦解，我需要萃峁為我進宮與蕭駁共同完成這一計策，救出白禹，他是如今皇帝最期望見到的大臣，在皇帝心中，也是唯一一個能化解整盤反局的謀士。所以任何對我軍不利的舉動都不能再有，那會間隙地疏遠了這位老臣的期望與投靠之心。”　他說完再度咳嗆起來，白起忙來為他順背。黎忡穩住呼吸後再道，“我們，要趕在皇帝的使者再度來求他之前，先一步籠絡這位賢臣的心，使他相信，我軍內部已固若金湯，勢如破竹，並且有能力保護好他的家眷，他才會放心得為我們賣命。”白起低頭沉思片刻，“我這就親自去德陽找他。”　黎忡將手覆在他的手掌之上，穩住他的腳步搖頭溫和道，“如今我身體抱恙，你為主帥萬不可輕易消失，會散了士氣，有一個人，比我們都更適合去這一趟，並且已經在路上了。”“誰？”黎忡就著大帳簾幕縫隙裏灑下的幾道耀眼金輝道，“我兒黎暮。”黎暮？白起心下微微一愣，怪不得今日從頭到尾都沒瞧見他的半分影子。“他的智力不在我下，並且有我們都沒有的東西——一份年輕的熱血與最最率真的魄力與膽識，要說服一個顧慮甚多才思敏捷的老人，黎暮再適合不過了。”不知多少臣子，跟著帝王從滿頭青絲走到一頭遲暮，或許也曾經像黎暮那樣堅毅決絕，有克服一切困難的決心，有為心中所念豁出一切的毅力，但在歲月與複雜朝局之中一點點被同化成了失望與無力，慢慢地步入佝僂之年，力不從心。如今再看到黎暮，定然，會想到年輕時的自己，想到那時丟在地上被遺忘的信念吧？黎忡希望黎暮的出現，也能帶給那個在方寸之地守望多年的老人一份希望。像他為黎暮取名時所想一般，他會是這個世界不管走到哪兒都能看到的——日暮之後的黎明。白起從他身側站起身，“你啊，把一切該想的、不該想的統統想了個遍，也難怪你會心力交瘁成這樣。”說著，他走到桌前，在抽屜中取出兩個軍用木架，隨後走到大帳簾幕前，用木架夾住簾幕與帳篷相接的邊緣，一瞬間，點點陽光皆被阻擋在外，屋內一片寧靜昏暗，也隔絕了一些軍帳外士兵們練兵時不斷傳來的金戈之音。白起站在帳外，隔著厚厚的簾幕對他道，“黎忡，你聽著，從現在開始，無論外頭發生了什麽，你都不許再多看一眼。”既然無法找大夫來看，隻有盡可能讓他多歇息了，這是白起如今唯一能夠為他做的事。黎忡一時呆坐在狹小的行軍床上已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覺他的霸道言辭之餘滿是溫暖。“啊……”他語調向下的答應著，語氣中滿是一種釋懷與哭泣過後的豁然開朗，隨後在白起看不到的屋內，對著他恭敬低頭，閉上依舊紅著的眼眶作了一揖。“將軍之令，忡，焉敢不從。”白起聽到他難得乖順的回答後這才安心離去，去操持他該操心的事物。在顧意穩住嶽朗大軍的消息沒傳來之前，他也必須穩住己方的軍心。他得去整頓如今這已有晦澀散漫之勢的軍紀。這段時間，想來誰都不會輕鬆。在黎忡收到兩封回信的同一日深夜，楚國。“報！~”掛著嶽字帥旗的軍營中慌慌張張跑進一個傳令兵。嶽朗本在批軍文，見狀問道，“何事如此驚慌？”“方才有一看不清樣貌之人夜闖軍營，奉信而至。”嶽朗反問，“看不清樣貌？”“其人一身白衣，麵帶白巾，士兵們皆不是他的對手倒地，可就在一眨眼間，他卻不見其蹤，隻留下了這封書信。”嶽朗心下漏跳一拍，忙道，“拿來，我瞧。”傳令兵點頭，從地上爬起身恭敬奉上書信。可沒等他看清楚之上一字，又一傳令兵喘著粗氣跑來下跪。“又怎麽了？”嶽朗挑眉問。“報報報……報告！”那小兵握拳行禮，渾身都在打擺子，像受了什麽天大的驚嚇一般，“魯奇大人遇刺身亡！”嶽朗一驚，隨即衝出大營，營內已經亂成一鍋粥，四處皆是手持火把與長矛奔跑搜尋的士兵，火光將地上人影映照的一片雜亂，搜尋叫囂聲響徹雲霄，沒等走到魯奇帳前，嶽朗先瞧見一白衣人在暗處一竄而出，往北方逃去，他連忙跟上。“來者何人！”嶽朗三兩步跟上他的腳步緊隨其後，那白衣人回頭瞧他一眼，隨即再一拐彎，繞進城外林間，嶽朗隨其後緊追不舍。那白衣人身材比例極好，寬肩窄腰，跑動之間展現出極好的武功底子，敏捷如同脫兔，遇到再大的溝坎也能一躍而過，速度皆遠遠超過普通士兵，就連速度最快的騎兵也遠遠被他甩在身後，唯有嶽朗的腳力方能跟上他十寸之地。　到了後來，他逃進林間荊棘之地，士兵咬著牙忍著四處荊棘刮膚之痛追尋，速度到底是慢了下來，人是越追越少，跟來的騎兵也因為馬匹不肯向前，紛紛棄馬而追，可一下馬，人卻早已不見其蹤。唯獨嶽朗，在跟上他靈豹一般的身子時眼手相顧，遇到枯荊老藤掉落之處早有防備伸臂擋住，卻難免身上還是有幾處防不勝防的刮傷。　高懸的月色透過滿林的樹枝鋪灑而下，在地麵映照出錯綜複雜的藤條黑影，被風一吹，地上的黑影也隨著本物的飄動而四下顫動不止，猶如萬千利爪在黑暗處蟄伏伺機而動，四處皆充滿了一種在陽光下看不到的恐慌與驚懼。這股恐慌之氣像看不見的巨大冰淩籠罩在整個天空之中，寒氣從頭部壓頂向下，沁入心脾，凍住腳踝，伴隨著深林處特有的薄霧，使人頓感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