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黎忡蕭駁回憶片段
白起柔聲安慰著他,“我懂。”作為旁觀者,有時候,隻能言盡於此,黎忡的心情他理解、他明白,而黎忡,現在需要的,也是傾聽。黎忡繼續道,“那天晚上,我取來巾帕為他擦拭,卻怎麽也擦不幹淨,那條毛巾在我手中幹了又濕,濕了又幹,他每叫一聲兄長,就像在我心上捅上一刀,於是那個晚上我隻有一遍遍裝作是遼將軍的語氣告訴他:我在,我在。”白起不斷像安撫孩子那般輕輕拍著他的背脊。“我……開始我以為這隻是他的一時糊塗,可當我離開蕭國那一日,得知消息的他卻不管不顧宮中不得皇令不能出城的規矩,一路跑來江邊找我,等他走近碼頭,我才發現,他連鞋都沒來得及穿。然後……第二次,那是他第二次叫我兄長,隔著不斷拍案的滔滔江水,他氣喘籲籲聲嘶力竭地問我:兄長,你為什麽走?!兄長,你何故丟下駁兒一人離去?兄長,不要走好不好?”黎忡說著,已是控製不住淚珠往下掉落。“那時候船已離岸二十仗之遠,他激烈的叫喊聲在我耳邊從清晰到模糊,然後再到什麽也聽不真切,最後我看到他蹲在碼頭上,什麽也話都在風中歇止了,隻有哭聲依稀尚存,就像那一個晚上一般。”黎忡說至此,握緊拳頭,“蕭駁對我,從始至終,皆是兄友弟恭,這麽多年修書於我,不過是想我再回蕭國,重續當日兄弟恩情。可我……可是我……”黎忡難受至極,隻覺有一把錐心刺骨的小刀在心口不停戳刺,“可我怎麽能?我怎麽可以?!”他若走了,蜀國怎麽辦?他若走了,白起怎麽辦?他若走了,黎暮白禹怎麽辦?他若走了,蜀國無辜受害的千萬百姓又該怎麽辦?這麽多的怎麽辦,匯集成了他的無可奈何,匯集成了他如今的痛心疾首。“我也想喚他一聲弟弟,我也想如往常那般再一筆一劃教他讀書認字,可我怎麽可以?”他說著無措地抬頭看向白起,一雙總是透著一份銳利的琥珀色眼睛如今滿是無助,“白起,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麽做?我還可以怎麽做?”他的話與其說是在問白起,不如說是在自責,他根本就不需要答案,因為他比誰都心如明鏡。事已至此,再無挽回之措。在蜀國的日子裏,每當黎忡生起退心,但一回頭,看到昏君底下受盡滄桑的百姓的眼睛,那一張張各不相同的麵孔中,唯獨相同的,隻有那一雙閃著一絲期冀的眼睛,於是他隻有狠下心再三推拒回蕭國的召回信。也推開了蕭駁。“今得一斷袍,是我活該啊,是我活……該……”黎忡說著語氣越見微弱,忽然渾身仿若抽空骨頭癱軟下來,白起心下一驚,忙攔住他的腰將他扶至床榻。“你到底怎麽了?”白起著急不已。黎忡還在情緒激動之中,往事一但憶起便難以收尾,他哭的眼白紅出血絲,氣管也跟著嗆逆起來,不住握拳咳了起來。憂極攻心。起義軍前路坎坷,真正操持起來遠比計劃中的險阻要多得多,而黎忡即使不說,蕭駁的事明顯也給了他十分大的打擊。白起想著,幹脆一起身,向帳外走去。黎忡一把抓住他,“咳……咳咳……你去何處?”他盡力壓下胸中咳的幾欲作嘔的難受問道。白起輕輕揮開他的手,“你都這樣了?難不成還要和我說隻是受了一些風寒?你覺得我會信嗎?我去城中請大夫!”黎忡咳得更是用力,“你不能去。”“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逞強?”白起急的三兩步走回他的跟前,在他身前蹲下,好言好語勸道,“黎忡,現在不是你說熬一熬就真的能過去的時候,這都十幾天了,你越咳越厲害,臉色也一天比一天蒼白如紙,你讓我如何放得下心繼續帶你出征?”“不能去!”黎忡語氣加重又重複了一次,“將軍可知,為何我們初進城那一日所見的暗目至今沒有動靜?”“為何?”“因為對方是友非敵,若是敵,當日我軍受百姓款待喝得爛醉如泥,正該是他們下手的好時機,但卻沒有,所以他們是友,他們不止是友,並且是在等。”“等什麽?”“等你,或者等我,穩固這一切後,主動去見他。”“誰?”“我朝告官歸田的前丞相,萃峁。”白起聞言,心下一愣,“我怎麽會沒有想到……他的家鄉,就在前方十幾裏處的德陽城呢……”黎忡點頭,“萃峁曾是蜀帝當年太傅,如今年事已高,但依舊耳聰目慧,如今蜀國起了這麽大的動蕩,你當蜀帝沒有去求他回朝過嗎?”“定然去過。”“可他今日依舊還在德陽,證明蜀帝這些年霍亂百姓他都看在眼裏,蜀帝於他而言,已盡失他的赤膽之心。”白起問道,“你要怎麽做?”“要想救出白禹,不止靠蕭駁,還必須得靠皇帝身邊最為親近之人裏應外合,那個人,拋開已經離開的徐公公,隻有萃峁,隻有他能夠得到皇帝全盤毫無間隙的信任,也隻有他,能夠在皇帝煽動風向,為白禹的逃脫製造機遇。”“你已有全盤計策?”黎忡點頭,“先不說白禹,說萃峁,我雖未見過萃峁,但他能坐到丞相之位,想來定是一個不俗之人,會先出暗目來打探我們的虛實,想來也不是個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的人,他相信眼見為實。如今他或許有心卷入這一場反戈之中,但他還在考察,考察我們這隻軍隊的力量是否能掀起這麽大的波瀾。世人都說小隱隱於田野,大隱隱於市,他既然選擇在他位及丞相之高位,光彩萬丈時隱退與世間,那麽在我們未上任之前,他與皇帝之間,必定出了什麽無法調和的矛盾。”“萃峁丞相我小時候曾見過一麵,他是個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