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這是一把狗糧

  “不是胡鬧。”白起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輕輕覆上黎忡置放在膝上的手，剛睡醒的人身上是很熱的，而黎忡的手因為長時間在寒雨天裏站立顯得冰冰涼涼，白起心疼地用指腹摩挲著，給他帶去一些熱量，接著道，“黎忡，你知道嗎，他在你走後，喚了我一聲爹。”黎忡微微一愣，雨聲在他的驚愕中更加清晰不少，甚至能聽到擊打在屋簷瓦礫上的節奏。“你一直擔心的事，我一直擔心的事，總算冰消溶解了。”白起稍稍直起身子靠在床柱邊，“黎暮他不像其他孩子，我從來沒奢望過像瞞落兒猊兒漓兒那般瞞他一輩子，因為我知道即使我們隱藏得再好，也絕對藏不過他的眼睛。不止你害怕傷害到他，對他造成不好的影響，我也怕。可他……真的比我們想的更加聰明，更加堅韌。”白起說著咳了一聲，之前的傷才剛剛開始愈合，有些線口還沒長好，一咳蹦得撕裂般疼痛，白起捂著肋骨上的傷處緊皺眉頭，“他這般明事理，倒讓我覺得，胡鬧的是咱們倆了。”之前在馬車裏，黎忡隻是簡單問過黎暮的意見，雖然黎暮的回答也同樣簡單，但是深意非常。而這話題深重，即使黎忡想好好與黎暮談上一談，完全化解他心中對自己、對白起的屏障，可黎暮一句話卻結束了一切，並且沒有給他繼續深入交談的機會。黎暮，雖然聰慧，但掩飾情緒向來不是他的強項。他有一身熱血，心中有一杆道義的公稱，偏斜時首先自己便會難以忍受，自來都是這樣的。黎忡比誰都了解他，白起也是看著他長大的，焉能不知？如今，他總算，自我調節回了平衡。用他自己的力量，用他的大度來寬恕了一切。對於白起黎忡二人，他的這一句“爹”，比誰的諒解都更具意義。黎忡心中猶如被溫水澆灌一般溫暖，再低頭看著白起覆上來的寬厚手掌，在他的熱度下，自己冰一樣的手總算有了暖意，就像白起對他一直以來，就像那壺不涼不熱的溫開水，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給予溫度與滋潤。想著，他默默張了張口，思索著辭藻又閉上了唇，思索再三後才開口道，“不管咱們是不是胡鬧，既然喝了合巹酒，那便是夫……”他想說夫妻二字，又頓覺羞愧難言，一時臉色泛起紅暈，妻之一字指的是女方，他們……“夫妻。”白起替他說了下去。黎忡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又寵溺道，“算了，我就姑且當這一回大姑娘上花轎吧。”白起笑了。何曾見識過朝堂之中一向口若利劍鋒利，做事硬氣八風不動的黎忡如此？即使在行軍到最不妙的惡劣環境中，也未曾令他有所懼顏。而在白起麵前，他卻如黎暮所言，一直像個稚子。也隻有對白起，黎忡能夠如此。窗外大雨淅瀝，雨勢將窗台勾勒出一層細密雨簾，雨水打在樹葉上不斷滾落，伴隨著左右不定的風向“嘩嘩”在耳畔作響，這聲響，在此刻卻顯得雅致無比，也許是氣氛吧，白起想著。黎忡的身上總能有一種將周遭事物都化為清雅高潔的能力，像他之人，清儒典雅，一舉一動一個抬眉笑語都讓人身置墨筆繚繞的詩詞之中，於是乎，在他身邊時總會令人擔心，自己是不是言辭上有了什麽疏忽？是不是行為上有失禮儀？雨水，順著窗口屋簷的瓦片向下滴漏，“滴答”、“滴答”地滴落在窗框之上，浸濕著塗了白粉的牆壁，在潔白無瑕上落下一道道痕跡。伴隨著這一聲聲更漏之聲消散的，是繁花似錦的仲夏之夜，像黎忡剛剛說的，不知不覺已是秋分了，夏季，即將離去。這一場雨水帶著秋的蕭寒，風隨著大開的窗台順勢而進，桌上黎忡還未點燭火，可屋內不算晦暗。就著這不暗也不亮的皎皎月光，白起從枕下拿出一個什麽，抓起黎忡的手腕翻轉過來，放在他的手心中。“這是……”黎忡挑了挑眉，感受著掌心中堅硬的小小冰涼觸感問。白起淺笑，繼承西域民族的深邃眉目在笑的牽動下更加動人，那種動人源自於在眼睛裏捕獲的似水溫柔。“既然今日我娶，你嫁，便該有一份像樣的彩禮於我的新娘子才對。”他說完，將覆在他手掌上的手撤去，黎忡這才看清，掌心中的……是一塊鵝卵石。耳邊的驚雷在窗外炸開，卻驚嚇不到任何人，驚雷過後纏綿不斷的轟鳴聲在此刻猶如一種嫉妒的私語，嫉妒世間還有如此純摯的情感存在——他們已經不是孩童了，過了能夠隨後撿起一隻狗尾巴草拆掉杆子做戒指、扯下藤條做花環、用泥巴捏一座豪宅，玩著你娶我嫁過家家遊戲的年齡。可白起，卻這麽做了。窗外陰測測的，烏雲遮蓋了大麵積的月光，隻有小部分調皮的光芒耐不住寂寞從雲層中穿透而出，大雨天特有的霧氣恰好氤氳了白起的眉眼。寒涼的風吹拂過黎忡的麵龐，帶起他額邊細碎的發絲，吹動他纖長細密的眼睫，心，在震驚過後，不住發燙。白起將他輕輕攬在懷中，“黎忡，我給不了你榮華富貴，給不了你平靜生活，我們拜不了天地，拜不了高堂，甚至隻能如同今日之景，晦澀無明處才能夠觸及。我能夠給你的，隻有這一件東西，不要嫌棄它簡樸，它可是整座太守府裏最漂亮的一塊。”白起，在黎暮走後，找了整整好幾個時辰，他隻想給黎忡這一個小小的驚喜。黎忡默默環上他的後背，眼中已是微紅。白起將臉頰埋入他的肩頸，繼續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這才是他真正要送給黎忡的東西。黎忡閉上眼簾，淚滴順著他的眼尾滑下臉龐，“忡不求榮華富貴，不求一生平安，隻求弱水三千，唯獨一瓢於我掌心，而今得此匪石，夫複何求也？”白起亦淚眼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