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黎暮的話

  這一頓飯，一直吃到了日落西山，當中不斷有百姓來送吃喝，酒水更是一壇接著一壇，酒窖老板幾乎是搬空了他城中的半個庫存來款待這些當兵的。山頭雜亂哼著的小調一直未曾停歇，仿佛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擋的了他們的歡聲笑語，有些人喝醉了竟然還當眾跳起舞來，跳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和跳大神似地。還有人喝醉了抱成一團哭的昏天黑地。黎暮看見一個兵，仰麵倒在地麵上，渾身沒有一件衣衫，手腳不斷貼著地麵劃動著，不管誰叫他他都隻回頭醉醺醺說：“我在遊泳呢，一會給你們抓條大魚飽餐。”惹的四周哈哈大小，拿他無奈之餘，還不忘調侃他“光得像條魚。”更有一堆猶如過年才能見到的七大姑八大姨姐妹團跑來“關心”士兵們的“家庭狀況”，在她們快速的嘴皮子底下，往常打架不眨眼的士兵們竟然都顯得靦腆得像個姑娘，老實坐在凳子上一個勁兒地搖手，麵紅耳赤道：“大娘，我不……不是，我沒有，我……謝謝。我……我有家室。”之類。然後到了夜全黑下，這才散了場。白起已經被灌到神智迷蒙，剛才這麽一遭，士兵們的新鮮勁兒還沒過，一個勁兒跑來調侃他倆，又是一杯接一杯的敬，白起依舊一杯接一杯的擋，於是乎，就成了這麽個模樣。黎暮倒是還好，他基本上都坐在槐哲那一桌，有了皇子的身份當擋箭牌，敢過來不要臉耍賤的人少，都跑白起黎忡那桌去耍寶了，他也樂得清閑自在。見散場時白起起身一晃，黎忡立馬來接，可挨不住他身材高大，他又文弱，架得吃力，黎暮便一跨從長凳上起身，接過白起的手臂挎在脖上攙扶。“爹，你先過去，長將軍喝醉了，粘著蔣將軍脫不開身，兵太多，沒法全帶進城，需要分源，以及選地布置紮營，白將軍這我先帶回太守府，不必擔心。”黎忡瞧他一眼，公私與先後他一向分的明白，利索答應，“好。”說完便大步流星向軍隊文書曹燁走去。黎忡走後，黎暮駕著白起走了幾步，白落白猊白漓立馬來扶，黎暮隻搖頭說不用。“你能行？”白落擔憂看向身子骨也不怎麽壯實的黎暮。黎暮嗯了一聲，“我有話和白將軍說，就讓我送他回去吧。”白猊一挑眉，“你別逞強啊！要不行就和咱們說！”黎暮輕笑，“知道了。”白家三兄弟這才目送他們走遠。天色介於一種朦朧微亮的深沉與尚未完全褪去的火紅之間，像一種紅藍相融的瑰麗紫色，西邊印著太陽淡淡的輪廓，東邊的月亮已冉冉升起，從空中將地麵籠罩出柔和的光蔭，於是樹影、房簷、小草……一切靜止不動的獨立景物都有了一層緊緊跟隨的陰影而不再孤單。青石路上方方正正的石頭在腳下發出碾步聲，小巷兩邊四處都是擺攤的小販以及匆匆來往的人們，熱鬧非凡的吆喝聲合著車水馬龍的聲響像風一般灌進耳邊。可白起這次是真的醉了，隻覺耳邊的聲響都和裹了一層又厚又密的膜一般，什麽都聽不真切，眼前的景象混沌一片的，看誰都白花花的，極力支撐的最後一份清醒還是在酒意的作用下顯得迷蒙起來。白起搖搖頭，盡力甩開這模糊的感受，今夜恐有夜襲，他必須比誰都保持一百分的清醒，因為此事若真的發生，敵方最先攻擊的一定是身為謀士不會功夫的黎忡。他必須保護好他。白起想著問道，“什麽時辰了？黎暮。”“酉時剛過，現在是戌時。”黎暮喘著氣回答，他一路將白起扛到太守府門前，早已氣喘籲籲，手腕上的力氣都有點虛脫。今天色暗淡，他也有些微醺，沒看清石板路上有塊石頭缺了個口，成了個小坑，一下沒扶住白起，手上脫力讓他單膝一彎往下倒去，黎暮反應過來連忙抓住他手腕，卻沒立穩重心，“咚”地兩聲重響，黎暮跟著一同栽了下去。黎暮顧不得擦染到身上的泥巴，連忙來扶白起，“爹你沒事吧？！”白起眉頭一皺，“你叫我什麽？”“爹。”黎暮又重複了一遍。白起勾起一笑，點了點黎暮的鼻子，“我身子骨有黎忡這麽單薄麽？你抗到現在還沒認清我是誰？”黎暮抓下他的手，抬睫看著他，目光中一片認真，“白將軍，白起將軍，我知道是您！”白起的笑意忽然僵在唇邊，“你……”黎暮重新將他扶起，“白將軍自小待我如兄如父，每次我挨打都是白將軍為我說好話。對我爹的好我也全看在眼裏，說實話，你們的事一開始是讓我有些不甘心，總有種被冷落的感覺，況且將軍與我爹，同為男子怎麽也於理不合。”白起的麵色有些尷尬，他微微低下頭掩飾住眼裏的愧疚，他說的他又何嚐不知啊……“可那又如何？” 黎暮再道。白起聽著他的話挑了挑一邊劍眉。他，並不是來埋怨的。黎暮感受著晚風迎麵吹拂而來，舒心地長籲一口氣道，“我爹，是個想的很多的人，尊於禮法，忠於儒道。我長這麽大從沒見過他做過一件出格的事，可在白將軍身上，我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知道麽？汶江道時他丟下所有人策馬前去救你，我親眼看著他從馬背上摔下來五次，他一屆書生，連馬尾巴都沒真正摸過，卻摔到腿部筋肉受損，足足在大街上跪立一刻鍾而不得起的地步……可即使如此，他卻從未回過頭。那個時候，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了白將軍你在他生病時的寸步不離。於是我才明白，你們之間的情感從來都是相互呼應的，隻是我爹不自知罷了。他是個想很多的人，但在感情上卻可以說是簡單的如同稚兒，我想……白將軍與我，所看到的他，其實隻是滄海一隅罷了吧？他一定要比自己表現出來的，更加喜愛白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