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喝酒4
這是他們白軍的軍隊老文書曹燁,和白起差不多歲數還比他小了個把月份,可兩人站起來一比,看起來反倒像叔侄備——曹燁是叔,白起是侄。自從有人這麽說過他們倆後,本來一直跟在白起身邊當文書的曹燁再也不肯和白起同進同出了,沒事能站多遠站多遠,就算走一道,當中也必須隔著個人,不然這多打擊自信心啊!哪有人兒子都這麽大了看上去還一副英姿偉岸之貌絲毫不見老態,也就黎家尚書能和他一拚!還是和長佑這皮猴子在一起好,他不用做叔叔,這次改作爺爺。長佑嘛……全軍的孫子,他這爺爺做的倒心安理得,心裏還有幾分樂嗬。曹燁邊想著邊笑眯眯看向長佑,長佑被他瞧得眼睛一眨一眨,想起他之前的話蒙圈一般問道,“什麽熱鬧?”於是也不知是哪個士兵,模仿起吹嗩呐的動作,用“滴而啷個哩”的擬聲詞唱起了婚禮時吹的小調,唱的那叫一個喜慶。長佑這才反應過來,“哦!!!交杯酒!”黎暮也反應過來輕笑,“是啊,這熱鬧還沒完呢。”黎暮說完,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轉向黎忡白起二人。“蔣辛將軍的糗事被咱們抓住了,就不怕他老是凶咱們了,現下白大帥和軍師,嘿嘿……”另一個小兵摩拳擦掌,不懷好意地對著他倆拋了個你們懂的眼神。白黎二人經過剛才的小插曲,想那對活寶這麽親近都沒事,紛紛放下沉甸甸的心思,完全融入這熱鬧的氣氛中。不過是一個賭約,隻要這樣想著,就好。黎忡微微煽動著眼睫,就著近距離瞧著麵前高大的白起,而白起亦微微低下頭俯視著他。氣氛,氤氳得像一層看不見的蒸霧在視野中騰升。黎暮再度將他們鬆了的手臂勾到一起,給他們一人端來酒水,“好啦,來吧。”他說完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道,“第一拜,不拜天地浩蕩,河山永蔚!”坐在邊上的白漓問,“為什麽不是一拜天地?”“因為……”黎暮垂下眼睫,仿似在思索到了什麽令人哀惋的事,再度抬起眼瞧著他的眼神帶著一絲悲哀,“因為天下未定,便沒有天;因為如今土地貧瘠,便沒有地。”這一句話,讓所有的歡聲笑語都仿佛僵在空氣之中,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心中仿有大石碾壓。讓人悶痛的是——沒有人能反駁這一句話,沒有人能挺直胸膛地站出來告訴所有人,他們的國家不是這樣,是……又能是怎樣呢?黎暮沒想讓氣氛冷下來的,於是又補了一句,“何況他倆又不能成親,我做司儀喊什麽拜天地啊,你們是嫌我命長,想讓雷劈死我不成?”這一句話讓大夥又笑了開來,紛紛催促著白黎二人飲下此酒。黎忡心中有數地瞧著黎暮,微微抿唇笑了笑。黎暮,原來是在這裏等著。他在借此振軍心。若沒有這一遭玩笑般的賭諾,他便沒有機會在三軍陣前說這一番話,沒有機會這麽深入的說進每個人的心裏去。他的方式用的很巧,遠遠超乎了他的預算之外。黎暮瞄到黎忡的視線,心有共通般對著他眨了眨一側眼睛,豎起兩根手指繼續笑道,“二拜,不拜高堂濟清輝!”白起已是明白黎暮的用意,於是一挑眉問,“這次又是為什麽?”黎暮道,“因為如今亂世,在座家中高堂皆未享太平,我們又如何配稱人子?”一時間,徒留風從山丘上吹過,劃破沉默。家中高堂,永遠是遠征遊子心中最痛。而黎暮的話,字字如刀,刺進心窩,每一個音都在心髒之中鏗鏘有力的回響,實在太過衝擊與渾厚,讓在場的所有人無法再說一字。是啊,家中高堂鬢已霜白,卻還在隨事態動蕩,他們,又怎能不拚盡全力去守衛山河呢?有什麽理由不努力?夕陽的餘暉紅的像一把透明的火,灑在黎暮出落得俊朗的眉眼輪廓上,他的麵容像極了他的為人,有棱有角,而那總是挺得筆直的腰杆則是他的一節節傲骨。黎暮啊,他的氣量已經快要超越他這個做爹的了。誰,還能掩住他的光芒呢?白起首當其衝大吼一聲:“好!”隨即豪氣地勾著黎忡的臂膀與他一同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人群中從一開始的落針可聞漸漸便的喧鬧起來,士氣一點點高漲,隨即一聲一聲叫好之音不斷附和著衝上雲霄。這才是打仗、打勝仗——該有的豪氣。黎暮起身,對著眾人張開臂膀,所有人不由自主跟著他的動作一同站了起來。夕陽下,他的雙眼通透無比,像一種毫無雜質的透亮琥珀,而眼神卻堅如磐石,不動不搖。那眼神與他熟悉之人從來不是第一次見,每當這時,必意味著有什麽會跟著他的態度一起變了,轉變成一種無人可預料到的璀璨。他與黎忡在某些地方的神態是極像的,隻不過黎忡比他更沉,而黎暮,則更銳更利更光芒四射。黎暮對著身前黑壓壓的萬千將士道,“弟兄們,從此開始,前路崎嶇,成敗在此一舉!成,我們史書留名!敗,屍骨無存!或許有人說我們螳臂當車,荒唐不已……可不博,世人恥笑!低頭看看你們手中正在吃的糧食,喝的美酒,那是老百姓對咱們的期望!又有多少人是因為家中吃不起一頓像樣的熱飯而來參軍的?現在既然吃了喝了,我們便必須要博!”黎暮說著環視一圈周遭士兵,“就因為前路崎嶇,所以更該放手一搏才對!”人群中的附和聲一直未曾停歇,不斷得如同熱浪湧來,這激勵人心的話語打消了他們的一切顧慮,使得士氣高漲到了頂峰。黎暮又道,“所以三拜,隻拜千秋荒唐這一回罷!”這一次,一直忙進忙出的百姓們紛紛放下手中的一切,跟著揮袖擦淚。這些人當中,不乏士兵們的親屬,千裏跟來送行。也如黎暮所言,多的是迫不得已的老父老母因為貧瘠淚眼汪汪牽著兒子的手前來參軍。這一語,道破多少風雨飄搖。 黎忡與白起亦喝完了最後一杯敬酒。 喝完之後空酒杯對著的方向,是槐哲的位置。 意義不明而喻。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盼望著能夠看到這位明君坐在金鑾殿的高堂之上,讓江山著錦,山河永寂,槐哲,定要擔當得起萬歲二字。如青柏萬歲,如太平,萬萬歲。槐哲緩緩閉上眼睫頷首點頭,無聲允諾。黎暮之言,何不是萬心所向也?他一開口,所有道義便都無話可說了啊……他還能說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