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槐哲
黎暮對著人群中一個穿著小販衣服駕著冰糖葫蘆竿的人挑了挑眉,“那個。”白起看過去時,恰逢小販若有所感也看了過來,兩人視線一碰,他先神色緊張轉身跑向深巷處,白起忙策馬要追,黎暮再度走到他的馬前阻攔,“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白起眉頭緊皺,“這都什麽時候了!這人一看便是他方的耳目,不除如何心安!?”“是。”黎暮答應的利落,“就因為他定是他方的耳目,所以咱們更要留他。”“此話何意?”“我爹是故意對十六皇子這麽說的,表麵上他是擔憂皇子安危,將他深藏在太守府中,實際上他是想讓那個人將口信原封不動傳回去,他想要知道,他背後的那個人,是誰。”“可現下人已經跑了,消息也傳回去了,還怎麽能揪出背後之人?”“現在擒住他事小,他不過是個爪牙,賣主求榮的事或許可能發生,也可能是個硬骨頭,寧死不屈。又或者,對立不止一人,有更多更龐大的關係網存在呢?白將軍別忘了,如今咱們得罪的是整個朝野,加上有一半的重臣在我軍陣中,他們的忠貞無從考證,兩方加起來人數眾多,若無線索攀藤摸瓜,便如大海撈針。”“你是說,擔心軍中有叛徒?”黎暮點頭,“不管是我軍還是朝廷,既然風聲已放,那對方近日必有行動所至,等他們一同浮出水麵行動時,太守府守衛森嚴,又有白將軍與我爹在,何愁抓不到人?”白起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黎暮見他明白微一頷首,目光重新落回黎忡與槐哲身上。黎忡被槐哲質問地沉默良久,總算開了口,“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臣自始至終並未變過。十六皇子,若信臣,便聽臣之言,暫且退避其後,斂住光芒,非是要殿下無功受祿,而是以守為攻。”槐哲見他話都說到如此地步,終是動容得讓了步,又打量了黎忡一眼,那對淡琥珀色的眼睛一如初見時透亮堅定,確實半點未變,黎忡從來都是個將清高活進了風骨裏的人,這樣的人又怎會…… “軍師之言,我莫有不信。”他下了決定。黎忡一直俯首的臉這才微微抬頭瞧他,麵露欣然,“如此便好。”槐哲點頭,隨即走到黎暮身邊,對著他勾唇一笑,“黎暮,我們又見麵了。”黎暮亦輕笑,“好久不見。”一旁白落有些吃驚,“你見過殿下?”十六皇子一向深居簡出,鮮少與人交際,就連朝臣見過的都少,黎暮怎麽會……?黎暮伸手摸了摸鼻子,“寥寥一麵,巧合而已。”“寥寥一麵,卻未曾忘卻。”槐哲補了一句。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們二人身上。 黎暮與槐哲初次見麵,是在他中舉進宮麵見聖上的時候,耐不住太監傳召,在宮中隨便走了走,沒想到一走就迷了路,恰巧看到槐哲悶悶不樂坐在後花園的秋千上,他身邊沒帶侍衛,兩人年齡相仿心中便沒這麽疏離。可黎暮不是個好管閑事的性格,本想著見過就罷一走了之,卻聽到槐哲低低得歎氣道,“花田小鎮近日連發水災,也不知百姓現狀如何……皇宮錦衣玉食,金器琳琅,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若能出宮便好了,置換成銀兩足以拯救災民於水火之中,而我卻隻能呆坐此地憂思,真是窩囊!” 他說著,語氣越來越激烈,到了最後幾乎是在自責,那秋千擺動的聲音也跟著悶了幾分。 這引起了黎暮的興趣,隨即他走進槐哲,見他一身樸素,未著皇子衣衫,但所繡暗紋皆是皇城特供錦緞,一眼便看穿他的身份,卻不跪不叩,不卑不亢道,“我想,十六皇子之仁厚,他日百姓必能親身體會的吧。” “你知道我的身份?”槐哲很吃驚。黎暮輕笑,“現今皇子之中能有這般心腸的,唯獨十六皇子你了。”槐哲又瞧他一身書生打扮,細看之下想起黎忡麵目,覺得兩人相似幾分,恍然大悟,“你是近日全國熱切討論的鬼才黎家公子黎暮?”黎暮挑眉,“區區愧對此名。”槐哲一時怔愣,繼而又沮喪不已,“連你這般大才都說愧對盛名了,我又該如何呢?仁厚心腸?黎公子莫要欺我了,每每遇到需要動武之事時我都不敢,秋季圍獵之時連隻鹿都射不到,我十五個兄長每一個皆道我是懦弱無能之輩,連父皇都從來不曾正眼瞧過我。” 一陣清風恰至,將後花園的花花草草吹的如同麥浪傾向一邊搖曳不已,發出“嘩嘩”聲響,黎暮扭頭看向地上五彩繽紛的花草對槐哲道,“十六殿下知道水稻是什麽嗎?”“一種米糧?”槐哲不明所以反問他,難道還能是其他什麽東西嗎?黎暮點頭,“稻熟而產糧米,米無色無味,卻是百姓日常必需之物,一日不吃渾身無力甚至無法勞作,就如同十六殿下,平凡無奇卻最為真實,動武不是不敢,是殿下不喜愛動粗,圍獵不是射不到,而是刻意為了讓與殿下關係甚好的幼弟得到發光機會吧?” 槐哲吃驚地抬頭瞧他,“你……怎會知道?”“暮方才聽殿下說那番話,殿下之性情,便不難猜。” 槐哲動了動嘴唇,可他卻連自己想要說什麽都不知道,隻覺在黎暮那雙透徹眼睛的注視下,內心一片空白。 突然,有一種多年來總算被人理解的釋懷感。 好像陽光照進了從未掀開窗簾的心房,溫暖、而又明亮。 他當時還來不及將言語組織完整,黎暮便被來尋他的公公叫去麵聖了,可黎暮的話,這些年在槐哲心中從未忘卻。 一直記在了心裏。 此刻的黎暮看著槐哲一身上下泥濘的行頭笑道,“當年隻是打個比方,沒想到殿下竟真去種稻了。” 槐哲笑的靦腆,“是啊,我也沒想到,自己還會種田。” 聞言,他們身遭的百姓皆被他們的風趣逗的輕笑出聲。 二人笑罷後,槐哲從口袋中掏出一把晶瑩剔透的大米,牽起黎暮的手撒了上去。 黎暮抬頭,“殿下?” 槐哲眉眼彎彎笑的乖巧至極,“這是我從皇城裏帶來的,今年新收的稻米。” 黎暮一瞬間明白了他要說出口的話,低頭看著手中潔白的米粒輕笑著。“稻已成米,我們都長大了,黎暮。” “啊……”黎暮答應著,“殿下與我想象中無異。”“你也沒變。” 二人相視而笑著。 黎忡與白起亦對視一眼,他們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老了。 新一輩的後人已經站在了他們的身前。 兩顆在人群中的新星,初綻便已光彩奪目。如那句詩詞所寫:一樹衰殘委泥土,雙枝榮耀植天庭。定知玄象今春後,柳宿光中添兩星。每一朝中,都會有這樣的一對身影。這才是君臣。像樣的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