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逃亡10
黎暮扶著肩胛骨重傷處拿著三人衣物走向簾洞口一拋,看著它們瞬間被強勁的水流衝擊向下,心中似落下一塊一直以來壓的喘不過氣的大石。也不知,這究竟能不能助他們安然逃脫困境,可至少已突破重圍。出了龍泉山,再往前走一些,便是東南分界口了。他爹,應該已經到了。突然,他感到頭腦發昏,渾身一片寒涼,腳下發軟,整個人“咚”一聲向前跪倒下去,眼見就要倒下石台,蕭駁忙放下迎春走到他身邊拽回他,見黎暮臉色泛紅大口喘氣,他眉頭一皺覆手上去一量,“你發燒了。”所觸之處一片滾燙。黎暮虛弱搖了搖頭,“就是受了些涼,不礙事,等追兵走後咱們立即啟程。”蕭駁想他一介書生跟著他們逃竄至今,有一頓沒一頓地餐風露宿,帶的那點幹糧到頭來全貼給小孩子吃了,能量本就不夠,虛弱的身子剛才又從激流中險象求生,摔的一身是傷,能撐到現在未倒已是不易,現下卻不像其他書生抱怨連篇,仍以大局為重,強撐自己來配合行動。瞬間所有對他剛才針鋒相對的心思都化成了抬看與崇敬。他將黎暮一手繞肩背扶起,較裏處的岩壁邊輕柔放下,“休息吧,明日等你好些了咱們再走。”黎暮急道,“不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必須要謹慎走好每一步!”蕭駁搖頭,“一夜而已,不會出什麽大礙,你安心休息罷。”黎暮急的更是咳嗽不止,一字規勸還未出,蕭駁已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話,“休息,別再多說一字了,我不想聽。”黎暮挑眉瞧他,“王侯子弟果然是不會聊天的。”“隨你如何說,你是我師兄的子嗣,按道理你一句師叔也是叫得,現在咱們不分敵我,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要是出了事我們也在劫難逃,我不允許你用破敗的身體來成為逃亡路上的累贅,聽明白了嗎?”蕭駁半蹲在他身邊,此刻俯下身,近距離瞧著他,眼中透露而出的是不可忽視的壓迫力。蕭駁就比自己大上兩歲,一句師叔是怎麽也叫不出口。他抿了抿嘴,明智的選擇盡快休息,將自己身體回複,不再耗費力氣與他多爭。蕭駁這才滿意地走回迎春身邊。 沒想到疲憊至極的身體隻是一閉上眼睛頭腦便開始發昏懨懨欲睡,即使黎暮千百遍地在心裏警戒自己不可在此刻耽誤時機,還是抵抗不住本能的疲倦墜入沉眠。 實在是太累了。 蕭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他沒反應,這才安心把迎春也抱過來緊挨著他身側放下,洞中濕冷至極,熱氣難以聚集,單獨待上一會手腳都透徹冰冷,蕭駁脫下厚實的戰甲為二人披在身上,自己則身著薄薄一層裏衣抱臂取暖,三人就這麽緊靠著睡了一會。直到晨曦透過瀑布水簾朦朧地照進洞口,鍾乳石頂滴落水珠的更漏聲還在寧靜地響徹洞中,黎暮睜開眼睛看到氤氳的光線落在曲起膝蓋的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醒了?”蕭駁跟著清醒過來一挑眉瞧著他。“完了!”黎暮緊皺眉頭。 迎春被他的驚呼驚醒,揉著眼睛左右瞧著他倆。蕭駁見他剛睜眼就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雖然未雨綢繆是好,不過不由想他是否有些太過杞人憂天了,“還沒到清晨,別急。”黎暮連忙掀開戰甲站起身,“咱們趁天還未全亮趕緊走吧,我怕夜長夢多。”話音剛落,從清晨剛剛蘇醒的山巒間傳來一聲聲不緊不慢的嘹亮吟詩聲。“子之還兮,遭我乎峱之間兮。並驅從兩肩兮,揖我謂我儇兮。子之茂兮,遭我乎峱之道兮。並驅從兩牡兮,揖我謂我好兮。子之昌兮,遭我乎峱之陽兮。並驅從兩狼兮,揖我謂我臧兮。”那聲音透過山霧層層回蕩,在洞口嫋繞不去,他念的是詩經中的《還》。此詩以獵人自敘的口吻,抒發了他獵後暗自得意的情懷。起初他在峱山與獵人偶然碰麵,眼見對方逐獵是那樣敏捷、嫻熟而有力,佩服之至,不禁脫口而出“子之還(茂、昌)兮”,這是發自心底的讚歎,第三句說他們由相遇而合作,共同奮力追殺兩隻大公狼。這裏詩人雖然沒有告訴讀者逐獵的結果如何,但是從他那異常興奮的敘述中,可以猜想到那兩隻公狼已成為他們的捕獲物,讀者從中也似乎分享到了詩人的喜悅。讀給此刻被困深山的二人,意義不明而語。他們就是那兩隻公狼。黎暮渾身的脊梁骨都僵住了,蕭駁抱起迎春走到他身邊,看到他明顯發白的臉色挑了挑眉,“你認識他?”他當然指的是在山巒間念詩的人。黎暮凝重的點了點頭。“他是我從小到大的同窗,現任江州太守,陸染。”會這麽說話的人,隻有他。陸染與黎暮從上私塾的第一天就認識了。每次但凡黎暮提出一個觀點,陸染總會站在對立麵反駁,課堂上隻要他發言,第二日定會收到一番推翻他言論的論點。若是他買了什麽,陸染第二日絕對也會有一個一模一樣的,並且會當著他的麵將它貶的一文不值。後來他十歲住進白府,陸染便跟著研習兵法。十二歲時黎暮被他爹逼著去參加科舉,得了個魁首,其次探花便是陸染。想當然黎暮拒絕了,但是別提被他爹說的多慘了,沒想到他拒絕後,朝廷見陸染文章裏文功武治風采甚好,破格將他下分為江州縣令,可陸染卻跟著他腳後直麵拒絕。隨後第三年八月秋闈竟又去參加了鄉試,奪得魁後特地奉人將金榜題名的詔令送至黎府於他示威。黎暮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惹到了他,總之他的前半生中陸染的針對從來就沒停過,明明他無心攀比的,卻莫名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現下他逃入深山,緊挨巴郡,他帶兵來尋,要說的話隻有一個詞——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