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告別2
白府門前不遠處，月光傾灑而下，柔和的光亮像一層薄霧在他們腳邊籠罩地麵，風一吹，將他們不遠處小販用石頭蓋住貨物的遮雨布打出的沙沙聲響，天色已暗，風很冷，黎忡將手環上黎暮的背，黎暮連背……都要比他還寬了。小時候黎暮淘氣，黎忡一隻手抓著他向上一拎就能將他抱上來，後來坐在手臂上的重量一天比一天重，到黎暮八歲左右他都抱不住了，如今卻反過來，黎暮能一手將他環進懷裏了。他想著含著眼淚笑道，“你現在這麽大，我可抱不動了。” “嗯。”黎忡緊了緊環住他的力度，“所以就讓我抱你一次罷。” 不把他爹轉暈了，他爹怎麽肯靠過來讓他放肆呢？今天要罵他越矩也罷，他就是要抱。這種賭上命也不知道有沒有歸期的期待可以讓人從最初的焦急不已磨到心力交瘁，黎忡跟著白將軍從北平勝仗歸來的時候，他想著：千萬不要再有第二次了。可天不逢時，第二次又要來臨了。黎忡撫著他的背部拍了拍，說不清是憐惜還是安慰地道，“這個連環計若是敗了咱們就什麽都沒了，你……悔嗎？黎暮？” 什麽都沒了，家財、地位、名節、甚至連命，都會陪上。“不，相反，我很驕傲，蜀國在昏君的手下能苟延殘喘至今多虧你的功勞，你辛苦了。這一場仗，不管是勝是敗，我都以父親為驕傲，以父親兒子的身份自豪，如同當日夕陽下想的一樣，從來沒變過。”黎暮說著，稍稍退開一些距離，扶著黎忡的肩膀看著他，目色中溫柔若水，語調沉穩又跟了一句。“我等兒郎生於亂世，能有幸決定天下，翻黑複白，無上榮幸。” 黎忡輕勾唇角，打量著黎暮越加俊俏的模樣，“黎暮，你真是長大了。” 黎暮亦輕笑，見黎忡對著他伸出手，條件反射第一時間將手搭了上去，搭上之後才反應過來，疑惑問他，“怎麽了？爹？”黎忡一把握住他的手，像小時候那般拉著他往前走，利落回了一個字，“走。” 黎暮臉色一紅，“爹，我……你剛剛還說我長大了的？！” 他們身形相當的兩個大男人，不知道他們是父子的，見牽著手怎麽看怎麽奇怪吧？！不不不！就算知道是父子，這麽大了還讓人牽著更讓人奇怪！何況他爹可是錦城出了名的美人，萬一要被人懷疑有什麽亂倫斷袖之癖的……黎暮想著手一掙要鬆開，黎忡卻握的死緊。 “嗨呀，爹！”黎暮恨不得此刻像一隻躁狂的小狗去抓牆角那樣伸爪子撓他爹兩下跑掉，這……實在太丟臉了，要是被同窗撞見以後上學還要不要臉了！ 他想著腳步一跨大要跟上去甩開時，卻從後側麵瞧見黎忡嘴角上揚笑的十分溫暖高興。黎暮心下一怔，轉念一想，罷了，恐怕自己就算再高他十厘米，比他再高大一倍，他也還是會這樣做的吧。 有哪個孩子在父母親麵前真的成長完過？ 他們永遠都隻會記得：你，是他們的小孩啊…… 白府一轉彎便到了大街，黎家二郎走在路上自然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而麵對人群密集注視的目光，黎暮即使心下克製不要多想還是止不住害臊得臉上發燙，卻見黎忡依舊氣定神閑地握著，逢熟人打招呼他也不躲不避，還被人調笑道，“這麽大了還牽著走怕摔著啊？”黎暮臉色更紅了，他覺得這一年的麵子都在這一刻從裏到外丟幹淨了。 黎忡一笑，“我家這匹野馬性子烈，我怕一鬆手他就跑遠不認家了。”對方被他風趣的回答逗的哈哈大笑，倒是黎暮，一瞬間笑不出來了。這雖然是句玩笑話，可黎暮卻聽出了話外之音。黎暮想起平常，別說牽手走路了，稍大一些之後黎忡但凡挨著他走，他都覺得太過親密覺得別扭，十歲後黎忡每次來牽他，他都不肯乖乖就範，總要擰著自個兒走，覺得這樣不受管製自由自在，黎忡見狀也沒說什麽，一直任他去。……其實他爹，也一樣在害怕。 害怕生離，害怕死別，害怕身邊的人最終隻能成為回憶。 所以他今晚上才這麽一反常態一直牽著。黎暮紅了眼眶，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不敢讓他看見，低頭一步步跟著黎忡走著。 這一次，再無掙紮。 他悄悄反握住了那隻修長細膩的手掌。 黎暮回頭朝著白府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 魚兒，白將軍，你們也一定要撐過去。 撐到天下揭開新的序幕那一日。 我們、你們、將來會牽扯進來的人，蜀國的子民，所有人。 一定要撐住。事態不負所望，一條條如同黎忡所料在行徑著，這是白禹被囚第八日。 老將鄭枉被皇帝發配而來，黎忡一看他身後近百來個凶神惡煞土匪模樣的布衣人，皺眉問道，“鄭老將軍，不知帶這些人來有何貴幹？” “這是皇上要我帶給你的。”“皇上？這些人？”黎忡指了指他身後一群窮凶極惡的人。 “黎尚書，明人眼前不說暗話，皇上要你去鄰國融金，可你待在黎府寸土之地，一直不肯出門，俆太來了好幾次都被你打發走，於是皇上隻好讓你和我一起去西境討伐山賊，順便搜刮一些山賊財物充數。” 西境。黎忡皺了皺眉，不是淩駿的地方，他的預估發生了錯誤，不，該說是意料之中的曲折才對，這可以扭轉，他預計待在蜀國與他們糾纏的時間是十日，這期間俆太會密集催促他起身鄰國借金，而後見他不肯，才會另行他法，例如如今。 看起來還得拒絕一次，提點提點才能讓他們想起南境。 黎忡想著，道，“有趣。”他說完上下打量了鄭枉身後來意不善的人們一眼，“我沒看錯的話，鄭老將軍身後的，就是你口中的西境山賊吧？”西境山賊腰間都帶著一條黃色腰巾，他們各個都有，連掩飾都懶，帶著山賊去討伐山賊，鄭枉這，吹的什麽風？鄭枉一撫花白胡須，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