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黎忡
黎忡想起遠在他方還未長大的黎暮心中有一瞬間的動容,他若身死,依黎暮幹柴烈火的性子定然會痛不欲生。可他……黎忡想著心痛地閉上眼,他伸手覆上白起的手,纖密如同小扇的睫毛在眼窩處襯托著昏暗的燭火投下一層彎彎的剪影,與黎暮同樣淺淡的瞳色透著堅定的光芒,“不悔。”“此生無悔入蜀中,此生無悔伴君側,不要想著如何逼我走,因為我不會走。”白起一時被猜中心思,吃驚抬頭,見黎忡一副明了一切的神色。“黎忡你知道我……”知道我有多麽喜歡,有多麽珍視你嗎?白起說到一半的話梗在喉間,實在沒有勇氣將這有違天理的感情完整吐露而出,他不敢相信黎忡是真的明白他的心思,更不敢肖想他能接受自己。“我知道。”黎忡出乎意料之外接下他的話語,他的目光之中甚至帶著一絲悲涼。這跨越世間禮數的感情,但凡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怎能不悲涼?白起聞言,一時心中的弦仿佛被崩到極點,就怕黎忡下一句的拒絕讓這根本就不堪負荷的琴弦徹底崩斷。也期待著……黎忡能夠給他的情感一個響應。可下一句黎忡的話讓他心中寒到結冰,他說,“將軍為國征戰,為國之棟梁,自然重中之重,忡為將軍,更是為江山社稷,萬死不辭。”他選擇了避重就輕,選擇了將他所有的舉動都歸咎於家國社稷。黎忡委婉得拒絕了他。白起微微垂下眼睫,黎忡明知他的心意故意岔開話題,是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給大家一個還能彼此直視的餘地。可在白起心中,有什麽東西,早就變了。例如情感,尤其在這一刻,黎忡拚死來救他的這一刻。白起便再也不能隻將他當成朋友。回不去了。黎忡沒給他沉浸在傷心中的時間,覆在他手上的力道緊了緊,繼續他剛才未說完的話題,“我們目前身在中山腰雖然危險,可有一個好處,就是比他們更能縱觀全局,我們能夠清楚看到蕭軍的動向,蕭軍卻無法第一時間知曉我們的,而且恰逢山中迷霧,天時地利皆在我軍,我們可從山中的偏道直入樊河後域,再從……”這一夜,帥帳在低語聲中燈火通明。黎忡的計策是在霧氣迷蒙下分兩撥兵力混亂蕭軍視野方向,從而使主力軍順利逃脫,他讓全軍做了百來個稻草人,將所有軍中殘存的兵甲套於其身綁在戰馬之上,由少部分真的士兵帶領馬匹引導方向向蕭軍佯攻。深夜時分,蕭軍正在休眠,一聽蜀軍馬蹄從上奔騰而來,蜀軍預留不多的人馬刻意彼此間高聲低語,製造千軍萬馬景象。霧氣迷蒙中蕭軍聽聞雜遝低語聲響,又處低勢看不清究竟來了多少人馬,巫鹹當下做了決斷立刻派兵追擊,可跟著跟著蜀軍人馬分成兩隊,他意識到不妙中計而返,白起已金蟬脫殼不知所蹤。“該死!”巫鹹望著已人去樓空的原蜀軍盤踞點一扶額頭,怒意上湧。“大帥,怎麽辦?”一旁的副將策馬前來。“跟著蹤跡追!白起大軍尚有如此多的人數,人多便行軍拖遝,縱使他拖的了一時,也跑不出多遠,定然還在我們附近百裏之地!”“是!”副將一應,跟著分配四周士兵尋找地上的行軍蹤跡。巫鹹看著林間彌漫的白霧,蕭瑟的寒風吹不散它的白皚,連晨曦都化不開它的渾濁。這該死的霧!另一側正在撤軍的蜀軍。“白將軍!”帶隊執行計策的蔣辛長佑安然而歸,策馬至他身側。白起策馬中扭頭眉眼一彎,知計策成功,大聲向身後士兵道,“瞧蕭軍追了幾百個稻草人一個晚上,是不是很痛快?!”眾兵聞言紛紛笑道,“是!”白起繼續揚聲“我們的軍師是不是全蜀中最好的謀士?!”“是!!”士兵雜遝不齊的叫聲一聲比一聲響。白起滿意地聽著身後高漲的士氣,對著黎忡邀功一般看去,黎忡既好笑又無奈地瞥他一眼,一句“謬讚。”剛說出口又被蔣辛長佑左一句運籌帷幄右一句軍師真乃才智無雙誇的張不開嘴。於是他隻好撇了撇嘴。戰場不比官場,官場上就算聽見一句稱讚難免也是含槍帶棒需思索再三而答,可放在這,並沒有那套爾虞我詐的繁文縟節,有的隻是士兵們真心的稱讚。眾兵托命於他,他便以誠待人罷。於是黎忡跟著笑道,“走吧!我帶你們回家!”他的聲音清朗有力回蕩在山間。這一句,我帶你回家,卻讓所有將士們紛紛紅了眼眶,一時間消了所有鬥誌昂揚,無人應答。三年的長征吃了敗仗,昨夜被困山中誰都以為死到臨頭,如今卻活生生地在走在林蔭大道之中。那是他們無數個日夜夢寐以求的家鄉方向。多虧了這一場霧。多虧了這一個人!“好……好!!”士兵們紛紛顫抖著聲線附和著,最後這聲好字在一聲聲疊複的響亮中衝上雲霄,響徹四野。猶如此刻天空中漸漸亮起的黎明,與他們的歸心一同……破竹而出。柔和的晨曦之中,白起扭頭望著邊上黎忡在馬上飄蕩的長發,清風在他身邊都顯得如此溫和雅致。想起昨夜他說的一句不悔,縱然最終結局差強人意,還是讓他止不住將笑意定在唇邊。他又何嚐不是——伴君身側,不悔。三日後,白起撤軍至最近的蜀道城。 隔著一條寬大的河流,巫鹹追擊至岸邊停下腳步,白起站在另一邊江岸也不再前行,他調轉馬頭,二位將領隔江對望著,耳畔滿是江水擊打河床的滔滔聲。明明隔著的是一條活河,氣勢嚴峻得卻如履薄冰。兩方將旗被狂風撕扯著咆哮,巫鹹身邊的副手見兩方僵持不下,策馬至他身邊詢問。“巫鹹大帥,怎麽辦?”蔣辛亦策馬至白起身側詢問,“白將軍,我們要準備迎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