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送郡主出城

  白禹看到他們閉口不語的反應，心下已有答案，再無駐足，握緊拳頭扭頭離去。果然是這樣的。白猊白漓說的一直都是實話，他想起白落那一日出征歸來，將白猊一巴掌打在地上，說他就是他們的弟弟時，他的眼神是那般堅定與維護，可放在此刻，卻最為傷人。謊言這種東西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能使血肉淋漓的傷口結疤，然後掩埋。真相，卻是一潑滾燙的熱水，將覆蓋其上的黃土燙散，傷疤衝毀，疤上結疤，周而複始。善意的謊言，從來，都是一柄雙刃劍。白禹頭一次感到心念成灰是一種怎樣絕望的感受，好像落在了沒有邊際的黑洞之中不斷下墜，再也見不到一絲光明。被所有人遺棄一般的無助與悲哀。房門再次關閉，白禹再無回頭。等他們走出去後，軍棍開始落下，軍中杖刑一向不打腰臀，因為那對身軀強壯的軍人來說沒有威懾力。軍仗，一般都是打在脊梁骨上的，一節脊椎骨掌管身體一處肢體活動，打的重了甚至能使人殘廢，沒有幾個人能挨地住百仗的，十杖就能讓人痛不欲生，鬼哭狼嚎，絕對不敢再犯錯誤。十杖下去，白禹已經臉色泛白，汗濕重衣。疼痛像千萬隻螞蟻一同囁咬一般，隨著經絡傳遍全身，頭皮有微微的麻漲感，連指尖都能感受到連帶的疼痛。二十仗下去，白禹被打的悶哼出聲，身子微微動搖。三十仗，脊背滲血。四十杖，白禹意識有些迷蒙，撐不住身體向前傾倒，在離地麵三寸距離之時才反應過來，用手肘強撐身體費力地重新跪直。四十杖，到底是撐不住了，喉間腥血忍不住狂湧而出，白禹止也止不住地捂唇咳嗆著。白落聽得心驚膽戰，連忙回頭喚道，“父親！”白起沉默地凝視著緊閉的房門。“爹！”白落衝上前握住白起的手臂，“白禹才十六歲啊！這麽打會打壞的！！”白起總算給了回應，他一把揮開白落的手，“事關國家，有膽子做叛國事就要有膽子承受喪命痛，沒得商量！”這下不管白落怎麽說，白起都不回答了。沉悶的響聲一下下透過大門傳進房裏，白禹跪在地上一聲不吭，心中默算了一下這應該是第五十仗，他一直咬牙撐著，還在發育中的身子每一下挨棍子都挺拔的像一杆修竹，隻是那背後早已血染重衣。沒等他數到一百，第五十九下時，身體到底是支撐不住，兩眼一閉倒了下去。意識還有一絲清醒之時，白禹想：原來身體痛，真的沒有什麽，心裏痛，才讓人忍受不住。剛才，他多麽希望白起能打破一切流言蜚語開口去駁回他的疑問，讓他能昂首挺胸地告訴大家，他就是親生的，沒人可以再非議。可原來，自始至終相信這件事，心存幻想的人——隻有他自己。白禹默然淚流。白落見他倒地，在房內不斷壓抑的腳步再也顧不得什麽，一抬往前衝去。蔣辛本就打的心疼，白家兄弟從小就是他帶著練的兵，白禹雖然話不多，可一向任勞任怨，成熟溫和，彬彬有禮之姿甚討人歡喜，見白落衝過來，這才有理由住手抬頭看向白起，麵色尷尬道，“將軍，昏了。”白起臉上一變，隱有受傷之色，下一刻卻恢複堅決，“他犯的錯罪不可恕，拿水潑醒，繼續打！”蔣辛和長右對望一眼，紛紛皺起眉頭，沒人伸手解開腰間水壺潑水，握軍棍的手也於心不忍不願再度揮下。白落趁機蹲下身扛起白禹，白落想，剛才他的心差一點就死了。他最疼愛的弟弟，最後看他飛奔而來對上的目光，那雙含著眼淚的紫眸，仿佛在一遍遍地質問他：為何欺我？我最信賴的大哥。當時的白落竟無法回答出一個字，一個字都愧疚得發不出音。心疼至極。白落低低一叫，“父親！”白起知他是要求情，麵容嚴峻駁回道，“誰敢包庇，一同受罰！”白落淚流滿麵噗通一聲下跪，“父親！既然您要我們三緘其口騙到現在，為何剛才卻不反駁呢？！您偏要這麽殘忍嗎？”半吊子的溫柔，不如從始至終就不要給予啊，白禹還這麽小，該怎麽承擔這一份沉重的打擊？！“你要說的隻是這個？”白起冷著臉。“爹如果硬要將軍令執行完畢的話，我願意帶他繼續受刑！”白落咬牙，紅著眼眶哀求著。白起冷硬著語調對蔣辛道，“蔣辛，拉開他，繼續打。”蔣辛皺起眉頭，事關國家大事，將軍一向眼裏揉不得半點沙他知道，可他沒想到，連自己的兒子他都可以將態度端的這麽平，半點情分也不顧不念，即使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可誰都知道，白起是很疼愛白禹的，這不會有假。白起挑了挑眉，“同樣的話，我不想說兩遍，蔣辛！”長右使了個眼色催促一旁的副將。蔣辛神色凝重抱拳一應，“是。”事成定局，白落憤恨交加握緊拳頭一砸地麵，他還能說什麽呢？白禹確實錯了，他也確實不是自己的弟弟，他還能怎麽做，才能駁回一個鐵錚錚的事實？才能止住這兩敗俱傷的傷心？另一邊騎上追風送蕭國郡主出城的黎暮同樣進行的並不順利。他被攔下了。“出示腰牌。”守城門的侍衛放下長矛擋住來人去路，兩旁守城兵一同進入警備之姿。黎暮勒馬，平穩的側過馬身將身前人擋在背麵遮掩耳目，從腰上解下身份令牌亮予眾人。蜀國的通行臨牌與別國不同，是千重門設置的特殊機關，外表看是一塊凝白透明的玉，玉上除去個人指紋外空無一物，這種玉石對形狀特別敏感，若非自身掌紋持有，別人一碰成色便會變的暗淡無光猶如磐石。侍衛一看他手中令牌顏色鮮亮，確認是本人無誤，稍稍舒展嚴肅麵容道，“去印指紋吧。”所有蜀民的指紋在城門外的出行牆上皆有對應，在特製紅土泥瓦上按一下一來再次確認身份方便比對，二來方便侍衛記錄出入境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