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黎白往事 迎春

  而馬蹄鐵是馬足下的東西，不該給人用的東西，用在戰犯身上帶著嚴重的侮辱意味，意味著：要永遠記住你們是馬蹄下的戰敗之魂——這對於戰敗國家的戰士來說，是一種身心的折磨，而心靈上的痛苦遠比身體要高出幾分，致使很多戰士在吃了敗仗後寧願選擇自盡也不做戰俘，咬緊牙關挺到最後一刻換來的隻有極度的精神虐待，誰都有自己的負荷極限，軍人的意誌再堅強也是會崩潰的。這種刑罰在魏帝的統治下曾被廢止，並列了嚴明的戰俘保護公約，其中之一就是善待戰俘不可淩遲，細約還包括了取消所有永久性人身傷害，並且對十八歲以下的青年戰俘實施保護，此政策出台後，獲得老百姓一致的認可與全國各地的高聲支援的，是全國共通的一條公約。即使在魏朝倒後戰亂四起的後期，也無一人諭旨不尊，這可意味著一個國家的氣節與誠信，更是意味著民心，所以無人敢逆其道。可他爹……一樣都沒有遵守。這個人目測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紀啊，最多也就十八歲……連身體都還沒有發育完全，卻遭受了……白禹思至此，心髒隱隱作痛。這可以被稱之為一場不擇手段的勝利，贏了，可沒有半分光彩，他感到羞愧。那人轉回身，麵對著漸漸遠去的白禹高傲威嚴的像一尊睥睨眾生的佛祖，而他的目光卻不如佛祖慈悲，依舊如同鷹凖狠厲，自始至終不見半分除此之外的情感。“告訴我，我們隻是和你們一樣在保家衛國，我們做錯了什麽？值得如此厚待？！你的銀子能將這終身為奴的記號清洗幹淨嗎？！啊！！？”他對著寧靜的河水嘶吼著，晚風撕裂了他的嗓音，讓白禹慚愧到喉頭哽咽。青年又舉起手中的饅頭，饅頭上早已遍布塵土，他示威般的一口咬了上去，“這是我用雙手拿到的東西，不管用什麽代價，哪怕用命！也不是你們姓白的能夠施舍的東西！！收起你那可笑的善意！和你們假惺惺的蜀國一塊兒見鬼去吧！”白禹一直沉默著，他的話像一把劍，打碎了他至今為止所有的固有認知，可他，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是他看不見的正確。用他的耳朵聽，也看不見的東西。船夫察言觀色地瞄著二人之間的你來我往，有一下沒一下的劃著槳，青年看著那艘小船漸漸遠去，總算將手上的饅頭放下來，雙手無力的垂在兩側，就像他的心境，無力而又無奈——其實他咬不動的，牙被打的有些鬆動，張開口就是一股血腥氣味彌漫，還沒將潔白的麵團咬下口，口中的血液已經將它浸染的發起鬆軟，變的仿佛發糕一般黏在嘴唇皮上。他四下環顧著陌生的他國環境，即使景色再美也不如他蕭國隨便的滄海一粟，這裏，畢竟不是他的國家，麵對踏進城後遭遇的追捕與毆打，他真的無法對這個國家產生半點好感……他看著空蕩蕩空無一人的麵點攤，再低頭看著手腳上粗重的鎖鏈，想起已經死去的千萬弟兄們，忽然覺得心很疼，忍不住無聲落了兩滴淚水。 他想回家，即使是死，也不願意死在這種肮髒的地方。不屬於自己的土地。“哥哥。”身後傳來一個稚嫩的童音，不遠處的房屋後頭露出一張髒兮兮的小臉，大約五六歲的模樣，她怯生生地趴在房屋的木材後麵看向站在河岸邊的背影。“迎春。”少年聽到叫喚趕忙轉過身麵對年幼的妹妹，不動聲色地一擦眼淚，鎖鏈很沉，一抬手差點讓他跟著重量栽倒下去，他卻笑著抬起手上沾了點灰和血的饅頭炫耀般轉了轉，剛才不管怎麽打，他都沒讓饅頭落地——他可不想妹妹吃壞肚子。 小女孩小手小腳被鎖鏈鎖的寸步難移，餓了好幾天的肚子看到食物後應景的咕嚕嚕唱起歌來，兩眼放光興衝衝地向他跑來，哪料鎖鏈太重，剛抬腳幾步，就又被拖了下去。裙底一瞬間飛了起來，露出兩條蓮藕般細嫩白皙的腿。“呀！”小女孩低聲驚叫，臉紅成了一個紅透的小蘋果。見狀，青年寵溺地歎了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到她的身邊攔腰抱起她，將她的衣擺拉正，翻起的裙子扯回去整了整，然後把兩個饅頭塞進她的小手裏，“來。”迎春梳的齊整的辮子在倉促的逃跑下亂成一團，本來最愛臭美的小丫頭現下不管不顧地抓著饅頭就啃起來。青年在看向妹妹的時候，眼中總算有了不同於狠厲之外的溫度，他笑道，“別急，慢慢吃。”迎春吃著吃著抬起頭，看著青年同樣髒兮兮的臉，疑惑問道，“哥哥，你不吃嗎？”“哥哥剛剛吃飽了。”他愛憐地撫摸著她的小腦袋，剛才也不是不能咬下來一口果腹，可他，舍不得。迎春這傻丫頭年齡小，還分辨不出真假話，來蜀國的一路上，十天，蜀軍為了防止戰俘逃脫不給他們食物，有了食物就等於有了力氣，有了力氣就有造反的風險，打了六年仗，他們充分了解到白起是個很謹慎的人，所以這些天除了水他們什麽也沒沾過，他每天聽著自己的妹妹叫著肚子餓，隻有一路哄著說到下一個城鎮就有吃的。可除了她，誰都知道，下一個城鎮便不再是他們的國土，戰俘不會被全部保留，一些老弱病殘以及位高權重的達官貴胄子女統統會被誅殺——例如他們的地位。再吃到飯的時候，恐怕就是斷頭飯了。他真的，不想做這種強搶的土匪行徑，可他，不想他與妹妹吃到的第一頓飯變成最後一頓，有時候絕境逢生，活下去，就要不擇手段，即使搶劫不光彩，他也做了，因為比起剛才想的死在他國土地，他更想活！用盡全力去活！所以，他不得不做。小丫頭片子囫圇吞棗一般嚼著什麽味道都沒有的白麵饅頭，人餓的時候吃什麽都像山珍海味，青年瞧著她狼吞虎咽大快朵頤的模樣輕笑著，眼中盡是溫柔。小丫頭又吃了一會兒後，嚼著嚼著上下眼皮就要磕上，“哥，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