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黎白往事 蕭白轉章2
其實這很平常,一年之中總能見到幾個乞丐在路邊死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流落街頭後注定命運多舛,顛沛流離的在朝不保夕的夜晚之中活著,或者永久睡去。 他,不過是這平常之中普通的冰山一隅罷了。 可誰也沒有想到,千鈞一發之際,一袋重物落地的響聲突兀地橫插進故事本該有的情節之中。 小販看著地上拋來的錢袋,又看了看拋來錢袋的白禹,船上的少年迎著目光站的筆直,紫色的眼瞳在波光的反射下呈現出一種像晚霞的瑰麗與落寞交織的錯覺。 白禹義正言辭開口,“這些錢,夠了吧?” 小販一看他身著蜀國的軍裝,年紀尚小又帶著白家的龍形家徽,立馬會意他是一直被傳的風言風語的最具爭議的白家四少,諒他再膽大包天也得罪不起軍官的兒子,小販連忙撿起錢袋準備歸還,一掂份量發現裏麵起碼二十兩碎銀!吃驚的手一抖差點就要拿不穩砸地上去,“白小軍爺,我這小本買賣,用不了這麽多錢,這不是折煞我了麽!剛剛就是誤會一場,哪能要錢呢?” 他說著一文錢都不敢碰又將錢袋放回地上,做了個討饒的動作,轉身簡單收拾收拾攤位準備先跑路再說,誰都知道白起是蜀國的中將,又打了勝仗,定然還得再往上升,這種顯赫的世家他惹不起,隻有躲了!多說一句話都有要命的風險,不跑的是白癡! 咄咄逼人的威脅在白禹的三言兩語下化解,蓬頭垢麵的男子微微從地上撐起身子想要起身道謝,卻還是聽見小販臨走前輕罵了一句,“真他娘的倒黴。”然後在白禹看不見的地方暗中瞪了他一眼。 小販真是有苦說不出,碰上個樂善好施的主兒讓他連本都收不回來,你說他倒黴不倒黴?做買賣做買賣的,光賣沒買哪能有收入?就算兩個饅頭賣不了幾個錢,他這也等同於搶,不值得同情! 青年男子麵對著他惡毒的目光閉唇不語,好像身上壓了一座泰山般,要起身的動作明顯一僵,傷人的話到底還是對他起了作用。 小販罵罵咧咧地收拾完,桌椅板凳都沒帶走,隻帶走了蒸籠與殘剩的一些麵點小吃,整個木推車上除了筷子以外空空蕩蕩,青年似乎倍感可惜地看了那車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即將駛離他麵前的小船。隨即吃力地從地上撐起上身撿起錢袋,著急地對著白禹招了招手。 此刻他們已經錯身而過三步左右距離,船泊停的有些慢,誤了距離,白禹知道他是要感激他,向船尾移動著步伐走近他身邊笑道,“不用,拿著錢生活吧,換一身衣裳看看大夫,生活會好起來的。” 沒想到那男子仿佛審視一般地上下快速打量了他一眼,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白禹被猝不及防拉到他身邊,他趁機靠近白禹的耳側哼笑一聲,語帶調笑地罵了一句,“賤人。”這恩將仇報出言侮辱的戲碼誰也沒有想到,然而他沒給白禹吃驚的時間,下一刻鬆開掐住他脖頸的手,另一手捏著錢包的底端織布往下倒了個方向,隻聽噗通幾聲,銀子在白禹眼前、二人之間,接二連三向下墜入河水之中,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白禹被這匪夷所思的情景衝擊的心髒砰砰直跳,瞠目結舌得看向他,“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沒有惡意,隻有一片好心,就算不接受也不至於糟踐!青年仿佛殘燭老人那般微微顫顫地站起來,他渾身上下都是傷,膝關節被剛才那壯漢踹的幾乎要錯位,能忍住疼痛撐住不倒已是件令人驚奇的事了,可他一動,白禹聽到一種沉重的金屬撞擊之聲,生氣之餘跟著疑惑地皺起眉,意料到事態或許不如他想的簡單。青年看到他眼神中的轉變,好似應了他的想法一般,下一刻嫌惡地將身上的寬袍大袖扯下,一把甩向白禹站立的方向。一瞬間,描畫著雲紋的長衣衫如同五指山一般遮天蔽日地蓋在白禹頭上,帶著濃厚的血腥氣擋住所有景色,他連忙掀開,才看清那個人身著的是蕭國的軍服,早已鱗甲殘損,遍體鱗傷,而他的脖頸與四肢上,都扣著連起來的粗大鎖鏈。剛才的撞擊聲,來自於此。也因此,他剛才被打成那樣卻隻有趴在走,因為他……跑不開。除了即將奔赴午門處死的重刑犯,白禹沒有見過別的人帶過這種鏈子,何況是一個與他年紀差不多大小的少年,這該比他身體的重量還要重上幾分的才對,而他……是怎麽拖著這身沉重的枷鎖一步步躲避追擊的?還帶著這麽嚴重的傷…… 是需要多麽強的毅力與才智才能逃過重重搜尋與死亡的關卡? 這個人,絕不簡單。 白禹的臉色隨著思索越加凝重,對方亦一臉肅然地看著他,那雙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下泛著不同於盔甲的寒光,將那蓬頭垢麵的麵貌點綴出不同於此的清爽銳利。那是君臨天下,居高臨視的眼神——即使他比任何一個人都狼狽不堪,也抹不去他骨子裏帶出來的高傲。白禹眼也沒眨的看向他,想來這便是他們遺漏的兩個戰俘的其中之一沒差了。白禹想:他若還有一點理智,應該馬上跳下船去追捕他的。可他卻沒有這樣做,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個人還有話沒和他說。還有他必須要知道的事沒被揭露。別問他為何覺得,直覺沒有道理可講,就算他想理清,也理不出個所以然。於是白禹安靜的等著。“喂,你剛才問我為什麽是嗎?” 那個青年深吸了一口氣,朗聲向他喊道。方才船夫被他倆對峙的氣魄嚇到,二話不說搖起船槳劃離了少年幾分距離,此時眼見白禹與他從三步剛拉遠到十步左右,還沒走遠呢,又聽到他突然開口說話,船夫一瞬間安下的心髒又極速跳了起來。 可千萬別打起來,他這小船,可是會翻的啊!這一次,青年沒等白禹回話,他說完之後瀟灑利落地轉過身,然後背對著白禹脫下上衣。一隻大紅的錦鯉在他們之中跳躍了一下又鑽進水裏,打破了這無言的沉寂。 下一刻,白禹發覺自己紅了眼眶,他盡可能的為自己找出理由,可他發現,他或許,是在向現實落淚。月光落在他潔白的背部肌膚上,肩胛骨的位置除了有好幾十條錯綜複雜的鞭痕外,還有好幾個月牙形的圓形烙印,傷疤醜惡得遍布在他的兩塊肩胛骨之間——那是燒紅的馬蹄鐵燙上去的痕跡。 以往審問戰犯會用烙刑,烙刑灼於皮膚時會發出茲茲響聲,並冒煙,皮下神經隨著高溫一點點損壞而感到劇痛,沒有一個人能忍住不痛聲大聲並且昏迷的,留下的烙印終身不可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