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黎白往事 16歲
這一年天晴空翠滿,五指拂雲來。樹樹奇南結,家家茉莉開。七月末,驕陽似火,茉莉樹再度花開。蜀國因為地處西南腹地,夏天總比其他國家要炎熱幾分,十六歲的白禹鬆開軍裝最上方兩顆紐扣,站在自家門前栽的茉莉花樹下乘涼,滿樹潔白的花朵在風中搖曳,在空氣中抖落淡雅清香,白禹心中默算著,到底有幾天沒見到太陽了?七天了吧?被子總是濕漉漉的,曬在太陽下也曬不幹潮氣。剛度過一陣悶熱的梅雨季,今天迎來了第一個晴天,這個好天氣除了熱的人止不住汗流浹背外,景色可謂美不勝收。他還是喜歡晴天,就算再煩悶的心思也能跟著不見邊際的浩瀚自由放空,隻要看見那悠悠的白雲點綴在蔚藍的蒼穹下,似乎所有的煩惱都能跟著白雲遊走,該說,他喜歡自由自在才對。十六年的封閉生活,即使有黎暮陪著擺脫了孤獨,可白禹其實,還是很想出去,到城外走一走,四處見識一下,不同於校場與白府的風光。聽說在城外小鎮有一些少數民族在盛夏時分會舉辦隆重的晚會,有一次隨蔣辛將軍訓練晚歸,他聽見城門外隔著山巒傳來的歡呼聲回蕩在整個林間,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嬉鬧歡笑讓他十分好奇,到底是有多熱鬧融洽的晚會才能讓人如此快樂?真想去看看。可他還沒到獨當一麵的年紀,十七歲,還有一年,他便可以像當年的爹爹那般,從這座城裏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了,帶著他的士兵,帶著他的眼睛,去看,去感受,去記憶——這是父親在那個暴雨夜答應他的。白禹閉上眼睛聽著白府門前車水馬龍的人流聲,一如既往的在用耳朵“看著”這個世界。 “勝了勝了!白將軍總算凱旋而歸!帶回三萬多蕭國戰俘!” 在這歲月靜好的流波之中,忽然一聲興奮的奔走打破了所有平靜,聽到這消息,白禹一向沉穩的麵容在樹下微微動了顏色,誰都能看出那雙紫色的眼眸裏洋溢著盛也盛不住的笑意。 “小少爺!你怎麽跑出來了!”老管家見到白禹連忙走到他的身邊,蹲下身上下查看著他,“老爺吩咐過,沒他許可,你不準出府的!”上次那事多少還讓人有些忌諱,就算是黎暮為他遮蔽了一時半會的風頭,最終還是落了些異樣的目光到白禹身上,人們少不了對這不太一樣的白家四公子指指點點,這事倒是個小事,隻是那些輕視的目光之中當然,還包括了一些白禹不曾知道的含義,例如,他的身世。 到底他娘是誰?白起從頭至尾沒有告訴過他,哪怕一星半點兒。“我知道。”白禹隻當是父親擔心他,像他那日說的,沒強大之前最好不要隨便出門,以免生是非,他一直都相信他的父親的。白禹想著靜靜地垂下眼睫,孫伯瞧著他略顯沮喪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著,這一拍,手上的高度讓他猛然間發現近幾年白禹開始長個子了,現在……怎麽著也得有一米七幾的樣子了,雖然在同齡人中依舊不算最高大的,可至少跟上了大流,孫伯很欣慰,白禹可以說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也不為過,從在繈褓之中的大小,到如今的高度,當中成長不好的時候沒少看白禹傷心,這孩子雖然不冠他的姓,可在心裏,他就是他半個兒子。白禹將手搭在孫伯手上輕拍了拍,示意不用擔心,然後抬頭看了眼眼前的大樹,“我是出來看看這茉莉的。” 今天,是茉莉最後一次花期,縣衙接到上頭整改環境的規劃,不準百姓門前私自栽花草樹木,明天,這棵樹就要被移走了,被銷毀,或是被帶到其他地方。他喜歡茉莉,因為這棵樹下有和黎暮至今十二年的回憶。是黎暮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孫伯……”白禹顫動著睫毛抬起頭看著老管家,“聽黎尚書說兵部接到通知,今日父親勝仗歸來,我想去接。”“不行啊,小少爺,老爺吩咐過……”“我知道,我知道……”白禹打斷了他的話,接下來的內容他再熟悉不過了,沒有老爺的命令,他哪裏也不能去。“我就想像個百姓一樣的去歡迎父親,這樣也不行嗎?” 這六年戰事吃緊,三年前蜀國進入舉步艱難的地步,倒帥、斷糧、被偷襲等等的噩耗頻頻傳來,弄的白府上下人心惶惶,白家兄弟沒一個食能下咽,如今總算得到一個好消息,誰還能耐得住性子在家等著?“抱歉,四少主……”胡子花白的老管家歎了口氣,將他半推半拉到高掛白府二字的大門後,“老爺一會就會回來了,小少爺莫擔心,莫擔心。” 門在關上之前,老管家再三囑咐道。 白禹不知第幾次眼睜睜看著大門在他麵前閉攏,他歎了口氣,卻沒有移開腳步。父親不回來,他不想走,他還有沒給父親的東西。父親出征之前說過的,隻要他長到他肩部的高度,就告訴他,他的母親叫什麽名字。其實他很著急,想第一時間知道,他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這麽溫順安靜,他其實,很急躁。 白禹偷偷瞄了一眼門框上深深淺淺的劃痕,有些不自信地低頭看了看靴子的前頭,然後握拳轉身貼了上去,抽出腰間的小小匕首,在頭頂的位置劃了一橫,然後心髒砰砰直跳地轉過身。“高了!”白禹眼尾一彎,伸手撫摸著下麵一道痕跡,用食指和拇指丈量著距離,他記得……記得爹爹的肩部是在下麵這一橫之上大約兩寸,而父親出征的這六年裏,他總共長了四十二厘米!已遠遠高出這個距離。 白禹笑著想,這下,總算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了。 也能……也能知道那個沒有緣分謀麵的女人的一點點細枝末節了,名字,她的名字,他母親的名字……她是個怎樣的人?和他長的很像嗎?真的還活著嗎?如果活著為什麽要不辭而別?十六歲的白禹站在大門前猶如一尊小小的石佛,滿心的期待讓他怎麽也按耐不住東想西想起來。突然,白府前傳來一聲急促的,“別跑!”伴隨著慌亂的腳步聲,一姑娘邊回頭看著緊追他的幾個大漢,提著裙擺慌不擇路撞上白禹站樁不動的背,姑娘輕呼一聲“啊!”身子控製不住往後傾倒,眼見就要摔倒在地,一隻手恰好得托起她的腰際向上一摟。白禹轉身攬住了她。“你沒事吧?”從前那個小小奶奶的孩子已然在時光中悄然消失。白禹的五官長開了,略顯淡色的劍眉尾處向上微挑,鼻梁挺直,唇色淡泊,削瘦深刻的輪廓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雖然眉目尚顯青澀未完全定性,可已能看出將來必定鼻高目深之景。他隻是靠近姑娘,已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低調的高貴與優雅,如同他為人處事一般不張揚又自惹其眼,常年習武曬出來如同小麥般健康的膚色又在這富家子弟的高貴優雅之中添了一絲說不
出的桀驁不馴,那種仿若天生被壓抑的野性讓人一見忍不住有些心潮澎湃。誰讓他本是英氣之樣,偏就生了一雙淡紫含情目,看著人的時候無法不讓女子為止動容。“啊,是白家將。”姑娘臉色一紅,連忙站直身體。東有黎府二郎,西有白家猛將。這本是錦城姑娘間最為流傳的一段佳話,黎府父子生的一派公子如玉的溫雅,白府大小將領各個眉目英挺,起初也隻是個戲稱,沒想到最後風聲不泄而走,傳遍了整個蜀中。於是但凡黎暮與白禹上街,沒人不認識他們,那些姑娘們總會站在遠處對著黎暮黎郎黎郎的喊著,對自己,倒從來都是不敢親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白家是軍閥世家的關係,總沒有書卷世家這麽有親和力,總在無形中給人一種凜然不可輕犯的距離感。說起來有些羞愧,白禹倒是第一次和姑娘講話,見姑娘臉紅,他莫名其妙也跟著臉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了。“站住!不許跑!”身後追來的大漢漸漸跑近。姑娘連忙躲到白禹身後,“軍爺救我!”等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走近,白禹擋在身前挑眉問道,“何事?”“他是我家的丫鬟!打破了老爺的茶盞賠不起錢跑了!”“胡說!”姑娘害怕地扯著白禹的袖子,“明明是你們要強搶民女回去給那老頭子做妾!”為首粗獷的大漢依舊誌氣高昂,不客氣地指著她,“那又如何!你爹已經把你賣給我們了!”說著就要跨過白禹身側伸手來搶。“軍爺救命!”姑娘死死扯著他的衣袖。白禹一把握住漢子手臂,語氣平和問他,“我讓你住手你聽嗎?”“走開!”大漢一瞪眼,“我家老爺可是錦城刺史!就算你是白家的人,也管不得別人家的家務事!”白禹沉默瞧他片刻,見他依舊盛氣淩人,怕是說什麽都不會聽了,歎了口氣屈肘擊上他的腹部,疼的大漢彎腰跪地。他又抓住他的手臂一扭,將他整個手臂背在身後壓著。一切戰術動作行雲流暢,如同疾風幹淨利落,一眨眼的功夫為首大漢跪地求饒。“疼疼疼疼!軍爺饒命!”“人我要了,請現在回去原話給刺史大人帶到。”白禹言語之中依舊禮貌彬彬,他手一鬆,大漢失去鉗製仰麵栽倒在地,頭也不敢回,見鬼一般連爬帶滾地爬起來帶著身後手下往回走。姑娘見自己得救這才鬆了一口氣,“謝謝白四公子!”白禹轉身瞧她一眼,見她衣衫淩亂,發鬢散垂,眉目驚魂未定一手還緊緊攥著衣襟,想來定遭受一番輕薄,一時有些心軟問道,“你還有去處嗎?”“沒有了。”女子垂頭喪氣低頭小聲應著,得罪了刺史,她已沒地方可去了。“孫娘!”白禹向白府大院裏正在洗衣服的孫伯老婦人叫了一聲,姑娘嚇了一跳不知他是何意。 孫娘連忙從繁忙的家事中抬起頭,一甩手,將手抹在胸前圍裙上擦幹淨過來。“怎麽了四公子?”白禹讓開一步好讓孫娘看清他背後的人,“廚房前些日子不是走了個丫鬟麽,你看她成麽?”孫娘還沒反應過來,一臉疑惑瞧著他倆,“咱府什麽時候走了下人了?我怎麽……”她說著,見白禹對她使了個眼色,再一瞧小姑娘衣衫淩亂的模樣立馬明白過來少主這是心軟想給姑娘找條出路,於是一改口風。“哦!對對,廚房是走了個丫鬟,我這衣服都洗不過來呢,正好讓她來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