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黎白往事4

  黎暮忽然笑意盈盈地伸出手指著門前的大樹，朵朵潔白的花苞在枝椏上含苞待放，隆冬才剛剛離去，春日的腳步緊隨其後，在所有人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已悄悄將美景的種子遍灑大地——這棵樹，要開花了，雖然看不出是什麽花種，可一股清雅香氣包也包不住的透過空氣傳來。是茉莉的清香。黎暮再次站起身向大樹邊走著，到了漫天的樹蔭下抬頭望了一會像在找什麽，大樹被春風吹的沙沙作響，枝椏左右搖擺著，於是黎暮身上的斑駁光影也跟著不斷在移動，像是鑽石反射出的多棱光芒，是活的，和他的氣質一樣靈活。鼻間滿是初春花草樹木的清香，這情景，似乎有些不似在人間了，以前白禹就覺得了，黎暮看上去特別像那種高明神仙身邊的小小仙童，白白的，模樣又討人喜歡，那雙眼睛一瞄到你，就覺得有靈氣極了。然後白禹看著那個小小的人兒在樹下竭盡全力地伸高手蹦跳著，怎麽也勾不到枝椏還不放棄，白禹想：怎麽會有人那麽精力旺盛？真的就和春天一樣，處處充滿生機。……算了，還是別管他了，反正說了也趕不走他，指不定跳累了他自己就會走了。再看下去飯都要涼了，白禹想著，端著飯碗走到大門裏，最後看了眼那一蹦一跳忘我的小人，隨後坐在門後的矮板凳上準備繼續吃他的飯。剛坐定一口飯還沒入口，蹦蹦跳跳的聲音吵的白禹特別煩躁，他不耐煩地起身稍稍掩上些門。然後再坐回凳子上，忽然聽到門外那一蹦一跳的聲音忽然轉變成咚的一聲像什麽落了地，然後一聲“哎喲……”傳來，白禹就知道他摔倒了，他連忙放下飯碗，準備去扶一下，剛站起來就又聽到門外傳來一聲“咚”伴著大樹被踢響的特殊質感，還有一聲更加淒慘的“哎喲”聲。白禹不由地心下一樂，樹幹子這麽粗，那是小孩子能踢的動的嗎？不骨折都算他幸運。白禹忽然，又覺得他不用去了，這回他肯定哭著回家找爹娘去了。 於是他安心埋頭吃飯，等到好不容易把一座小山啃完，他聽著門外安安靜靜的聲音忽然又有些不是滋味了。真走了？還說來道歉呢，不睬他兩回就自顧自回去了，一點誠意都沒有。白禹想著有些生氣，又有些不死心地打開大門，偷偷摸摸地向外瞄著。黎暮果然不見了。 樹下徒留一架高聳的木梯，什麽時候搬過來的也不知道，可人卻不見了。 於是白禹更生氣了，氣的腮幫子都跟著不自覺鼓了起來，下一次，果然還是揍他一頓吧！解氣！他想著轉身往家裏走去，忽然什麽東西扯了扯他的袖子。白禹心下一跳，他回來了？“黎暮？！”他趕忙眉開目笑回頭。卻見一隻不知哪裏來的小黃狗咬著他的袖擺討好地左右搖晃著小尾巴，白禹失望地歎了口氣，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小腦袋，與它玩耍了一番它才汪汪的叫著離開。白禹眉眼微彎目送著它，然後再次望了望空蕩蕩的大門口，心下不知為何有些落寞，黎暮是他第一個除了自家兄弟以外的朋友，雖然說次次見麵就打架，可說實話，不討厭他。因為他很特別，一點都不像別家的酸書生，一口一個子曰，他就是……怎麽說呢，相處起來特別舒服——隻要不打架。 好不容易他剛才來認錯了，自己不該這麽冷言冷語地對他的，怎麽說也挺傷麵子的，這樣下一次他會不會不敢再來了？好不容易有了第一個朋友，白禹卻一直沒有找到與他的相處之道，如果……如果對他稍微和顏悅色一點，他是不是就不會走了？就不會……又變成一個人了。 白禹垂下眼睫自我反省著，再看了眼什麽都沒有的大門口。還看什麽呢？他已經走了。白禹失望地垂下眼睫，才死心轉身。又有什麽扯了扯他的袖子。 “小黃，我不跟你玩了，這次我真的要回家了。”雖然小黃狗的盛情邀請他很開心，可現在，白禹很沮喪。 拉扯他的力道鬆了，白禹心想這真是一條有靈性的好狗，幹脆回去拿點東西來喂喂它算了，看著瘦癟癟可憐巴拉的。他想著剛抬腳準備去廚房，眼睛上突然落下一個溫熱的觸感，一雙手擋住了漫天日光以及滿園景色，將他送入一片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天賦仙姿，玉骨冰肌。向炎威，獨逞芳菲。輕盈雅淡，初出香閨。是水宮仙，月宮子， 漢宮妃。清誇苫卜，韻勝酴糜。笑江梅，雪裏開遲。香風輕度，翠葉柔枝……”黎暮的聲音在他背後像鬼魅一般輕輕的響起。他說的是宋代詞人姚述堯寫的《行香子?茉莉花》其中一段，描寫了茉莉花開時的美景，將它比作初出香閨的少女，輕盈雅淡。又比作水宮中高貴的龍女，比作月宮中清冷的嫦娥，比作漢宮清麗的妃子。誇讚它比占卜用的酴糜更有靈氣。然後白禹感受到他的手向下一寸寸移到自己的肩膀上，黎暮將他用力板正對著自己。白禹上下打量著他，一張白淨的臉成了一隻花貓，身上到處都是灰灰黃黃的泥土，也不知這個人到底摔了幾次。下一刻有什麽潔白的東西在他眼前一晃而過，黎暮拂過他額際落下的細碎發絲，將它別在他的耳後，繼續道，“與王郎摘，美人戴，總相宜。”那首行香子的最後一句話。白禹的視線瞥向額側，其實什麽都看不到的，可不用看也能聞到它的清香。那是一朵茉莉花。在揚州，女子常會在發髻間簪上一朵茉莉花，讓它紅袖添香。也喜歡買幾朵，插在衣襟上或是懸於羅帳中。在江南的大街小巷，穿著素淡衣裳的賣花婆，撩開蓋花籃的家織布，裏麵大多都會有茉莉花。它沒有桃花的妖嬈，沒有蘭花的優雅，更沒有牡丹的富貴。它是純潔的，樸素的、卻能不動聲色沁人心脾。那滲入風中的香，那融入陽光下的香，可以入茶，入藥，入夢，甚至入骨。黎暮第一次看到白禹的時候就覺得了，白禹的氣質特別像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