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白禹終章
他必須要強大到風吹雨打都不會擊倒的地步，才具備成為他的防線的資格，不止身體上的強健，更是精神上的牢固。他必須要戰勝這些脆弱的情緒。楊寧皺著眉頭感受著黎暮的力度，隻是歎著氣，不斷輕輕拍著他的背。誰也沒想到，他會對這個徒弟如此上心，看到他哭的時候就像看到自家的孩子受委屈一般讓他犯起愁來，又鬱悶又心疼，可想了想黎暮的性格又不好安慰，說什麽他都懂，哄笑那是沒可能，不如幹脆徹底惹哭他算數。他和顧意的性子有些像，什麽都愛憋著，這些年的辛苦他都看在眼裏，他一直找不到讓他發泄心裏壓力與鬱悶的辦法，要不是白禹的回歸讓他崩潰，他想，這個書生，還是會挺著直挺的脊梁骨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的樣子，一如往常在他身邊笑著鬧著。現在，如果能讓他哭出來，是最好的。卻沒聽到黎暮發出一個慟哭的音節，他的平靜讓楊寧有些吃不準他的心裏狀態，要知道，很多崩潰都是在無聲中轉變的，正常人和瘋子的界限本就隻有一線之隔，楊寧沉下眼睫輕聲問他，“知道洵國……這次對戰的是哪個國家嗎？”“知道，我的國家。”“……不想哭嗎？”知己叛國，助他人攻打自己的國家，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他想，黎暮如今的模樣已經很好的說明了這有多痛。“想。”黎暮將臉埋在他的頸間聲音悶悶的回答。“那為什麽不哭？” 他的聲音更低了，“我怕我哭了，會讓你跟著傷心，所以我不哭。”楊寧稍稍推開他一些，想要確認他如今究竟是什麽模樣在說這句話，是不是一臉悲痛？如果是，他會告訴他，不必忍著，他們之間不需要任何偽裝。黎暮的回答是再將他抱緊了一些，雙臂有力地重新將他拉回臂中，“別看我，也別推開我，就這一刻，讓我安靜的抱一會兒吧。”黎暮知道自己現在竭盡全力忍著淚的模樣一定慘不忍睹，他不想讓楊寧看到，這一刻，就讓他忘記他們同為男人的身份，忘記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座墳，好好的，將他擁入懷中，像情人那般……抱個痛快。然後他發誓，他絕不會再越矩去觸碰他，會和平常一樣，跨回線後，乖乖的當他徒弟，師恭徒敬，走回他的背後守著。楊寧沉默了。其實這樣，更讓他心疼。偶爾，就讓他像個普通的小徒弟那樣，耍耍無賴，撒撒嬌，哭哭鬧鬧……他真的更希望這樣。負麵情緒堆積起來會吞噬人的身心，甚至靈魂，他還這麽年輕，沒到能對什麽挫折都榮辱不驚，鎮定自若的時候呢。為什麽總是不肯多依賴他一下呢？“傻瓜、傻瓜……”楊寧知道黎暮的性子是勸不回來的，隻好歎息般重複著這兩個字。他想起那一個深夜，黎暮與包子星他們站在顧意的窗下刻意逗他笑，顧意紅著眼眶說：我們真是教了兩個傻徒弟。傻的讓人可愛，傻的讓人心疼。傻的讓他們這些做師父都覺得自己不配擁有這樣好的傻瓜。楊寧感受著心口的揪痛，除了親人與魏臻以外，他從未在別人身上感受到這樣尖銳的疼痛，像一根銀針戳上心髒……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成了親密無比的人，不是血親卻濃於血緣之外，如兄弟手足，甚至如同另一個自己。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從初次見麵起二人隔著一萬人遙遙相望的距離，到如今近到沒有縫隙的貼合，他們到底走了多少步？不，該說，黎暮到底向他邁了多少步？……他分不清了，似乎……也沒必要去分清。因為日子還在繼續，從今往後，他們還會走的更遠，如果要數清楚每一步，他怕自己沒心力再去記住別的事，記不住黎暮待在身邊帶給他的那些美好。他，畢竟也是會老的，記憶力會慢慢隨著年齡走下坡路。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的好，很特別、很珍貴，他記住這些就夠了。包子星為顧意打著傘，在遠處看見雨簾後相擁的兩人，腳上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顧意道，“我們回去吧。”包子星聽著雨勢磅礴砸向傘麵帶起劈劈啪啪的聲響，落雷轟隆灑在耳邊，應和著閃電給這世界布下忽明忽暗的天羅地網，皺著眉頭問，“可……師父，咱們不是來送傘的麽？要是不送過去，他倆回來的時候一定一身濕，生病了怎麽辦？”顧意看了看手上的兩把油紙傘，他想，或許他們現在需要的並不是這些。“咱們晚點再來。”包子星明白顧意的意思，摸了摸鼻子道，“好。”二人轉過身，顧意歎了口氣。說真的，黎暮太倔了，對自己又太絕。感情裏，一意孤行的下場往往都會很悲慘的。可他還能說些什麽呢？黎暮比他更清楚啊……“師父，我覺得……黎暮是不是喜歡八師父……”包子星走在他邊上沉悶地問。顧意的眼瞳瞄向他，“哪種喜歡？”“男女之間的喜歡。”“怎麽突然這麽問？”“那個……”包子星有些支吾，“師父，說出來你別笑我，我感覺，我好像，對梨子有點不太一樣的感受。”“……”這事情已經夠亂了，他徒弟要是再插一腳，他們……豈不是要亂的線頭都理不出了？“什麽時候開始的？”“不知道，一開始我不就特愛擠兌他麽？其實一開始我瞧不上他，覺得一書生沒什麽能耐，後來九宮陣他設計我們全盤獲勝，我突然對他高看一眼，怎麽說呢……就是挺感激的。再後來我失戀，他安慰我，我抱著他哭，忽然覺得，他挺可靠的，又強大又溫柔，我喜歡的姑娘要有他一半好就好了，當時也沒在意，就當是兄弟情唄，黎暮不對誰都那樣好麽，像個鄰家小哥哥似的，待在身邊就覺得溫暖，誰都喜歡他，我也不例外。可後來就不對了，那天和他扮霸王別姬，有一瞬間我突然想，咱倆要真的是戲中的人物就好了，至少還有交集呢。可我與他指不定哪天下山就成敵對了，特別可惜。我就意識到不對了，搞不好我……我喜歡他？不是手足親情，而是男歡女愛的喜歡？那段時間我真是糾結極了，莫名其妙就開始時不時注意起他，吃個飯會瞄他兩眼，上課的時候也會多瞧他幾眼，訓練的時候也是，可我隻要一回頭，就看見他的目光總是追著八師父，一看到八師父，他往常的笑臉就全沒了，和我嘻嘻哈哈的模樣也沒了，變的特別認真，目光特別溫柔。我也不知怎麽的，就特別生氣，覺得不甘心。然後那天我的國家開打，他命都不要的要護著我下山，說被隊座罰就罰了，死兩條命抵兩國千萬弟兄值，我一瞬間更加迷惑了，迷惑他說話的時候，我為什麽想要，想要……”包子星說著說著頭越埋越低，一張清秀的臉漲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