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白禹8

  雷聲依舊如霹靂震響在山林，轟動著整座山穀的大地，狂風暴雨令天地昏沉沉。一時間寒風颯颯，落木蕭蕭彷如春夏秋冬快速交迭枯榮著，雨雲密布不見天日的蒼穹下，唯獨那笑，明燦生輝，如同黑夜之中的夜明珠，璀璨明亮。於是黎暮笑容中苦澀隨著難過一同隨風消散了，罷了，所謂宿命，便不是能掙的脫，逃的開的東西。他很早，就意識到了不是嗎？願他餘生，日日夜夜都能見到這笑容，這便夠了，夠了。足夠他與白禹一般，死而無憾。 原來愛一個人，會變的如此懦弱，以往無所畏懼書生，也會變的畏首畏尾，緘口結舌。心甘情願沉默。兩人淋著雨跑到屋簷下，黎暮轉身看著漫天雨簾，目光深沉地對著身邊的人道，“師父，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楊寧挑了挑眉。黎暮沉著語氣回答，“其實你不用遺憾，白禹見過我，他也認識我。”楊寧沉睫一思忖，“我倒是忘了……他也出生蜀國錦城，和你家一個地方。”怪不得他看到白禹的殘破不全屍首的時候，一點也不害怕，還如此鄭重地一針一線為他縫合，送別。“我……從五歲就認識他了，他……生前是我今生唯一的知己，”憶起往事，黎暮的語調悶悶的，如同他的心情，“從今往後，也一直是。”他的音調越說越往下，到最後一個字控製不住的陡峭起來。怪不得一向是開心果的黎暮這一次在大家都痛徹心扉的時候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隻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楊寧。原來不是他一直陪著自己，而是黎暮在無聲的告訴他——此時此刻，我需要你。他沒法一個人支撐這個打擊，他需要時間與力量來恢複往常的笑臉。楊寧四下看看確定無人，歎了口氣伸手托起他越壓越低仿佛隨時要哭出來的臉，屋簷下的陰影將兩個潔白的身影隱藏在雨幕的透明屏障下，黎暮的視線被迫從地上抬頭仰視著他，楊寧隻是輕柔的對著他噓了兩聲，試圖趕走他的悲傷，托他下巴的手掌變換姿勢，抹去他不斷滑落的淚水，“不是唯一，你還有我。”他的語調是至今為之從未有過的溫柔，而這一句話，讓黎暮心下止不住泛起暖潮。楊寧想起剛才他說天官一個個走的時候，黎暮對他說：我陪著你，不要怕，我永遠陪著你。那個時候的他駁回了他這天真的誓言。他忽然想著，其實會說這些話的人，才是最害怕被丟下孤獨一人的人吧？ 因為他們意識的到孤獨二字是多麽的可怕，他們都透徹心扉的體驗過，不想別人也遭遇一樣的事。黎暮啊……這個聰明的小徒弟，最擅長的事便是欲蓋彌彰，認識他這麽久，從沒聽見他說過一句我想要什麽，他從來不會說出自己內心的渴望，徒弟各種撒潑打滾的特權他從沒用過。一樣東西即使再想要，他也隻會一步步沉默地用行動去做去努力，就像元宵節的時候他身無分文用雙手換來一個燒餅，不管是甄選的時候也好，拜師的時候也好，訓練的時候也好，他從沒吭過一聲，隻是默默的在使著勁兒往前衝，這一次他不也是在盡全力讓自己不孤獨麽？盡其所能的對每個人好，盡其所能地付出關懷，不遺餘力的付出所有，好像要將自己的熱度掏空一樣溫暖著大家，可其實，他才是最需要關心的人。因為他一直默默的在付出，所以除了大家回饋給他的關心外，他擁有的其實很少，一個人，能做到讓大家都好過，注定自己不會好過。人的心力是有限的，經不得他這樣極端胡來。楊寧靠近他，繼續柔聲道，“如果我一個人不夠支持你走過後半生的話，我還可以是你的朋友、你的親人、你的兄長、你的師兄，甚至日後成為你的師祖，哪怕祖師，所以，別傷心，我們會有個好結局的，你說的，不是嗎？”聞言，黎暮盡力忍住眼淚看著他，沒讓兩邊的水往下落，他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不好意思地勾起一笑，試圖化解他的憂慮，“我騙你的，其實，我很開心。”他確實沒落淚，隻是那雙眼睛，紅的像個兔子。楊寧皺著眉頭，放開掐著他下巴的手，道了句“傻瓜。”一把摟住他的脖頸將他壓入懷中。“開心的時候就大笑，傷心的時候就哭到爽快，沒人會覺得你可笑，我是你的師父，你說過全權信任我的，還怕我把你這丟臉的事跡說出去不成？”他的語調柔和卻字字沉在心坎，這是楊寧第一次主動擁抱他，黎暮驚愕之餘，一雙手不知該放在何處，心驚膽戰地動了動指尖，還是有些猶豫，怕冒犯他，見他依舊沒有撒手的意思後，這才緩緩伸手摟住楊寧精煉的腰際，感受著他不同於女子嬌柔的胸膛緊緊靠在自己懷中的感觸，骨頭甚至膈的他有一些疼，可卻那麽真實與可靠，這就是他啊，誰也取代不了的人，溫柔的人，他的楊寧。本來泫然欲泣的心情在這一個擁抱過後，一點一點有了好轉，像一座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房子，被人又一磚一瓦重新搭築起來。黎暮雙手圈著他的腰際將他完全摟入懷中，胸膛貼著胸膛，腰際貼著腰際，緊的沒有一絲空隙，他恨不得將他揉入骨血。遇到楊寧的前半生他隻有過一次哭泣，那便是出生，遇到他之後，黎暮回憶起來卻似乎時常都在落淚，高興的開心的失落的傷心的，每一件放在別人身上做起來或許無動於衷的事，在楊寧身邊都成了一件恨不得隨時記錄的畫麵。黎暮從沒覺得情緒能如此脆弱，像一根繃緊了的弦，他隻是輕撫其上，便總是不爭氣地跟著晃動不止。可他，不能總是一味的在他麵前表露出脆弱的情緒，不能變相地像個孩子一樣向他討要關愛，因為他知道楊寧會回應，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付得起這溫情的回饋，他也很想要這份安撫，可他不能。溫柔的情感會使人軟弱，見過這麽多場悲劇才明白，要繼續走下去，活著走下去，隻有不斷地強大才是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