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白禹4

  黎暮也跟著垂下眼睫，但凡這種時候，他都不希望楊寧悲傷，他以為他在楊寧身邊能夠讓他好過，可一次次眼睜睜看著他難過，黎暮才發現自己的存在並無意義，這足以讓黎暮悲哀，可又無可奈何。“伏羲與魏臻……”黎暮想著回歸當前話題，即使這個太平盛世最終毀在了一個劉阿鬥手上，人們依舊記得魏帝的功勞偉績，因為那與伏羲一樣，百萬人中不可得其一的幾率。要碰到這樣兩個君主的幾率，太小了，他們不是靳麒沒有那麽幸運。所以死不得其所的幾率是除去那百萬分之一的剩餘。換句話說，離絕對的死亡隻差一步。就是他們下山的那一步。天，總算下起雨了。淅淅瀝瀝的細雨打在人的身上，砸進不周山終年積雪的地上，一點一點的將雪地砸出點點小坑，帶來更加蕭瑟的寒意。楊寧蹲下身，撫摸著冰冷墳墓上的小字，回憶起他往日的同袍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低低歎了口氣，“從第一次他們見麵我看到白禹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去賭，賭這百萬分之一的幾率，拚上命去賭。可我早就說過，這個君主不行的。”黎暮問，“師父怎麽看出不行的？”“洵帝當年為了打動白禹，年年上山使勁渾身解數討好，堅持不懈地送這送那，一連五個年頭從沒間斷過，白禹從不收，但他堅持送，可我知道，那些禮物之中沒有一樣是費勁辛苦做到的，他很會借花獻佛。可偏偏，白禹不在乎那些物質，他隻在乎他的堅持，認為能夠風雨無阻五年為他跪在此地的人一定是個有魄力有決心誠心誠意的人，他說的對，洵帝確實是這樣的人，可他有一樣沒有料到——當年白禹下山與洵帝從什麽都沒有到成立軍隊，再到立國，第一次並肩出征之時，白禹為洵帝擋下一刀險些重傷不治，在他昏迷期間，洵帝覺得他能活過來的幾率微乎其微就放棄了他，活生生的放棄啊……他另立了別人為將，白禹得救醒來之後很傷心，同時也明白他絕對不會是第二個魏帝，於是回山挖了這座給自己的空墳，他知道自己遲早要死。因為洵帝不像魏臻，他不重情誼。這個洵帝，所有的討好不過是為了目的，他聰明，是個隻注重結果不在乎過程的人，這樣的人適合當君主，但是當不好一個君主，他不止不注重情誼，更是不注重任何情感，他要的隻是白禹為他打下的結果，而不在乎當中的過程有多辛酸。他缺失了一個帝王該有的仁慈與體恤，所以他當不好一個帝王。白禹以為他能用誠意慢慢在他身邊改變他，可最終，卻被他所改變，從一個活人，變成了一個死人。”黎暮聽的真的很難過。提到不周山，確實世人第一反應就是伏羲魏王靳麒，好像其他人從來不存在一樣，可這些人有名字，有他們的辛酸苦辣，他們和前三者經曆的嚴酷甄選沒有什麽不同，品質同樣高尚，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們沒有遇到相契合的君主，沒有遇到成就偉大的機會。沒運氣抓到這千萬分之一的幸運。可世人卻完全抹殺了他們的存在，這不公平。楊寧站起來將視線轉向他，看著這個自己一點點教出來的徒弟，雨水將黎暮額際散落的發絲浸濕，楊寧看著他清亮的眼睛，好像一雙琥珀在雨水中泛著亮光，總是透著幽深的睿智，這個小徒弟，倔強，聰明，什麽困難都能用聰明才智解決，再艱難的路也阻擋不了他向上的腳步，從來都是最讓人省心那一個。可就是因此，最讓他擔心。一個聰明過了頭的人，便會對自己有損傷，一個強到無人可以摧殘地步的，過於突出的人，注定自尊心會強過生命，勢必會受到屈辱。慧極必傷，強極則辱，黎暮兩樣占全，過剛易折。 “黎暮，有時候我真的希望你不要這麽聰明，也不要這麽堅強，笨一點，這樣我就能慢慢的教你，晚一點放你下山去麵對這樣的世界。”一道閃電在轟隆聲過後橫穿天空，雨水總算淅淅瀝瀝地下在耳邊，化開了地上的白雪，打在梅樹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你是我的第一個徒弟，我最害怕的，就是有朝一日也要在這裏為你親手刻上你的名字。”一個人，站著，與一個躺著沉睡的人說話。楊寧的話比起以前的關切，好似肯定了自己在楊寧心中的地位，讓黎暮一時感動，“不會的，永遠不會，我說過的，我選擇的帝王，是你啊，楊寧。”他們絕不會走到這一步的，楊寧是比誰都要好的帝王，他隻認他為帝。雨水打在他們身上，楊寧黑亮的眸子凝視著他，有一絲水珠順著黎暮直挺的鼻梁滑落到雙唇，楊寧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寵溺笑道，“還在說這種天真的話，小家夥。”見他以為依舊以為這是個玩笑，黎暮眼眶不自覺激動的有些泛紅，“我是認真的。”“是是是，你很認真。”楊寧輕笑著。“我真的是認真的！”“我也是認真的，我可絕不會做皇帝。”“不要緊，跟著師父我做什麽都願意。” “搞不好一輩子做山民呢？”“那更好，就這麽和師父混一輩子。”“兔崽子，把你辛辛苦苦培養成將，你竟然要待在山上種田，知不知羞啊你。”“師父。”黎暮凝重了麵色，那雙清亮的眼睛清澈、認真。“我知道師父你絕不會一輩子待在山上，所以我也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我就是希望，你走的時候，一定不要瞞著我，好嗎？”“我……”楊寧被他這麽正經甚至有些哀求的語氣給卡住喉管，一口氣吸也不是吐也不是，想了想他道。“我在等一個人。”黎暮垂下眼睫，“我知道。” “我有我的君主。”“我知道。”楊寧啞口無言，調笑道，“我倒是越來越懷疑你是人口調查組織派來的臥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