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白禹3
楊寧對於這個徒弟的小小撒嬌隻有搖頭輕笑，黎暮就像個鄰家大男孩，誰見了都能歡喜幾分，嘴甜，模樣討喜，最關鍵，總能哄人哄到點子上，還不是假哄，都有真作為。隻是他忘了，現在他們都在山上，生活才能這麽平靜，下山之後哪還會有安寧二字，他的人生還沒起步呢，就想用誓言把自己套死，真是個小傻瓜。楊寧對著他勾了勾手指，黎暮不解地低下頭，一雙修長大手隨即壓了上來，胡亂地揉了揉他的發。“天真。”楊寧隻語氣生硬地回了這麽兩個字。可動作卻是無比寵溺。就像在對他說，心意領了，行動不必。黎暮有些喪氣，楊寧還是隻把他當小輩，從不肯多依賴他一些，他說的明明都是認真的。黎暮歎了口氣，剛才被楊寧這麽一壓，視線落回墓碑上，才發現，這塊墓碑不是新加的，墓碑經過風雪侵蝕已經有些斑駁了，連那刻畫著白禹二字的溝坎都有些被磨的顯得不太清晰，這讓黎暮很疑惑。除非這個人再死了一次，不然怎麽會是一座舊的墓碑？楊寧的目光跟著落在那挺立的墳墓上，思緒被拉回墳墓之上，他鬆開手，“還記得我和你說的那個在千軍萬馬中為了護住一個孩子被戰馬踏死的傻子嗎?”“記得。”楊寧回答，“就是他。”這回答出乎黎暮意料之外，讓他心下止不住更加疑惑。想起那一日，為了讓黎暮清楚不逃避不放棄六個字，楊寧拽著他將他扔到了這裏，記憶裏他見過這座碑的，字上分毫不差，說明這人當時已經入土為安了，現在怎麽……“可那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當時差點就死了，這個傻子在那一戰後嚇的跑回了山給自己挖了塊墳，他總說遲早有一天得選快地兒躺下去，不如就這了，死得其所。”這個傻子二字沒有絲毫辱罵的意思，語氣中更多的是心疼，黎暮安靜地聽著。“黎暮，咱們天官，是很可悲的，經過千辛萬苦成材，輔佐君王君臨天下，為的不就是個太平盛世嗎？我們的能力很高，活著的時候萬人崇敬，所有人掙破腦袋也要搶到一個回去，可一旦他們求到了，成功了，就會害怕地對咱們棄若敝屣，唯恐奪權篡位。”就如同白禹，死的殘缺不全，血肉模糊，君主卻連個人也沒派來過，還是戰場上的士兵給抬回來的，君臣之情還比不過一同在泥地裏摸爬滾打的戰友之義，他的君王哪怕聊表遺憾都沒有，好像他從不曾存在過一樣。這樣的……棄之敝屣。楊寧抬頭看著陰雨蒙蒙的天空，已有幾滴寒涼的雨水落到他的眉眼上，就快下雨了。他的視線緩緩移動到四周的景色之上，越過枝葉繁茂的梅樹樹梢，身後的山巒風光，雲霧嫋繞，猶如天境畫卷。“不周山這個地方，其實在魏帝來之前是百年一開門的，是魏帝用誠心與不知名的方法打動了守山的師尊，才有了之後十年一開門甄選的規矩。而在魏朝營造的太平盛世下，最多的時候曾有十一個弟子成功成為一屆天官，大多都是魏帝當時特別在天下各地挑出來的尖子，為的就是讓這個世界多一些出色的人傑，他妄想用十一個人的美好來改變世界的陰暗，他成功了，這些天官與他下山統統封為州郡官吏，與他共同創建了一個太平盛世，因為他們，各個州郡被治理的一度猶如人間仙境。不周山的師尊看到他的成功很讚許，因此甄選人傑這個傳承每十年都在世人不知道的情況下繼續著從未間斷，可你知道魏帝死後，這些官員的下場如何嗎？”“想必……都……”黎暮沒說下去，這話題很沉重，因為他知道結局一定不會怎麽好。楊寧握緊拳頭，“新帝登基，坑殺了所有前朝心腹，這十一個人的美好在錯誤的君主領導下，隻是十一個刀下冤魂，他們什麽都不是，世界還是一樣的黑暗，魏臻的計劃失敗了。”黎暮聽得心下不忍，一個人與天鬥，天贏，全世界和天鬥，全世界贏，可十一個人與全世界鬥，要怎麽才能成為天？成為可以呼風喚雨掌控一切的天神？可，有神的地方就叫天界，如果人能成神，那麽人間這個詞是如何得出的結論呢？再多的掙紮隻能留下痛苦的曆史軌跡罷了，這便是天。可不掙紮，枉為人！“我想，魏帝是對的，隻是全世界的人都錯了。”黎暮道，他不覺得魏帝錯，也不覺得那十一個人有錯，相反，他覺得他們勇氣可嘉，實乃真英雄。楊寧點頭，“你說的對，這個世界很現實很殘酷錯的離譜，魏朝之所以盛世太平，是因為魏臻他足夠強大，足夠美好，足夠重情重義，抵禦的了那些負麵侵蝕，他是千萬裏挑一的皇帝。可如今你看看，不周山上的我們隻剩下了幾個？死去的遠比活著的更多，如今在我們腳下的都是走運能夠被人扛著回來躺下的，更多的下場卻連塊墓碑都沒有，死不得其所，做著無主的孤魂野鬼。”楊寧想起白禹便一陣心中揪痛，“並且不管咱們多麽拚命的去輔佐君王，想給世界帶來美好，哪怕丟了性命，世人唯獨記住的依舊隻有三個，伏羲、魏臻、靳麒。”伏羲因為開創了華夏文明，所以偉大。而魏帝因為給了世人一個太平盛世，統一了華夏子民，讓他們腳下的土地成為了一個沒有紛爭也沒有憂患的天堂，所以人們崇敬，靳麒因為跟對了君主，所以他的努力才得到了該有的稱讚。“不對。”黎暮偷偷瞄了他一眼，“還有楊寧將軍。”也所以楊寧，才能成為與他們平行的一個神話。“傻瓜，他不過是和靳麒一樣幸運跟對了君主，罷了……”楊寧說著，眼神黯淡下去，但凡想起魏臻，總讓他體驗到何謂生不如死，他的君主……如今到底在何方？是生是死？曾經青梅竹馬的人，如今，天涯海角遍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