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白禹1
恍然間才發現，這個一直跟在他背後的孩子，成長了，這個書生，從進不周山的第一步起，仿佛就將柔弱這兩個詞從筋骨裏抽了出去，一步步在他身後緊追不舍，你對他哪怕一點點好，他也能即使發現，然後加倍回饋給你，不知不覺如春風化物潤物強大且無聲地開始照顧起每一個人。他想起黎暮第一次離開不周山時，他看著書院門口的梅樹覺得像極了黎暮，花朵嬌弱可卻能在風雪之中傲骨挺立，沒想到一轉眼間，當初的小樹苗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於身，於心，都已茁壯成長著，他的懂事以及照顧讓他心中欣慰。楊寧目不轉睛的打量著他，陽光斜射而下，照在黎暮的身上，落下一道斜輝——靜謐，這一刻所有的舉動都如此美麗。他從來沒有覺得黎暮的一舉一動能如此如畫，溫暖人心。他想起了元宵節那一日黎暮坐在他的身邊笑意盈盈地吃著燒餅，用行動告訴他別想家了他就是他的家人，那個夜晚也是這樣，寧靜而又溫情脈脈。楊寧第一次開始覺得黎暮不再是他的徒弟，而是地位相等的同袍了。怎麽……時光就過的這麽快呢？怎麽……一轉眼間，黎暮對於他來說，從一開始的針鋒相對，成了如今這般……親如血肉……？楊寧想到這四個字，思緒戛然而止，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那一瞬間，他想起了魏臻。對於除親人外血濃於水的情感，他隻記得魏臻。那個帝王，是獨一無二的。楊寧沉下眼睫壓下心中的混沌，再次抬起的眼睛裏，一片透亮。黎暮是，他的徒弟。最好的一個徒弟，唯一的徒弟。僅此而已。第二日一早，陰天，灰蒙蒙的雨雲覆蓋下，他們一起葬了白禹，老四老五包子星夏米祭奠過後，站了很久才散去，而楊寧與黎暮，站的更久，他們一直沒有離開。楊寧舍不得白禹，黎暮更舍不得楊寧。“八師父。”包子星叫道。夏米倍感無奈地將視線投向那兩個不知疲倦站著的人。顧意也叫道，“老八。”誰都沒有回頭看他們一眼。陳著歎了口氣，“算了，給他們一點時間吧，我們……先走，白禹的家人或許還不知道這事，我們得忙了。”現在小玉無法振翅，也就無法送信，一般不周山是不開大門的，信使送信會塞在大門口的信箱裏，如今要往外送信，隻能靠他們自己。這消息太悲痛，誰去說，怎麽說都是個折磨，可作為同袍，誰也無法逃避這個責任，總要說的，他們需要，斟酌一番。黎暮轉身對著他們理解地點了點頭，示意他陪著就好。大夥這才散去，紛紛為白禹準備後事。這一日的不周山，又一次的陷入了沉默的悲痛之中，每一個人都凝重了麵容，連往日苦中作樂的訓練都變的更加肅穆。後山的眾多的墳墓上又多了一個回歸的同袍，一個永久的墳墓，黎暮看著墓碑上的兩個字：白禹。這是第二次看到天官的名字，不周山是個神奇的地方，隻有當人死後，他們的名字才會被知曉，可一旦知曉，就無法再忘，他們每個人的故事都可成書，每個人都獨一無二，但凡了解便是歡喜，但凡歡喜……必定傷心。能不能誰也不要認識誰，誰也不要理解誰，誰也不要……喜歡誰……這樣就能不傷心，這樣就能……就能……很孤獨，到死的孤寂與落寞。哎，黎暮想到這歎了口氣，天下從來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其實，不周山上是可以留人的，哪怕全部走光了，也可以一個人活下去，在這世外桃源之中，在這遠離世俗七情六欲的仙山之中……可白禹還是選擇了下山，下山去經曆這或許殘酷或許美好的未知，隻不過他敗了，國家勝仗他卻以慘敗收場。黎暮想，或許白禹要的，是寧願悲歡一世，也不願孤寂到死吧？有哭有笑有情緒，至少能證明人是活的，如果什麽情緒都被抽離，安穩的活到老死，那該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啊？沒有任何起伏，就像心髒沒有跳動，不接觸任何人，便沒有任何記憶，這樣便不知傷心快樂為何物，不知世界怎樣，有自我，可不知自我為何物。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活下來的意義。黎暮想起白禹死時微笑的麵容，是那樣的安寧與美麗，這樣……這樣或許也好，也好。他至少活過，至少真正不留餘力的活過，每一個選擇造就今日之果，若一步步的選擇是錯誤的，他如今便不會歡笑。黎暮想，白禹或許是成功的。不然為何？與他相處的每一個人都記住了他，有些人見過一麵便無法忘卻，有些人見過百麵依舊毫無印象，想當然，白禹屬於前者，連黎暮隻寥寥見過一麵的人都能將他的容貌深刻心中，可見他的成功——人的經曆與氣度是一件無形的東西，可在見麵時會占據大部分的觀點，那可以叫做氣質也可以叫做氣場，白禹怎麽看也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即便身體碎裂，依舊能讓人感到他的溫寧，黎暮可以感覺到，他是一個十分溫和的人，像是顧意與楊寧的結合，而不周山上的人，他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品德，世人稱他們為天官，真的一點不假，他們值得這兩個字。記憶，世人都說記憶是虛空的，同時也是真實的，就算他的君主鐵石心腸，記憶也狠狠得留在了他的腦中，揮之不去抹不滅，所以誰也別想否認他的成功，別想抹殺他的存在。就算是他的君主，也得向他腦海中的記憶低頭，那是他自己套上的禁錮，或許若幹年後他才會發現，自己當初有多麽的錯，可那錯已成永久，便不會再計較對錯，於是隻剩下悔恨與愧疚，黎暮希望他愧疚，這是對白禹最好的陪葬品，隻是，目前看來，他們都拿不回這一份屬於他的東西。黎暮握緊了拳頭，他為白禹不甘心，他恨不得把那君王綁來，讓他看看白禹為他變成了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