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故人
一步步的前車之鑒以及現實都在暗示著黎暮時間緊迫,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老天讓他提前看到這些,一定是有什麽事即將會發生,關乎楊寧,關乎自己,他需要懂得一些道理,需要明白一些事物,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可那是什麽呢? 這無疑都意味著:戰爭。黎暮本來以為他能夠去懂得戰爭,可當戰爭以浮光掠影的形勢呈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是慌了。 他絕對,不會讓楊寧在他身前倒去,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他的命是他最好的防護盾,他會履行這個職責。可如果他死了,誰來陪楊寧繼續等下去?黎暮想不出第二個人了。他不想再想下去。因為他……隻是個普通人,他沒有楊寧強勁,沒有嶽朗身經百戰,甚至沒有和白禹一樣下山去實打實的接觸戰爭,他或許,逃不脫這個宿命,那就隻能希望……它能晚一點降臨在自己身上。就讓他,多陪楊寧一會兒。他不貪心,就多一會兒。所有人都靜止不動,空氣仿佛凝結般沉重,本來在書院甄選的時候黎暮問過老五,為什麽不周山的人都穿著白衣,老五說是規矩,可現在見到白禹所有人才明白,白色,表示君子的純淨,代表著他們為人不正不偏修的君子之道,更因為一旦下山,就再也沒有機會穿上白色,他們的身上,隻會染成血色。“黎暮。”楊寧喚道。黎暮將視線投向身側的他。楊寧抬手將左手平舉過心口,伸直手掌與手指。“跟著我一起做。”黎暮不知道這個動作究竟有何意義,雖然很疑惑,但還是照做不誤得跟著他的動作有樣學樣。見狀,所有人的目光更加黯淡了。在這個入春的天氣裏,不周山上依舊冰冷徹骨,一個同袍的回歸本該是令人高興的,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笑的出來。“我來為他守靈。”楊寧沉下眼睫,低聲道。顧意與陳著點了點頭,楊寧這一輩隻有三個,現下走了兩個,死的都那般淒慘,誰都不會比他更悲痛,他們之間的情感如同黎暮包子星夏米墨淵,那是一點點隨著時光堆砌出來的深厚,所以他是最適合的人選。“我陪師父。”黎暮跟著道。楊寧隻是沉默不發,既沒拒絕也沒接受。所有人走後,楊寧點了一柱高香,他們沉靜地站在屍首身邊默哀,黎暮就這麽陪著他站到了深夜,安靜的,沉默的。 “師父。” 楊寧沒抬頭,快天亮了,他的情緒還是這麽低落,哪怕和他說說話也好,他也沒有,黎暮很擔心他。 “師父。” 楊寧依舊沒抬頭。黎暮想出聲安慰他,可想來想去他覺得,這時候無法開口。如果今天躺在這裏的是楊寧,他的傷痛決不會為人的一兩句話所撫平,不管說什麽都隻會增加他的沉痛,想著他跨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歎了口氣抬腳走了,過了一會端來一盆熱水,擰了毛巾為屍身擦起來,然後用帶來的針,刺入那個頭顱下脖頸處的皮膚。“你幹什麽!?”楊寧睜大眼睛一把扯開他。人死需要莊重對待,豈可隨意觸碰?!黎暮一把抓住楊寧按在他胸膛的手,楊寧一怔要抽回手,卻發現……抽不動。他的力氣已經推不開黎暮了,黎暮雖然打不過他,可楊寧也製衡不住黎暮,這是黎暮日經月累的紮實功底,一副結實的身體,有力的手臂。“師父,我曾不止一次的在思考,為什麽人出生的時候在哭,你想過嗎?” 楊寧,“你想說什麽?” 黎暮不顧他的反抗,眼睛滑向屍身的方向,“你看看他的表情,是笑的。” 楊寧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確實,那頭顱雖然斷裂,那可嘴角確實是向上微微揚起的。“人出生的時候哭的撕心裂肺,周遭的人卻笑著,死的時候笑著,可周遭的人卻在哭,為什麽?”黎暮頓了頓,“我以前一直在想,這個哭著也要來的世界有什麽好?佛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裏頭隻有一種感情能讓人感到快樂,那就是愛。天有春夏秋冬,月有陰晴圓缺,事事總是在變換,就是因為快樂顯得如此渺小,所以才更珍貴,為此要人付出什麽去守護都願意。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聽過這句話嗎?母親親手保護子嗣長大而老死,戰將為保國家戰死,都是為了心中的摯愛。能為心愛的人事物去死,是幸福的,所以他才會笑,他愛著他們打下的國家,他是為國戰死,他覺得這是一份榮譽。” 楊寧聽著他敘述,啞然。對於他一個沒有上過戰場的人,卻能明白軍人的榮譽來說,很驚訝。 白禹之所以笑,他是理解的,隻是他……沒辦法強大到處變不驚。 黎暮在安慰他。“隻不過,留下的人是痛苦的,所以潸然淚下。”黎暮看著楊寧強忍泛紅的眼眶很心痛,“那些死去的人幸福卻也可憐,人生的最後一樣東西得由別人決定,走的風光還是落魄,美麗還是醜陋……你肯為他落淚,說明他生前一個是個偉大的,美麗的人,我想保住他在你心裏的樣子,至少,咱們不能讓他這麽殘缺落魄支離破碎滿身是血的走,好嗎?”黎暮是要,縫合他的身體。還給他原本應該有的完整。楊寧什麽也說不出地看著黎暮脫下屍身的鎧甲,一點點地擦拭血跡,然後聚精會神地穿針引線縫合著人體,神色肅穆鎮定,猶如一個寶相莊嚴的佛祖看著芸芸眾生的仁慈。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他永恒的美麗是件需要勇氣與意誌力的事。按道理他一個書生從未接觸屍體應該膽戰心驚的,可他卻一點都不害怕,平靜的就像是在與自己的親人告別。楊寧看著他清俊的、恬淡的側臉,他是冷靜的,懷著溫柔的情感——在分別的時刻,替他送別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