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

  見他神色緩和,她才跟著答應,“好。”穹婉盈笑嘻嘻地跟上他的步子。一個女子所有的青春加在一起也不過十多年光陰,嶽朗會對她好一點。盡其所能對她好一點。婉盈很討長輩喜歡,敬過茶後被他爹娘拉著在說話,嶽朗感到很煩悶,他融不進這其樂融融的景象之中,隨即告退欽點彩禮去了,“將軍,有一個沒有署名的禮物,怎麽處理?”一個府中侍衛捧著一個木盒子走來。“我看。”嶽朗道,打開盒子,裏麵是一條蔚藍的發帶,和他的戰袍一個顏色,與眾不同的是,它的造型是一隻如意結,嶽朗想,這大概是世界上最貴的如意結了——那一日集市上顧意花了一錠金子買來的一根藍線編成的。 如意結:事事如君,君如意。 顧意。 彩禮單上什麽都沒寫,紙上沒有半點墨跡,可嶽朗仿佛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字,一目了然,一筆一劃濃的在心尖揮之不去,擦不掉,化不開。 特意做成藍色,是與戰袍相配,顧意想要他帶著它上戰場,顧意是在對他說:願我從今往後的每一日,無論水深火熱,沙場生死,天涯海角,都能相伴君側,不離不棄。  他想讓顧意死心,可顧意從來不會死心,能成為不周山的人豈是些容易屈服的平常之輩?他們的心是天下最堅硬的金剛石打的,炮火不穿,水滴不破,就連最可怕的時間在他們麵前都顯得不堪一擊。所以,他的心,隻是走了,永久地跟著嶽朗走了。顧意……顧意,我的墨蘭,我喜歡看你笑,你笑起來的時候好像百花齊開一樣美麗。所以最後,就讓我帶著記憶裏的你,走到老吧。在時光裏,在陽光下,就像你笑的時候百花齊開好像永無凋謝一樣,我們從來不曾分開。嶽朗紅著眼眶,顫抖著手將它束在發中。為將者,死生不計,他日馬革裹屍,青山埋骨亦是魂兮所歸,無怨無悔。若有朝一日一把長刀獨立英雄墓前,有此束心結為證——他們,活過。他們,為這太平盡力過。嶽朗看著大院裏落下的清晨陽光,願下輩子不再有戰亂,他們男耕女織,來世相聚白頭。做一對普通的夫妻。可好,可好?俗話說,好運不會一直常在,意外之所以叫意外,是因為誰也預測不到。就在這平和的時光裏,他們聽到一聲聲急促的犬吠,小花吧,脾氣差,但是從來不亂叫,你就算是踩到它了它也不叫,它直接咬,半句廢話不帶和你說的,和楊寧以及隊座的性子一個套路,小玉因為在蛻變期,所以目前巡邏都隻靠小花,除非是發生了什麽要緊的大事,不然小花不會這麽急衝衝地跑來找他們。正在日常訓練的黎暮被小花咬住靴子往麒麟殿拖,楊寧隨即意識到不對,拍了拍黎暮肩膀,兩人腳步一抬跟著它跑去。果不其然,三月二十,一個天官回了山。二人剛到門口就見眾人都聚在麒麟殿,麵色凝重,圍在他們之中的高台上是一具屍身,被幾個士兵抬回來的。那人一身鎧甲,渾身透血,頭顱與身體分離,腹部的鎧甲破損,腸子露在外麵,右手和左腳缺損,斷肢邊緣的血肉不斷淌血,血液染紅了底下白潔的被單,順著床柱淌下一條血柱,緩緩流到黎暮腳邊,黎暮心驚膽戰的看著那條蜿蜒而下的血痕,忘記了呼吸。似曾相識的情景,似曾相識地感受。誰都不想再體驗第二次的透徹心扉。“白禹。”楊寧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連忙三兩步走到他的身邊,扳過那顆血紅的頭顱確認身份,在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後,他倒吸一口涼氣,仿佛有一把鋸刀在心口來回拉鋸。黎暮將視線投向了一邊皺眉站著的顧意。顧意會意解釋道:“他是老七老八的同一代天官,本來排行是九。”黎暮:“九……”“對,你的位置,他與老八曾經是親密無間的好兄弟,當年跟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下山,現在他建立洵國封帝,白禹為他開國立業征戰四野大小兩百多戰,最終卻死在他手上。”顧意取出一封書信,那是白禹的遺書,其上寫滿小字,黎暮拿過來展開一看。 同袍見字如吾:   洵王建業疑心漸起,我自知功高震主已到死路,此役出戰定不得活,唯願能回山中再見你們一麵,若是得幸相見,請將我葬在不周山的土地上,讓錯誤重回起點,莫尋仇莫記恨,莫念。                              白禹 這一封信紙上有斑駁的水跡,羊皮紙揮發水分質地差,最容易留下痕跡,黎暮的指腹輕輕摩挲著那頁眉頁腳幾處深色的痕跡,如他所料,摸到了幾粒細小浮出紙張的結晶體,那是鹽。 白禹是邊哭邊寫的。 一時間,再看看那紙上莫尋仇莫記恨六個字,讓黎暮心下揪緊,他什麽都清楚,心裏比誰都明白,可還是選擇了踏上這一條征途,其實,可以逃的,戰場上一旦開打魚龍混雜,誰也分不清楚誰,炮火一轟,塵土一揚視線便完全被渾噩占據,逃兵在戰場上不算少,不管再嚴謹的隊伍都會有一部分的概率出現。可就像楊寧說的,他是將,曆史上從未聽過有將帥臨陣逃脫。 這就是將的宿命嗎? 鐵馬橫槍刺血肉透白骨,終是遍做枯骨葬黃土,誰也揮之不去,逃脫不了的宿命。但凡出征,必有一死,但凡熱血,必定凝固。 楊寧……黎暮偷偷瞄了他一眼,這個人,一定是具備了與天抗衡的能力,才得以一次次逆著宿命而行,存活至今。 好在……存活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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