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終章

  這七年間足以讓顧意想透自己對他的心意,就算他不承認,那些入夢的畫麵還是讓他無法逃避自己對嶽朗的感情,早已根種深埋。自己埋的種子,早已偷偷的長成了參天大樹,隻有他還不知。清晨的陽光透過文苑的窗台照在兩人身上,嶽朗一整夜都沒閉過眼睛,一直撐著手肘看著顧意。這是他最摯愛的人。陽光照在顧意的臉上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輝,他的手隔著空氣輕輕的拂過俊秀的眉峰,密長的睫毛,直挺的鼻梁,白皙的麵容,淡薄適中的淡紅色雙唇,最後停在深陷的眼窩處,他知道那雙眼睛隻要一睜開,顧盼神飛,好似優雅的蝴蝶正撲閃著翅膀飛過你的眼前,美麗盎然,卻捉不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上天一定很愛戴他,將顧意永遠留在了少年時代的青澀美好之中,看著他,總會讓嶽朗想到當年那些年少輕狂的歲月,兩個人是怎樣的從針鋒相對到化解幹戈,之中的點點滴滴,細枝末節,每一點都曆曆在目,好像他從來不曾離開過,他們一直如同往昔在一起,顧意一定會如同往常那樣到和院他的房間來掀被子,扯他起床去訓練,一切都是那麽的平淡而又平常,卻讓人幸福到忍不住彎起嘴角。他想這樣看著他一輩子,看到他變老,變醜,變成一團灰,嶽朗舍不得移開目光,可他,不能眷戀。他得走,將兩國最後的締約結成,將瓊國的公主娶回楚國,然後,與她相守一輩子。如果當年那是顧意的答案,那這就是嶽朗的答案。他會保住他的國家,保住顧意的國家,對瓊的公主盡其所能的好,看住她,看住他們的國家,用每一日他的幸福去換取兩個國家的和平,什麽時候到死什麽時候結束,在此之前多一日是一日。他與顧意,得到了不再對立的身份,不必再你死我活。卻也喪失了相守的機會。老天是很公平的,有得必有失。再見了,我最摯愛的墨蘭花。不將再見說出口,是因為,我知道,我們,永遠不會再見。嶽朗輕輕的起身,他不敢低頭再看他一眼,怕與顧意一樣,隻要再多一眼,就會將肩上承擔的所有一切,國家,責任,使命,萬千子民的性命,統統放下,再沒有力氣離開,離開顧意,離開他的心。  門被輕輕的打開之前,顧意的睫毛微微顫動,他感到手背上落下了溫熱的水滴。  那是嶽朗的眼淚。  一個戰將心中滴出的血。顧意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眼淚卻止不住的向兩邊流淌。 他不會睜眼,因為嶽朗不想讓他最後隻看到背影,他明白,所以他不會睜開。 他也不用和他說走,因為他從沒走過。他一直留在心裏。 “我們,就跟著時光往前走,往兩邊走,但是心裏,一起慢慢的往後退。好嗎?”早晨窗口的清風拂過空蕩蕩的房間,帶起桌上的紙上沙沙作響紛亂翻頁,顧意壓著酸澀的眼睛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輕的呢喃道。就讓我們回到最初相識的時候,你笑著對我說,“嶽朗,嶽飛的嶽,明朗的朗,你呢?”顧意,眷眷懷顧的顧,真心誠意的意。顧名思意,好名字。顧名思義是義氣的義,我的意不一樣。我知道。當年的顧意反應過來的微微一笑,如今的顧意想起這一段他刻意逗自己歡心的往事不由地也跟著勾起唇角,即使他再難受,他也要笑,因為他知道嶽朗的下一句話是什麽。 嶽朗會說,“你笑起來真好看,好像百花齊放的那一刻一樣。” 嶽朗喜歡他笑,於是他不能哭。他隻是,太高興了,所以控製不住,一定是這樣的。 顧名思意,顧:看,意:心誰也沒想到,嶽朗當年隔著千軍萬馬隻是那麽一眼,這個人,就再也沒有走出心裏過。他的笑容永遠都停留在時光的記憶裏。所以,嶽朗當年是故意這麽說的。  而顧意又何嚐走出去過?他壓著眼睛,手指仔細的,描摹著眼球的輪廓。嶽朗,你是我的眼睛。 你不知道你的朗字,一直以來代表的是什麽意思嗎?是光亮。睡眠之前的黑暗總讓他會陷入無限的恐慌之中,因為他夜夜都做著同一個夢,嶽朗戰死的夢,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他太熟悉黑暗之後緊接而來的畫麵了,仿佛成了意識的條件反射,讓他對於黑暗尤其抗拒與恐懼,可每一日隻要當他醒來,想到嶽朗還活著,對於他來說,就好像失明許久的人見到了光明。所以他在睡覺上脾氣奇差無比,因為他從來都睡不好覺。“願我餘生每一日,每一夜都能走過黑夜,重獲光明。”顧意的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虔誠的再次禱告著,這是他每一日早晨見到光亮時都會說的一句話,仿佛這光對於他來說,是上蒼的施舍。 如果,這代表著嶽朗的生還,那確實是上蒼的仁慈,戰場之上,沒有絕對的勝利,每一次活下來,靠的最多的,是運氣。顧意想,或許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所有的天機,從一開始,就在名字中暗喻給了每個人。 可卻沒人猜的出它的含義。顧意做了這麽多試卷寫了這麽多字才明白,人生或許隻是一場考題,考卷的最前方或者最後方總會被要求寫明身份。那意味著,不是從名字開始——就是從名字結束。 這一次,他會慢慢的寫,在心裏一筆一劃,將他的名字刻進心中,每一日刻一點,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完筆,這樣他們就會結束的慢一點,再慢一點,然後他會帶著它,塵封入土。和在不周山上的時光一樣,就這麽慢慢地、彼此互相纏著,纏到滿頭白發還互不相讓,最後還不認輸地一起絆著對方的腳步絆到土裏。 顧意仿佛能想象到那時候的嶽朗,一定會站在他們的墓碑前,牽著他的手和他得意洋洋地笑著說:瞧啊,我說過的,我馬上就會哪也不走,哪也不去,你又輸了。就像那一日,他悠閑的彈著古琴,而嶽朗一如既往靠在大樹邊,對他道:顧意,信不信有一日,我們可以哪也不走,哪也不去,就留在這,你彈琴我喝酒,清閑的度過餘生? 我信你,這三個字,很短,說起來很輕鬆,上下嘴皮碰一碰一瞬間就能說完,顧意卻沒辦法說出口,因為他知道相信這兩個字,天生是為了謊言而存在的,因為謊言不真實,需要一遍遍地征求別人的認可,才能將不真實在對方心裏變為真實,撒謊的人要繼續撒這個慌,需要足夠多的鼓舞才有底氣,而聽謊言的人需要足夠的安心才能說出肯定的話語去鼓舞撒謊的人,一門心思的往謊言裏跳,而一直在外征戰不知何時戰死的嶽朗,永遠得不到他的安心,自然得不到他的相信,除非,他再次站在自己麵前,活生生的,用鮮活的生命向他炫耀,向他示威,告訴他他想錯了,那時候或許,他會考慮糊塗的被他欺騙一下,信信他,顧意卻用了七年才再次等到他的謊言。 “我信。”這一次,顧意開了口。你已經騙了我七年,沒有一個謊言能夠如此堅定,所以,我信你。  相信,這是多麽簡短而又漫長的兩個字啊。  當年他沒說出口的,一個漫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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