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往事1
出征那一日,想當然,潰不成軍。他們被反圍剿了。千軍萬馬之中,一眨眼的功夫,楚將手起刀落,吳濤人頭離地。“瓊將已死,瓊國的士兵聽著,念在你們都是鐵血錚錚的男兒,有家有室,我放你們一條生路,隻要你們投降!”那個渾身是血的楚將揚著明朗的聲音高聲喊著。所有人都寂靜了。 喧鬧的戰場上好像停止了時間流逝的齒輪,每個人都一動不動。這一場仗已是敗局,楚國勢如破竹,功不可破,將他們的防禦線傾數摧毀,重武器占為己有,剩下的士兵不過是在苟延殘喘頂著罷了。這下提到妻兒老小,無一個人不為之動容,如果可能,他們希望不要死。如果可能,他們更希望能贏。可那不可能。“少校,怎麽辦!”人群中開始此起彼伏的叫喚著顧意,可士兵們卻發現,他們的校尉,不見了。明明一起來的,開戰的時候還能看到顧意的身影,不知道什麽時候,連他也不知所蹤。難道是怕了逃了?嶽朗挑了挑眉,看著他們從嘈雜的喧鬧一下變的更加寂靜,隨後各個白了臉色,麵麵相覷,顯然他們要找的人不在軍中,就像是一個落了水的人連最後一根浮木都沉了下去,他譏笑道,“你們瓊國隻出敗將與逃兵嗎?”如今群龍無首,士氣低迷,無路可退,無計可施,結局唯有一死,瓊兵的意誌力在崩潰。嶽朗滿意地看著他們一個個開始丟盔卸甲,喪失戰鬥意識,這正中他的下懷,如果可以,他並不想造成無意義的血流傷亡,降兵比起死人來說,更為有利用價值,也能為國家多贏來一些戰力。現在不必費力氣砍殺,隻需要不斷給他們施加精神壓力,就能手到擒來,何樂而不為?瓊兵之中不知道誰先哭了起來,脆弱的情緒像瘟疫一般感染著身邊的每一個人,接二連三的如同波浪蔓延開來,一個緊緊握著拳頭的士兵漸漸鬆了手,他緩緩的從身側抬起手,他出征之時,兒子隻有一歲,老母重病,他是家中唯一的支撐,他必須活下去,不管在哪裏都好。他準備投降。突然,一片寂靜之中,一陣古琴的聲音悠然響起,那曲子不似任何古琴曲優柔寡斷,而是每一下都利的像把刃,鏗鏘有力,帶著撼動人心的力量,琴弦晃動奏出的低沉之音揪緊每個人的心弦。眾人循著聲音抬頭望去,隻見他們開戰之地高起的山丘上,正盤腿坐了一個白袍銀甲的人,古琴不偏不倚的枕在他的膝上,顧意卸了頭盔,披散的頭發下那張清俊的臉龐布滿血痕與汙漬,隻有那雙睿智的眼睛清亮的像一泓透徹的清水,他不慌不忙地沉睫凝視手中長琴,任憑衣袖隨風擺動,無形之中有一種道骨仙風的優雅氣息,嶽朗隻是看著他,仿佛都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書卷墨香之氣。這真是,充滿硬漢的軍隊之中難得一見的類型。顧意看著自己的軍隊潰不成軍的模樣,朗聲嗬斥道,“哭什麽!來,我們唱歌!”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如同其人,即使嚴厲地在斥責人,依舊如同春風細潤。他的話讓所有在場的人一愣,沒人敢張口,他手上的動作卻不停,自顧自的開了頭。“披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也不顧周遭的人用多麽古怪的眼光看他,他就是一字一字的唱的清晰,好像那是一種驕傲。剛剛想要投降的那個士兵聽到自己國家的軍歌,瞬間眼淚橫流,第一個跟著合起調來。“同敵愾兮,共死生。 與子征戰兮,心不怠。”隨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彈琴?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彈琴?!”嶽朗身邊的副將肖戰英第一個沉不住氣出了聲,這人怕不是腦子有病吧? 嶽朗沒說話,專心致誌的聽著他的琴音一下一下在他手中撥弄出音調。“將軍!”肖戰英聽的越來越急,戰場豈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地方,難不成還要等他嚎舒坦了?!再洗把澡再動手?豈有此理,把這沙場當什麽了?!嶽朗看著那個白袍銀甲的人,目色深沉,“戰英,你知道他彈的唱的是什麽曲子嗎?”“什麽?”肖戰英完全沒有耐心聽進去一個字,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愛好樂曲的人,這不就是普通的古琴曲嗎?嶽朗笑了,“是瓊的國歌。”肖戰英心神一愣,明白了他的將軍沒說出口的所有話。隻有一種歌曲能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悲壯而又矛盾的熱烈,能讓人熱淚盈眶肝腸寸斷的同時燃起傲骨不屈的戰意,重新一點點的築起喪失的信念。那就是國歌。這個人,是在重新築起他們的軍事堡壘,這些士兵需要撿起的不是手上的長槍,而是別的更為重要的東西——他是將這些潰兵丟失的信心與勇氣還給了他們。比外在的盔甲與盾牌更能保護他們的是手中的武器,比手中的武器更能為他們增加存活幾率的,是他們的信念。顧意看著潰不成軍的隊伍開始鬆散——他們開始一個個的彎腰撿起曾經丟下的武器,每個人的臉上除了淚痕之外,還有一雙堅毅的眼睛。永遠不要小看一個士兵對國家的忠誠,那是建立在生命之上的勇氣所構築而成。所以,他們不降。在朗朗整齊的歌聲之中,男兒低沉的嗓音之中,局勢逆轉,顧意手上的琴弦彈完最後一音,看著嶽朗的方向挑釁地勾起一笑。承蒙關照,我們,該反擊了。嶽朗意猶未盡的看著那個高丘上的少將,“古有韓信一曲楚曲散盡項羽萬千楚國軍心,今有瓊國校尉一曲瓊曲凝聚瓊國生機。”令人意想不到的軍事戰術應用與反應用,“這個人,真是有趣,我要知道他的名字。”肖戰英對這個少將也高看了一眼,腦海之中拚命過濾著關於瓊國這次出征的名仕名單,怎麽也記不得有一個書生少將隨行,“往常瓊將之中從未見過他,恐怕是剛上任沒多久。”“我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嶽朗在吹響再次進軍的號角前,對著肖戰英這麽說道,一定——嶽將軍很少會用這麽肯定的語句說話,如今言語之中透露的堅定甚至讓他心下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