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初識 往事
瓊楚是宿仇,誰也弄不清楚兩國交戰的起因,久遠到兩國的國君都想不起來的地步,這讓顧意和嶽朗覺得有些好笑。可他們身為各自國家的人,在第一次踏上戰場的時候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了。顧意還未及丞相之前,十七歲的年紀參與了瓊國的征兵,一年後憑他出色的頭腦輕易的成為了新兵之中的翹楚,掛封都尉,十九歲時成為老兵,升職校尉,隨高他一級的瓊國中郎將吳濤出征,第一次對上了楚國。對上了嶽朗。那時候的嶽朗也才剛及將職,並未有什麽出彩的名頭,所以兩人互相未曾聽聞對方姓名,嶽朗對顧意來說,隻是一個不知名的將軍,顧意對嶽朗來說,隻是埋沒在萬千瓊兵之中的一個普通士兵。可對於當年的顧意來說,他麵對的卻不止嶽朗一個敵人。校尉軍職偏文,曆來隨軍都是輔佐將職左右,可吳濤不信他,因為他年紀尚輕,並且吳濤尚武輕文,十分看不起文生,對於顧意的意見從來都隻是左耳進右耳出,顧意為他布的軍陣,吳濤沒有一次是采用的。因此連吃敗仗。“將軍,敵軍現在勢頭正銳,我們萬不可在此檔口主動出擊啊!”身著白袍銀甲的顧意語重心長的坐在戰爭沙盤前勸到。“此時不打,更待何時?他們勢頭銳,我們就挫平他的銳氣!”吳濤站在沙盤邊,拿起一顆白色的旗子放在一座高山旁,“這裏,是個三岔路口,我們在山頂上布弓箭兵,然後我從下麵衝上去打先陣,你從左邊隨後夾擊,右邊……”他指了指那座高山的山壁,“右邊是條死路,我們隻要合力把他們逼到山壁邊,這場仗,就能贏!”顧意搖了搖頭,吳濤是想仗著以多欺少的兵力強力碾壓,這很不明智。“我們的士氣不足,如今連吃敗仗,他們的兵就算比我們少,我們也會應對不及,是,我們是把他們趕到絕路了,可到時候若是陷入困局,他們也不會讓我們撤離,這一場戰不應該這樣打。”打仗最避諱聽到輸字,何況他的計策被顧意批判的仿若一文不值,讓他猶如吃癟一般不爽快起來,“你是將還是我是將?”不應該?那怎麽才算是應該?他一個校尉,連真正的戰場都沒摸過,倒過來教訓他?!“將軍真要一意孤行?”顧意不卑不亢地抬頭注視著他。“誰給你的自信說我是一意孤行?顧少校?”吳濤略顯四方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怒意,他的話阻止了顧意一切想要勸阻的口舌。再怎麽說都是徒勞無功的,顧意已經試了不下百次了,除了自討其辱以外沒有得到過第二種回應。不知幾次看著吳濤氣衝衝掀開帳簾離開的背影,顧意歎了口氣。吳濤這一仗會死的。上一場仗的排兵布陣方式已是表明他們的目標是誰,顧意經過幾次交手,看出楚將身邊有一隻特別精銳的小隊,每個人的戰甲上都別著一個鴿子胸章,如果顧意沒猜錯,那些都是戰勳,這些人是楚國的精銳,不知怎地,竟然會聽從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將軍麾下,這讓顧意第一次對於這個楚將有了一絲抬看。上一戰中那些精銳幾乎一直緊隨吳濤身邊,若不是顧意一直緊隨其身,為他擋掉數次暗襲,吳濤不會活到現在。三軍倒帥,其銳自解,其陣自破,在調離新將領來此的時間裏,足夠讓敵軍將剩下的潰軍擊破,這是楚將的策略。顧意得想個法子,化解這一場危機。可他沒有虎符調不動士兵,而吳濤又一意孤行,他該怎麽辦?顧意陷入了沉思,一夜未眠。他還是沒有阻止住吳濤在第二日起兵的腳步,顧意知道這場仗可能再也回不去故裏了,出征的時候,他什麽都沒有帶,唯獨帶著母親給他的一把古琴。他的母親是著名陣法巧匠的後裔,是個愛好風雅的才女,小時候帶著顧意走遍十國遊曆風光也不忘帶上這把古琴。顧意後來才知道,因為這把琴是他隻見過寥寥數麵的父親送給母親唯一的定情之物。而遊曆十國則是——迫不得已。顧意的父親是個軍人,鐵血奮戰三十年卻未見什麽起色,依舊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兵,回家的日子很少,多年在外征戰,母親隻有帶著年幼的他到處跟著大軍的腳步奔走,趁著大軍歇息的空擋,才得以偶爾一家相聚,可更多的時候,大軍走的都是深山老林的路,一個羸弱的女人帶著小孩,沒法深入到環境那麽惡劣的地方,所以十幾年來,顧意真正看到父親的時間屈指可數。每到一個新的城鎮,小時候的顧意經常會被人叫做沒爹的野孩子,顧意因此很恨他,恨他為什麽讓他們母子吃盡這種不必要的苦頭,從軍可以主動退役,可當他向父親央求退伍的時候,父親卻堅決的拒絕了他,甚至嗬斥了他不配做一個男人,小時候的顧意覺得很委屈。覺得他為什麽不能像別人的父親那樣普通,可以在他被人欺辱的時候抓著他的手上門討回公道,不能像別的娘的丈夫那樣,時時刻刻守在母親的身邊,為她遮風避雨。十七歲那年,顧意終於停止了奔波。因為他的父親回來了。十七歲的顧意興致衝衝的衝出家門,卻看見一具躺在地上已然發臭的屍首後,含著眼淚扭頭就去征兵處報了軍籍,得訊後第一個反對的便是他的母親,可他卻不顧任何勸說,執拗的不肯回頭,賢良淑德的顧母十七年間第一次動手打了自己的兒子。一尺一尺,打在他還未長的結實的身板上,顧母邊打邊哭,打在他身痛在娘心,可她卻希望自己能打死這個深愛的兒子,這樣至少,不會看到他回來的時候也躺在地上,死得如此淒慘。顧意卻隻是一言不發地跪著,任憑顧母的尺子怎麽打在身上都不肯鬆口。一直到來接新兵那日,顧意都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顧母被他的忤逆與離開傷斷了心腸,兩年間,從不肯回顧意任何一封書信。顧意從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什麽,父親死的那一刻,他從一個男孩長成了一個男人,他意識到了成為一個男人意味著什麽,他也忽然明白了為何父親當時對他說他不配做一個男人。因為如果那一日死的若不是他,國破那日死的就會是他的妻兒子女,是顧意,是顧意的母親,也是瓊國千千萬萬別人的妻兒老小。他從始至終就一直在身邊保護他們,比哪一個父親都更出色體貼的保護著他。比任何一個父親都要愛他。恨是愛的反麵光影,顧意從前有多恨他,在他死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有多愛他。從前那些孩子對他的譏笑不過是他一直以來不肯承認這事實的內心反饋鏡罷了。那一刻,顧意真正成為了他父親的兒子,同時也成為了一個男人。是男兒,若是連自己的母親都保護不了,何以擔當得起男兒二字?所以他不顧反對接替了父親保家衛國的遺誌,站在了這裏,站在了國家的第一線前。如果他不幸戰死沙場,死的麵目全非,至少,還有這把琴能夠讓母親認屍。也可以此為證,他沒有辜負他父親一片鐵血報效國家的忠貞,告訴他的父親,他配做一個男人,配做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