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3

  夏米的眼睛很酸,其實自始至終,他想說的千言萬語,就是這麽一句話。可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他繼續翻過這一頁,第五張圖,是夏米在訓練場上與幾個小男孩進行徒手搏鬥,波斯是個軍事帝國,男孩子從四歲起開始接受軍事訓練,這是夏米接受訓練反應成果的第一年,波斯的角鬥公開賽。那天他把所有人參賽的小孩都打哭了,一共十個,其他的小孩統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著,夏米希爾雖然很瘦小,但是在戰鬥上顯示出了非常良好的天賦,那時候的夏米希爾勇猛的幾乎可以勝過任何一個九歲以下的孩子。圖畫上的夏米挺直地站著,殷紅的坎肩翹頭馬甲與臉上落的滿是沙土,身上有幾道被地麵刮出來的血痕,金色的卷發被風吹向一邊,他低頭看著身前單膝下跪行點肩禮的訓練官,周遭是一圈又一圈的觀眾,座無虛席卻沒有人為他喝彩。因為他們都輸慘了錢。這圖是君易畫的,自然君易當時也在場,那一天所有人的賭局壓的都是夏米希爾輸,以一賠十的賭率,唯獨隻有一個漢人壓了他贏。那個人,就是君易。那一天,君易贏了幾十片金葉子和一大袋的金沙,他用這些錢,在巴比倫皇城的一個花戶那裏買下了十畝花田。種了波斯婆婆納。花商很吃驚,因為婆婆納其實是屬於田間的一種雜草,隻會搶奪養分,見到恨不得鏟除幹淨,從來沒有人會去種植,並且毫無任何商業價值,而這個漢人卻選擇種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東西,很奇怪不是嗎?她勸了那個漢人很多次,那個漢人卻隻是但笑不語。她以為是這個人聽不懂他說的話,而君易卻隻是沉默的又多給了她三倍的錢。於是她閉嘴了,明白了這個漢人是認真的。君易不知道該怎麽去哄一個小孩子,君易有的,唯獨能送給他的,隻有平安健康,而代表健康的花朵唯獨隻有婆婆納,開在沙漠之中的雜草同時也代表著——堅強。他希望這個孩子能夠振作起來,用他的堅韌撐過這段難熬的歲月,用他的堅強獲得他的健康。如果有可能,等來年花開的時候他會把這個代表健康的祈禱親手送給他。這都是夏米希爾這輩子也不會再知道的事。右下角的字寫著:夏米希爾五歲,角鬥賽,勝。夏米的心裏在滴血,無論多少次的看到這裏他都會很疼,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君易就參與了他人生之中的每一件大事,可當他知道的時候,君易卻永遠退出了他生命的舞台。去了一個他再怎麽追也追不回的地方。他想起了甄選那些時候,君易維護他的每一步。他永遠都是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後守護著他。而後……夏米翻過了這一頁,後一頁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廣袤無垠的沙漠。右下角的小字寫著:夏米希爾,你在哪裏?來年的波斯婆婆納花開了,可君易那一年沒有找到他,當他來波斯的時候,正是夏米希爾被連日的精神摧殘折磨的開始精神崩潰的邊緣,他想走,想離開這個格格不入的地方,回到那個濕潤的土地,回到那個屬於他的人身邊,於是他一遍一遍地徒步走入沙漠深處,卻沒有一次成功走出去。總是會被烈日暴曬、脫水、驟降的氣溫以及沙塵暴擋住了腳步。他數不清第幾次倒在了黃沙之中。身體陷入黃沙之中,仿佛被要被扯入地下,扯入他所熟悉的死神的懷抱,和他初來這片沙漠的感受一樣,這裏不屬於他,看吧,這裏的土地是一片吃人的沼澤。這或許是一種解脫。夏米希爾在失去意識閉上眼睛前想到了這幾個字,他已經與死神這個熟悉的夥伴鬥爭的太累了,生命的價值在於存在的意義,可他,找不到這個意義。卻找到了死亡的含義——那是輕鬆、祥和、寧靜與快樂。他總算不必再苦苦尋找一個找不到的人了。因為他也即將消失,和那個人一起,消失在人海之中。這樣,或許,就能找到他了。君易發瘋一樣地在沙漠裏找著他,一望無際的沙漠映襯著落日的餘暉顯得壯麗無比,炙烤了一天的暑氣在忽明忽暗的沙丘間飄散開來,疲憊的人拖著沉重的腳步艱難地前行著,絕望伴隨著黑夜的來臨越來越強烈,眼睛習慣了沙塵的侵襲,幹澀的充斥著血紅,嘴唇幹到發硬,翹起的嘴唇皮隻是輕觸都能感到不斷剝落的痛處,君易隻是機械性地重複著邁腳,抬步,再放下的動作,就像一個不知疲憊的巨人,身體在叫囂著幹裂與疲憊的疼痛,他卻不聞不顧,頂著狂猛的風沙一直找著,拖到了整個探親日的假期的最後一日,夏米希爾依舊不知所蹤,而他,總算與疲勞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倒了下去。君易從來沒有不準時歸山過。連續多日脫水與暴曬讓他意識不清地從駱駝上摔了下來,被意識到不對的楊寧找到的時候已是隔了兩日的清晨。奄奄一息。這是楊寧看到君易的時候的狀態,若不是楊寧帶了蒼鷹高空偵訊,君易可能就在此長眠不醒了。與夏米希爾一同永久的,沉睡在同一片沙漠的兩端。像他當初撿到他那一日一般,夏米希爾哭的聲嘶力竭沉沉睡去,君易一直拍著他的後背,用盡了各種方法哄的心力交瘁,最後累的經不住也跟著睡著了。可即使陷入了沉眠,他卻一直沒有放開抱著夏米希爾的那一雙手。在濃鬱的夜色之中,馬蹄噠噠規律的作響下,緊緊的,一路將他抱在懷中。那一夜,天空靜眠,大地亦然。就如同沙漠的白日與黑夜守著永久恒定的規律,不離不棄,相依相偎。君易醒來之後,顧不得片刻休息,所有人壓都壓不住的往外衝,這一幅圖是在再次趕去波斯的路上畫的,可以看出他的心思很慌亂,因為線條沒有一條是直的,所有不同色號的黃色都隻是草草的抹在了上麵,連右下角的字都寫的十分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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