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2
三歲的夏米希爾一遍一遍的在眾多擁擠的人潮之中努力尋找著一個自己也不知道長什麽樣子的人,他很努力,可人海也很努力的在避開他,他越是著急,就越是害怕,害怕一切都隻是他的一場夢,可那個人是那樣的真實,真實到他依舊記得每次抱著他哄著他睡覺的搖晃規律,那雙溫柔的手臂的觸感……隻是他不知道他的樣子,他們很熟悉,卻又很陌生,一個陌生人,想當然是找不到的。所以他隻有不停的盯著腳尖看。那個人曾經教過他用腳走路,那雙溫熱的手掌曾經,壓到過上麵。為什麽不要我?夏米希爾始終在想著這個問題。長大後的夏米看著這個畫麵,那種失落的感覺仿佛還能從書本裏鑽出來咬他的心髒,現在的他同樣的想問那個已經不在的人一個問題,為什麽又不要我?為什麽,你又走了?是我哪裏做的不夠好嗎?他可以努力,隻要君易開心,他可以為他做任何能做的一切事。他從小到大的生日願望,從來都隻有一個——你在身旁。這四個字而已,可每年他許下的願望、最簡單的願望卻從未達成過。老天爺真的,從來沒有厚愛過他。從出生開始,夏米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拚來的,就連命,都是君易從閻王爺那裏幾度把他搶過來的。他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一直以來隻有硬著頭皮與接踵而來的厄運不斷鬥爭罷了,而君易,就像是他的好運氣,一次次的在他最危難的時候伸手幫助了他。夏米唯獨的一次自主選擇,就是來到了不周山,來到了君易的身邊。他以為這一次他能夠找回他失去幸運,然後擁入懷中,緊緊的再也不放開。他還是錯了。在他剛要開心起來的時候,老天又一次的將他生命中所有的快樂全部奪走。他注定還是那個一出生就哇哇大哭的瞎子,快樂這兩個字似乎永遠與他保持著一步之遙,就在他的眼前隻需踏出一步,可他卻怎麽也抓不到。不要緊……下一頁、下一頁他們還會再重逢的,他們沒有分開。夏米的食指與拇指捏在這一張的右下角,他的手有些顫抖,將書本翻了過去。下一頁的畫麵是一個小朋友在一扇很大的落地窗邊向下看著,底下有幾個小孩正在捉迷藏。很羨慕的眼神。這是君易畫出來的模樣,實際上,也確實是那樣。那時候的他與大家格格不入,波特卡斯圈走了所有大小孩子,幾乎讓他與世隔絕,而他得不到正常需求的營養,一直都長的不是很高,瘦弱,在他如今還記得的記憶片段裏,他的房間裏進來最多次數的便是皇室醫者。他真的很想擁有一個朋友,一個同齡的朋友。可是沒人願意和他說話,甚至隻要夏米主動去接觸,得到的回應經常是灑向臉上的一把黃沙,以及辱罵。 他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說他的母親是因他而死。 他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聽到一句話:這個殘缺的瞎子,連他的父親也丟過他,他是從垃圾堆裏爬回來的。 於是夏米希爾主動與周遭的孩子劃了一條界限,如果付出得到的結果必定是傷害,那他隻能將付出降解到最低,因為他必須活下去,他還要去找人,所以他得保護自己。 哪怕安全的代價是與世隔絕的孤獨。 右下角的小字寫著:夏米希爾四歲了,這個了字的筆畫在第一筆轉彎的地方斷了筆,看得出君易的思緒在這裏斷過,似乎是在思索接下來該要怎麽寫的樣子,後麵還有六個字——看上去不開心。 其實是君易在歎氣。 他不知道為什麽次次來看這個孩子的時候,明明回歸了故裏該是令人高興的卻隻能看到他鬱鬱寡歡的臉,瘦了、高了、頭發又長了一些,每次遠遠一撇,他隻能很表淺的看到夏米的成長。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看到他的內心。 夏米希爾,你在想什麽?夏米希爾,我該怎麽與你交談?夏米希爾,你……還記得我嗎? 君易無數次在深夜的時候對著這本畫冊問著,好像這是唯一可以與他溝通的方法。 這也確實是唯一的方式。 不周山上每一日的訓練都很緊密,君易的本職是個醫者,來山上後除了日常的體能訓練以外,還有文試等等各種繁複的訓練,他很想抽出一點空來學習波斯語,至少下次再見到那隻小獅子的時候,可以簡單的和他打個招呼,哪怕不記得他也好,他們可以重新認識的。可他一直沒有擠出這點時間。這也是因為君易是個醫者的原因,隻要他在一日,不周山下有人求診,他就一定會接,久而久之,山腳下來的人越來越多,聞訊趕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幾乎被榨幹了所有空餘時間。夏米希爾理解他,如今君易的死訊還未對外公布,所以每一日的山腳下依舊堆滿了人,他則會抽每一日的空閑時間去替君易接診,知道人有多麽多,讓人有多累多麽辛苦,累到夏米每一日可以沾床便睡,所以他理解他。夏米的指腹來回摸著那一筆了字的斷節處輕輕的道,“君易,我學會了你國家的語言,知道麽?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數不清的話……可每次當我一見到你,一開口,所有的話就都不見了。”因為,都化成了笑容。明明滿腹的話,千言萬語,拉上他幾日幾夜也道不盡的話,那些對命運的不滿,那些艱難的彼此不知道的歲月,那些值得他高興與開心的事、有趣的事、傷心的事、憤恨的事,對君易的感激,對君易的思念,看到他的高興,他想告訴他這些年來的一切,這想法無時無刻不在他的腦海之中纏繞,可隻要一站在君易的身邊,他隻能感受到無比的幸福與滿足,幸福到他隻知道傻傻的笑,那些對命運的指控在一瞬間,都成了甜蜜。我好想你,君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