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1

  夏米轉身最後看了這座孤墳一眼，回屋裏去了，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走進了老七的房間，走到書架邊，在眾多藥典之中抽出一本畫著沙漠的圖冊，他抱著這本書坐在了桌前。不知道第幾次的從頭翻閱起來，裏麵的內容他早已滾瓜爛熟，可他的眼神還是無比的認真，好像第一次閱讀一般。這是一本畫冊，第一頁畫著一個嬰兒，一條河，一片山穀，天上有星星有月亮，圖是彩色的，最下角寫著俊挺的幾個小字——我撿到了一隻小獅子，他叫夏米希爾。夏米不得不佩服君易的畫技，拙劣的像是三歲小孩子的塗鴉，如果不是當事人坐在這裏，或許很少人能辨認出，那是山穀和水，那水畫的就像是兩根麵條，而山穀，就是一段波浪線，好在塗的是土色，上麵還畫了幾朵花，能讓人辨別這是一座山頭，唯獨那個嬰兒，有鼻子有眼，每一個細節都十分細致入微，栩栩如生。因為這是君易印象最深的地方。其他的景色君易已經想不起來了，隻依稀記得個虛影，可夏米希爾，他卻記得比誰都深刻，那些朝夕相處的情節，他的笑臉他的哭臉，病弱的模樣，以及淘氣的表情……那些年裏無時無刻不在他的腦海之中回放，君易當時想：既然無法忘卻，那就使之讓它更加的鮮明一些，然後永久保存吧？於是有了這本畫冊的第一筆。小時候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個糯米團子，那張肥嘟嘟的小臉完全想象不到他如今的樣子，夏米微微勾起一笑，翻過了第一頁。第二頁，是一個小嬰兒睡在搖籃裏，閉著眼睛睡著的樣子溫寧恬靜，好像正在做什麽甜美的夢，連他的臉上停了一隻藍色的蝴蝶也渾然不知，窗戶開著，清風吹動窗簾，那座屋子裏樸素的什麽都沒有，唯獨那張嬰兒床擺在正中，仿佛成了整個房間最主要的景色，嬰兒床是用稻草編的，編的精致繁複，外圍掛著一個香囊，想來應該是用來驅蚊的，雖然君易依舊將景色畫的如同麵條，可夏米卻能想象到當時的情景。右下角依舊是一行端正的小篆字體：夏米希爾一歲。這都是他不知道的歲月，曾經的君易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的照顧了他整整兩年的時光，可惜的是，那時候的他，什麽也看不見。甚至沒有仔細的摸過君易的輪廓，夏米曾經無數次的在想，如果當年記住了他，不管用什麽方法，怎麽記住的，那麽當他第二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就一定會認出他，那樣或許就能用自己的權利將他扣留下來，留在自己身邊，哪也不去，那麽，如今，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了？他會與君易成為師徒，像楊寧與黎暮那樣的師徒，像五師父與包子星那樣的師徒，像隊座與墨淵那樣的師徒，像……可他更想的，是與他成為情人，成為密不可分的一對情人，這是他曾經的夙願，曾經的自己永遠在盼著快點長大，追上他，與他一樣高，一樣成熟穩重，然後跟上他的腳步，再也不分開。可如今夏米隻想他回來，如果他回來，他願意隻與他成為師徒，他願意乖乖當他的徒弟一輩子，永遠守著他。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他寧願再瞎一次，如果可以將君易留在身邊，他願意一輩子隻是個瞎子。可那不可能。時光的腳步誰也留不住。就像這本書前麵與後麵的畫一樣，過去與現在，一切已成了事實。就算不承認，它還是在那裏，不去不留，而你若固執的往前翻，隻能翻到一片空白。夏米想著，紅了眼眶，他繼續翻到第三頁，畫上是一個奶娃娃被一個看不清麵目的人抱著哇哇大哭，他的門牙缺了一顆，眼淚被畫的圓圓的，像一顆顆白色的珍珠，這都讓夏米開始懷疑他流的是不是眼淚了，還是他其實是一條美人魚？他想著苦中作樂的勾起嘴角，那是他換牙的時候，抱著他的想當然的就是君易了。右下角的小字寫著：夏米希爾兩歲了，第一次哭。夏米總是，沒法將這本冊子從頭到尾視線清晰的看完，他總是會在看到一半的時候潸然淚下，就算他想忍，也忍不住，可他不能讓眼淚滴到紙張上，這是君易親手畫的，唯一留給他的東西，留給他的記憶，他必須將它保存完好，想著他吸了吸鼻子，止住眼眶泛出的酸澀。繼續往後翻，是一個小朋友低著頭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腳離地麵有很大一段距離，他的左邊是一個帶著王冠的卷發男人，他坐在這個男人的右邊，那一天來了很多的民眾，有人跳舞有人唱歌，圍在他們的腳下，熱鬧異常，可顯然，這個小朋友很不開心，一直盯著地上。右下角的小字上寫著：夏米希爾三歲，成為了第三個小王子。這是他當年隨大臣回波斯時舉行的歸位典禮，邊上是他的父親，阿爾塞拉三世，記憶裏他一直在笑，好像那是一件多麽值得慶祝的事，可他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他對這個被稱之為父親的男人感到很陌生，整個典禮上他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隻是靦腆害羞的一直看著自己的腳尖，更準確的說，他是在看腳下的黃沙。他對沙子感到很奇怪，這不是他第一腳踩到土地的感覺，這裏的一切都顯得讓他非常躁動不安，悶熱，幹燥，時時刻刻都好像一把燒起來的火一樣，他剛到波斯下馬車的時候，下地的第一步驚的他臉色慘白，因為沙子踩在腳下會跟著陷進去，令他感到十分恐懼，好像沼澤一樣，能吞噬所有。這不是他的國家。這是夏米希爾的第一個感受。他的親人不要他了。這是他的第二個感受。他是被遺棄的。這是夏米希爾的第三個感受。自始至終，這三個想法就像是影子一般，如影隨形的一直長伴他的身側，就算他想忽視一低頭卻總能看見，他很想那個身上散發著藥香的人，可他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誰能幫他找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