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初識

  過了新年,大家都大了一歲,這一年, 黎暮十九、 夏米十五、墨淵十九、包子星十八。黎暮自從跟了楊寧,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不周山很大,黎暮從來沒有走完過,比起以前甄選參加的奇奇怪怪的試煉,現在的訓練顯的正規的多,無外乎跑步、上下蹲、俯臥撐、紮馬步等等基礎的體能訓練,簡單,可就是因為簡單,所以堅持下去才更難,黎暮不怨,楊寧是要先訓練他的體格他理解。可楊寧訓練他的方式總是讓他的恨的牙癢癢,就例如現在吧,剛做完四個時辰的基礎體力訓練又不間斷跑了兩個時辰的步,眼看離勝利還有一半距離吧,黎暮卻跑不動了,一個人一整天裏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不間斷的動動動,量他從前有健身的習慣也撐不住啊!他彎腰手撐著膝蓋停下腳步,剛喘上幾口,就聽到如花“汪汪”兩聲凶狠的盯著他。楊寧正騎著馬緊跟著他,“喲,老太太這就跑不動了?我說你一書生,幹嘛沒事跑我這找虐?不考慮回去喝點墨汁兒寫寫字兒嗎?”瞧!什麽叫魔鬼,這就叫魔鬼!落井下石!水深火熱!楊寧最擅長撥動人心,他知道說什麽你會氣,知道說什麽你會拚,總能一次次打破黎暮的極限,就這樣,每一天跑的路就更遠,每一日的身體就更加強健。楊寧看黎暮氣的瞪著他,連忙揚起笑臉對如花叫了句,“如花,愣著幹什麽,咬他啊!” “啊!”來不及抬腳,大狗已經一口咬上的他的腳踝,疼的黎暮驚叫一聲不敢再停拔腿就跑。  我選擇的師父,我選的!我選的!我不氣! 這是他日常練功的口訣。繞著不周山盤旋的山路跑了整整十圈,在踏線的那一刻他毫不留情的仰麵倒了下去,滿身是汗,已經虛脫了,地上的積雪冰冰涼涼的,好舒服。楊寧下馬蹲在他的身邊,如花搖著尾巴舔了舔他的臉頰,黎暮累的天旋地轉,隻想融進雪裏,一點力氣也脫不出理這倆人。“嘿,書生,死了嗎?”“死了!”黎暮躺下去的雪地陷下去一個人形的坑,低吼。 “哦,死了啊,那可惜我這上好的鹽水鴨隻能給我們的小花享用了,哎!”楊寧很賤的在他身旁歎了口氣。黎暮連忙抬起頭,見他手上不知從什麽地方掏出一隻鹽水鴨腿來,估計是在馬背的包裏,他就說跑步的時候怎麽老聞到一股子香噴噴的肉味,還以為是他已經餓昏了!見他就要喂給如花,而如花也正張大嘴準備接受,時間就像在放慢動作,他連忙伸長脖子咬住鴨腿的腿骨尾部,在一瞬間,狗嘴裏奪食!如果狗能說得了人話,它一定可以描述清楚黎暮的五官在那一刻裏有多誇張,簡直麵目猙獰。 時間快的一眨眼,如花長大的嘴落了空,隻好閉上,看著黎暮嗚嗚叫了兩聲,撒嬌似的跑去楊寧腿邊蹭了蹭他的黑色長靴。“哈哈哈哈哈!”楊寧捂著肚子快笑岔氣了,“你小子上輩子也是隻狗吧!這麽凶!” “囉嗦!”黎暮不顧他的調笑就地坐起來凶狠的撕扯著鴨腿。他好好一書生棄文從武從頭練起,容易麽他?“別急,慢慢吃。”楊寧瞧著他,臉上掛著往常氣死人的笑臉,語氣少了訓練時刻意的嘲諷,顯得十分溫和。黎暮一愣,他怎麽沒發現呢,這幾日楊寧總會給他帶吃的。黎暮最近的體能消耗大,飯吃多少都不飽,到了後半夜總會被餓醒,有一次餓的實在受不了,跑去和院的院子裏硬是喝了一桶井水,正好碰到楊寧,好像就是從那之後,每天總能在訓練結束後吃到點額外口糧。這一鞭子一顆糖的,手段極其殘忍!可他依舊被哄的眉開眼笑的,所有辛苦沒骨氣的拋到九霄雲外,誰讓自己眼光好,選上這麽個溫柔的師父。當然他要是和包子星說他溫柔,包子星一定覺得他瘋了。“你笑什麽?”楊寧瞧著他笑的莫名其妙的樣子問。黎暮瞧著楊寧,堅毅的麵容絲毫和略帶陰柔的溫柔二字搭不上邊,他隻會讓人想到一些英俊、鐵血等剛硬的詞,可出奇的並不違和,像是一隻渾身帶刺裏頭柔軟的刺蝟。“沒有!”楊寧挑了挑眉,“你小子每次這樣笑,我就覺得你在打什麽鬼主意。”“嘿嘿。”黎暮邊嚼邊笑,“我就是想,如果師父你是個女的,我一定娶你過門!”楊寧一臉黑沉,出奇的竟然沒生氣,隻是站起來像摸小狗一樣摸了摸他的腦袋,“再胡說就擰掉你腦袋!”當然,語氣和動作完全是兩碼子事。黎暮撇了撇嘴,真凶!“吃好到老五那去做晚課。”“啊?”黎暮咽下嘴裏的肉,“師父,有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了,我將來準備做武官,為什麽還要學文?”五師父的課題總是要命的難,當初在天路上半段的書院,黎暮就已經被難的抓耳撓腮了,後來才知道老五最為精通的是奇門遁甲術,那個參與九宮陣設計的奇匠就是當年老五的祖宗輩,家裏一脈單傳至今。“武藝高強固然重要,可真正能使人在戰場上活命的,是靠這裏。”楊寧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靠腦子,有道理啊。看來他得用同樣的說法去煽動煽動包子星,一個文官不會點武功,多難自保啊!主要他一個人練的寂寞,獨寂寞不如眾寂寞,好兄弟就是要用來拖下水的,是吧!“好,我這就去。”黎暮想著邊吃邊跑向隔壁文苑。一開門,夏米已經早早到了,坐在文苑的大廳裏看書,包子星的左手已經可以動了,隻是依舊有幾個手指關節沒有知覺,他一臉愁眉苦臉的正在解題,看到黎暮連忙把他拉到一旁。“梨子你看這個怎麽答?”黎暮一看是個戰事題,大致意思就是在情勢危急下,你是一個身帶軍情的大夫,可帶著二名重傷員,且是至親,最多隻能保一人活著到軍中,可保住他,又會耽誤軍情,導致敗局的可能,你會選誰?黎暮:“兩軍對陣之中,軍情尤為迫切,早一秒都可以決定勝敗,所以我誰都不選!我跑,通風報信去保帥!這兩個雖然地位重要,可三軍之中唯獨帥不可倒。”包子星:“可這裏注明了,二者皆是你親兄弟。”血濃於水,親情恩澤,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撒手人寰?實在有違孔孟道義。“兄弟怎麽了,這要審時度勢啊,打仗的時候排兵布陣相當於一個人的身體,輔佐代表左膀右臂,將帥代表心髒。左膀右臂倒了人尚可活,心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唔……”包子星很為難的看了眼黎暮再看了眼字,“我要是這麽寫,我師父估計會覺得我無情無義的,他最重情義,忌諱這個。”黎暮思索了一下,“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要試著把問題交給能解決的人,沒人能解決的時候你就要把問題解決。”“所以?”“所以,你要不然自殺,他們兩個重傷員少你也不能獨活,那就幹脆三人一起死了算了,眼不見為淨,也就是不做選擇,變相選擇了義。要不然你就把他們都殺了,省得他們痛苦你也痛苦,選擇忠。自古忠義難兩全,千古難題。”“師父問這問題也太刁鑽了。”包子星歎了口氣。這時候老五進門,正好聽見這一句,包子星吐了吐舌頭,黎暮把書塞給他,二人連忙坐下,黎暮現在一坐下就犯困,自小他就一個偶像,就是魏王的楊寧楊將軍,要不是他爹逼著他學文不肯放人,他早踏上征途了,來這選擇楊寧,也是因為一來他想學武,再來他懷疑他就是楊將軍,現在這個疑惑每天都在突破他好奇心的屏障往外蹦,早就對文失了興趣,聽著聽著昏昏欲睡。 “道常無名,樸


  。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製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穀之於江海。”老五站在眾人前方講解著奇術,說著說著扯到了道德經,他一抬頭看見黎暮正在小雞啄米,“黎暮,道是什麽?”黎暮睡的迷迷糊糊直點頭,半夢半醒之間什麽也沒聽清,被一叫也沒反應,包子星一個肘擊過去,他激靈站起來,包子星不動聲色輕聲提醒他,“道。”“道可道,非常道!”黎暮條件反射馬上接道。包子星很頭疼的捂住臉,黎暮臉一紅,知道自己是錯了,五師父的課堂上怎麽可能問這麽幼稚的問題。“我問的是,道是什麽?”老五又重複一遍。黎暮撓了撓後腦勺,“我覺得吧……道既心,君子如心。”一萬人心裏有一萬個道義,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才是對的,這怎麽能說得清呢?老五抬眉看了他一眼。“那你的心裏是什麽?”黎暮想,我的心裏現在就是想睡覺!累的眼淚都直往外冒,他笑了笑,十分耿直的道,“五師父,我現在心裏就是想睡覺。” 老五翻書的手一頓,黎暮是故意這麽含混過去的,這個孩子十分聰明,這種沒有明確答案的題他從來不會冒然回答。隨即壓了壓手掌讓他坐下,繼續講解他的奇門遁甲算法。 包子星聽的眉毛都揪起來了,黎暮前麵沒聽見後麵就聽的更懵,夏米倒是很一臉淡然,當然這小子平時也沒啥表情。下了晚課自然各回各家,隻有黎暮最慘,還要去馬棚刷馬。 他累的眼皮都在打架,真的是太累了,和楊寧那匹黑色的駿馬黑溜溜的大眼睛成反比,黎暮竟然擦著擦著睡著了。倒在馬棚裏睡了一個時辰竟然沒被踩死,他清醒的時候都覺得奇。 不行,不能覺得累。不周山每個人都會有一塊玉質的腰牌,其上刻著麒麟,在新拜師後,他們的師父會給他們一段考察期,然後通過他們師父的認可,他們才會擁有這一塊玉牌,正式成為不周山天官的一員。這就是不周山俗稱的四拜師,一拜伏羲二拜師,三拜麒麟四拜玉。 前麵大風大浪的都撐過去了,這點苦難還算什麽呢? 黎暮想著很勤勞的刷好馬,提著桶倒掉準備回房。 沒想到回去的時候正好看見楊寧在練劍,月光下他的身姿如同遊龍,矯健挺拔,一招一式如同疾風,側翻落地的時候,白紗衣隨著他的動作翻飛,白袍黑靴,英姿颯爽,黎暮從來沒有見過他出過招,一下看呆了。 楊寧注意到他,停下動作,“這麽晚才回來?” “師父。”黎暮小步跑過去,“剛才那是什麽劍法,可以教我嗎?”  “你想學?”黎暮早就知道他的身手不凡,今天一見心潮澎湃,熱血都要衝破身體了! “我想學!”楊寧本來是逗他的,結果一看他認真的模樣,不由的想起年底那一日他率兵來不周山的肅穆模樣,那時候他是九五之尊。“黎暮,為什麽不當帝王?”他明明已經走到了頂端,卻又回到了這裏。黎暮沒想到他會問陳年舊事,一時愣了愣,一貫淺笑,“我真不適合帝王,我幾斤幾兩我不知道師父你還不知道麽?”楊寧早就想到他會這麽含糊的回答,人有一個定律,就是能說出口的統統都不是最沉痛的部分,真正最沉重的地方是無法說出口的,因為要張口的時候心就會疼的無法開口,會不自覺的僵住。這小子很聰明,總會用開玩笑的口氣刻意掩埋掉一些十分沉重的事,把氣氛炒活,讓所有人都其樂融融。例如搬起一塊沉重的石頭,你看他笑嘻嘻的,所以以為石頭不重,實際上他的手已經被磨的血肉模糊了也不一定。“我要


  聽真話。” 這件事絕對沒有這麽簡單,沒有任何一個皇朝是簡單的,何況他並非直係王侯,半年從一屆布衫到王服,這當中的空白他到底在隱瞞什麽?黎暮見他這麽說,明白再打馬虎眼也沒用,慢慢的斂住笑意,思索整理著思緒,緩緩開口,“今日五師父問我,何謂道,我說道即是心。我……不是一個聰明人,理解不了真理大德,我隻知道做一件事的時候如果心感到沉悶痛苦,那一定是錯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當我自小習書研讀的時候,它不快樂,當我坐在玉座的時候,它更苦悶……我自小有一個理想,師父你知道是什麽嗎”楊寧搖了搖頭,他一向琢磨不透這小子。黎暮回答,“ 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你……你是認真的嗎?”他想死在戰場上?黎暮點點頭,“三歲的時候我在醉仙樓聽到說書的在說魏王麾下楊寧將軍的事跡,自此,他就成了我無可比擬的夢,我小時候常常在想,如果我也生在那樣的亂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投軍,去成為楊寧的部下,恰巧,師父你和他的名字一樣,上天很神奇不是嗎?總是給你一些你不要的東西,而真正想得到的總會讓你曆經千辛萬苦,我錯過了整整一百八十年的時間去跟著楊將軍征戰四野合整國家,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會錯過,幾乎要放棄這個理想,可在茫然的度過二十年歲月之後又遇到了你,一個和楊將軍同名同姓甚至同是武將的你,我想,這就是天意吧。”黎暮剛開始來不周山的時候,隻是純粹的不認同這個世界的歪風邪氣,想讓那些對他搖頭的人都承認他,都承認他說的是對的。可後來,他遇到了楊寧,他和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會最直觀的指出他的錯誤,再毫不留情的用行動印證,他是強大的,可為了保護別人什麽都可以不要,尊嚴、臉麵、生命。當他為了所有人跪下的那一瞬間,黎暮好像看到了當年楊將軍的影子,同樣以一臂之力護千萬子民周全的氣魄。於是,他想重新拾起這個信念,撿起這個被遺忘的理想,成為一個本該成為的人。楊寧瞧著他嚴肅的模樣,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半晌,他伸出手移到黎暮的臉前,黎暮以為要被揍,要說他手無縛雞之力不知好歹偏要尋死之類的,連忙閉上眼睛,沒想到楊寧隻是用食指輕輕彈了一下他的腦門,語氣平和甚至可說是溫柔的說了句,“戰場上豈是你們這群小孩子過家家的地方。”說完他便走了。他這話說的黎暮心髒噗噗直跳睜開眼,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說死,一時間好像被溫水澆在心上,暖暖的,又有一些不服氣,他早就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師父,不是說好了教我劍法的麽!”黎暮看著他要回房的背影連忙追上去。楊寧一看他都追到跟前了,揚起那副常見的玩世不恭笑臉道,“好啊,你先紮個馬步我看看。”見他鬆口黎暮樂的就差沒下山買兩卦鞭炮來放,連忙蹲下身子紮好馬步,等待審查。楊寧繞著他走了兩圈,似在打量他的姿勢標不標準,隨即走到他正麵,黎暮剛要開口討賞,他這苦練的功夫姿勢絕對不會錯,標準吧?沒想到還沒開口,楊寧一腳往他膝蓋踹下去,他直接麵朝下趴倒。楊寧走到他臉的位置邊上蹲下,笑了笑,“什麽時候把馬步紮穩再來求我。”黎暮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麽丟臉過,一點都不想再抬頭,耳邊聽著楊寧的腳步聲由近及遠,隻好喪氣的抬起頭看著他走回房,他師父當年一腳下去能把人踢的吐白沫,他這剛開始練習的菜鳥怎麽經得起他的拳腳,還是太嫩了!黎暮真的,很想楊寧能稱讚他一次,哪怕隻是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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