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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更新 夏七往事

  狗蛋不知為何那一日沒再回來,黎暮的解釋是說讓他去處理其他事物,可楊寧卻知道,是黎暮刻意將他調遣開。他不願意讓大夥知道他這半年經曆了什麽。 這份沉默的付出卻讓楊寧更加擔心。 他到底,付出了什麽代價才能讓自己獲得這奇跡般的成功? 楊寧繞著彎問過他很多次,黎暮都一一完美回避。 這更讓他心下不安。這麽一拖,等不周山求大大會結束已經是第五日的事了,這一日所有人聚在老七的墓前,帶著昨晚他們慶祝的好酒,灑在他的墓前。大仇得報,心願已了,老七,瞑目吧。夏米將金國皇帝的人頭埋在他的墓碑邊上,異色的瞳孔裏總算盈滿釋懷。 黎暮決定留下來,這個決定讓大夥都歡呼雀躍,唯獨楊寧凝重著臉,問他,“你留這了,金國的朝政怎麽辦?”黎暮瞧著他一笑, “帝王的冕服不適合我,厚重又繁縟,而且我的才智不足以撐起一個國家,你知道的,那選帝陣我都走不出去,證明我不是一個帝王的料啊。”這話說的謙虛,黎暮總是這樣不邀功賞,楊寧覺得他有些妄自菲薄,他已經有實力坐上玉座了,世界都承認了他的實力,他應該驕傲,可轉念一想,黎暮就是不想太過突出,會拉遠和大家的距離,他是在和以前一樣刻意的放低姿態融進人群,他始終是聰明的。 包子星很遺憾的拖長音啊了一聲,“怎麽說也是你費盡辛苦得來的,你就這麽輕易放棄了,不後悔?” “能有什麽後悔,要不是為了報仇,我根本不想要。”他刻意說的雲淡風輕,抹去那些辛酸的過程,他什麽都不願意提。 “謔,大氣啊,黎大學士。”包子星一個肘擊輕輕敲了敲他的腰,“狗蛋的媳婦都要被你吹死了。” 黎暮一想,狗蛋的媳婦……當日那幾頭大白豬啊!隨即被他逗的笑出了聲,“你別說我還有點想那幾頭祖宗。”“要不咱們看看去?”包子星很缺德對他擠眉弄眼。“成啊!”黎暮抬腳就要走,被楊寧一口叫住。“站住。” 黎暮咋舌,忘了從今日起就要跟著他練武了。 老五溫潤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包子星,你的策論寫了嗎?” 包子星尷尬的笑了笑,和黎暮對視一眼,都是奴隸製度下的受害者,同胞啊!以前那逍遙忙裏偷閑苦中作樂的日子再見咯。隨即兩隊人馬各自解散,老四今日守山,墨淵跟著隊座走去。 “墨淵!”黎暮叫道,“你要和隊座去哪兒?”莫不是,要下山? 墨淵轉頭,對著他輕笑,“忘了和你說,隊座現在是我師父。” 黎暮一想,對啊!當年他們拜師,墨淵打了報告的,沒想到隊座真收下他了! 包子星在他邊上羨慕的歎了口氣,“他們,估計又要去閉關吧?” “閉關?”黎暮疑惑挑眉。包子星眨眨眼睛,“隊座啊,難得回一次山,所有的修行和咱們都不是一同進行的,他訓練墨淵的方式,咱們誰也沒見過,就看墨將軍一次回來比一次強,無論文韜武略,他現在都是拔尖的。”黎暮笑道,“那好啊,墨淵他本來就不弱,跟著隊座真跟對人了!”墨淵還想過去話別,被隊座製止,“別磨蹭了,趕緊走。”黎暮見狀笑容一下僵在唇邊,果然隊座,比任何一個師父都要嚴厲啊……哎,得到和付出永遠都是正比嘛,嚴師出高徒。黎暮想著對這墨淵揮了揮手,算做道別。墨淵對著黎暮點點頭,跟著隊座離去,這下三隊人馬各自分散,各找各媽,嘩的一下散的幹幹淨淨。 徒留夏米一個人在墓前站著,黎暮回頭瞧他,聽見他對著老七的墓碑說了句,“新年快樂。” 原來,已經跨年了。 這是十四年前的一夜 波斯是個軍事強國,男孩從出生起就注定奔赴戰場為國捐軀,他們國家的神不允許有殘缺的男人活在世上,隻要是男嬰,一出生就會被診斷是否具有生理或者感官障礙。 如果有殘缺,會被摔死或淹死,喪失長大的權利。 夏米希爾是那個例外之中的例外,他出生於波斯最高貴的帝王之家,阿爾塞拉三世的第三個兒子,在波斯,三是個很不詳的數字,產婦寧願難產也會挨過與三相關的時辰,好像命中注定一般,他的母親難產而死,他是一個不被天神祝福的生命,在阿爾塞拉三世的悲痛中出生,神官看到他睜開眼的那一刻,決定把他扔進冷水中,溺斃。 一雙異色的瞳孔,很美麗,可往往代表著血緣融合的不完全,視力上的殘疾。神官在他伸手搖晃了數次嬰兒依舊呆滯的目光下歎了口氣,可阿爾塞拉三世對於他的妻子感情深厚,仁慈的決定將他流放神河,將他的命運交給天神。 神河上有人在哼唱,介於神聖與希望之間的,幹淨純潔的曲調,是波斯國的搖籃曲。每一句詞都踏在心坎裏,淨化了靈魂,像檀香,讓人心神寧靜。 君易覺得這個聲音十分動聽,原本與聲源反方向的腳步一頓,轉了反向,上天注定般的,他就是在這麽一個幽深的夜裏撿到了他,像眾人期待的,成為了掌管幸運與仁慈的天神。 他的腳踝上有他的名字,波斯文,夏米希爾,意為獅子的尾巴,君易對這孩子做出診斷之後他明白了這個名字的意思,強大的獅子所最脆弱的地方。 “小家夥,你的獅子把它的尾巴掉了。”當時他對著懷裏的嬰兒這麽說。 這是十六歲的君易坐診途徑西域回國的巧合,恰巧他是個大夫,恰巧他的良心不允許他對傷員見死不救,而波斯的風俗不會去養一個殘疾的孩子,如果送回去,那等於親手扼殺了他。 君易很苦惱,他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又是個無法哺乳的大男人,隻好將他暫放在鄰家新婚的農戶夫妻養育。 直到斷奶,夏米會爬開始,他就不斷的在找君易。 他看不到可是他感受的到,那雙抱著他的寬大手掌,身上的藥香,隻有隔壁的人才有。 第一百次把地上爬的奶娃娃抱回家的夫妻感到很頭痛,索性將夏米還了回去,至少這樣深夜的時候能睡個安穩覺,不用擔驚受怕到處找他,可這讓君易也跟著頭疼起來。 夏米聽不懂他們的話,他的世界除了奇怪的語言隻剩下一片黑,他生來就很少哭,好像注定了軟弱這個詞與他天生無緣。君易卻突然有一天回家看著他哭的天昏地暗,不知所措。 到了隔壁一問,才發現他是在長牙,柔嫩的小嘴裏長了第一顆乳牙,他擔心的抱著他哄著他直到入睡。 君易那時候想,你一定要安穩的長大,小尾巴,我會把你治好,然後送回你的獅子那裏。 可礙於剛出生的孩子實在沒法施針,君易隻有先帶著他,撫養他。 然後,這個乖巧的孩子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脫離了他的懷抱,開始長出金色的胎發,開始會發出音節,甚至會咯咯的發出笑聲,有了自己的意識和愛好,能準確的分辨出親人和陌生人。隻是依舊不會走路。一歲多了,他不敢用腳直立,因為他看不見,不懂得平衡的含義,不明白人,是需要站立的。 君易憂心忡忡的第十次把他抱到門口,夏米很快又會憑著直覺爬回家去,他歎了口氣,第十一次把他抱出來,“試著,用腳去碰地。” 奶娃娃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漂亮的眼睛呆滯的望著前方,君易有耐心的抓著他的小手,按在地上摸了摸,“這是大地,萬物的根本。”又輕輕碰了碰他的腳,“這是雙腳,是你的靈魂,你得讓他們豎起來才能讓它們活著。” 奶娃娃咿咿呀呀了幾下,又爬了回去。他沒有足夠的安全感。 君易歎了口氣,他還需要足夠的耐心,這個小家夥需要時間去習慣黑暗,去戰勝恐懼。 然後這一天夜裏,君易被請下山急診,他去的匆忙,忘了帶上房門,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夏米已經爬的不知所蹤,君易到處找他,瘋了一樣在林間奔走,找了半個多時辰不見蹤影,少年時代的他急的坐在自家板凳上哭出了聲,忽然聽到門板後麵奶聲奶氣的叫喚。 他一開門,夏米在門口。 他開心瘋了,一把抱住他才發現,夏米站著。 然後君易發誓,他絕對不會在他麵前歎氣了,這個波斯的小獅子有著天生的細膩敏感,或許是因為眼睛看不見的關係,他對聲音有超出常人的感受力,這種感受力在左右他還沒有成型的判斷力,致使他覺得那一聲歎息是要放棄他,所以他一聽到門開,以為那個人要丟棄他再也不會回來,於是他拚了命的想跟上他的腳步,站了起來。 有一些事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例如進食、行走、哭、笑、例如喜歡君易。 就像是所有的嬰孩愛戀著自己的母親,夏米對他有一種密不可分的感覺,雖然看不見,可是他就是知道自己喜歡他,是直覺,是本能。 然後他肉嘟嘟的小手圍上他的脖頸,上下嘴唇輕碰叫了一聲,“媽媽。” 這讓君易哭笑不得,連忙糾正,“我不是你娘。”他是個男人。所有的小孩第一句話都是喊娘,這不怪他,是本能。 天底下千萬種語言各不相同,隻有一個詞是一樣的,那就是喊母親的方式,漢家不少少數名族喊娘也叫媽媽,而不管你東南西北,音調高低頓挫,這兩個字總是會觸碰到上下嘴唇,代表著血肉不離。 後來君易一直記得這個笑話,同時一想起來就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夏米對君易的認知是從氣味開始的,到聲音,到腳步聲,他都認得,可他聽不懂他的語言,見不到他的模樣,這讓他很急。 君易用了半年的時間醫治他的失明,可結果不盡人意,就在夏米即將要在黑暗中放棄掙紮的時候,他聽到很明亮很浩大的某種鳥類啼鳴,他正在認知世間萬物,他很好奇,指了指頭頂上漸漸飛遠的聲音來源。 君易告訴他,“那是三眼蒼鷹。” 夏米聽不懂,君易隻好抓著他兩隻蓮藕般的小手撲棱了兩下,告訴他這是一種鳥。 然後一個月後,夏米希爾在醒來的早晨看見了屋頂的白色紗帳,然後,他看見了整個世界。 卻也丟失了整個世界,那個一直照顧他的人,不見了。 那個人什麽都沒有留下,信件,衣裳,關於他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境,他慌忙的到處找著等著,可他再也沒有回來。第二日他看見了和自己一樣麵容的人,自己的同族,他們跪在自己麵前要接他回家,可他一點也不開心。 他隻想要那個人回來。 君易上不周山後每一年在探親日都會離開一個月,不知去向,楊寧總是調笑他是不是外頭有了人,君易隻是淡漠的說不是,可每次回來的時候,渾身都帶著一種難言的溫馨。“君易,你是不是在外頭成親生子了看兒子去啊?”君易眉眼寒霜的臉稍稍變了顏色。“我的娘啊,看不出你手腳這麽快!”楊寧本來翹在桌上交疊的腿立馬放了下來,危襟正坐看著他。“胡說。”君易總會這麽回答他。他確實每次都會去西域,準確的說是波斯。順帶會接診,可主要還是去看那個奶娃娃。這是第五個去看他的年頭。波斯是沙土化的國家,四處的建築以碉堡著稱,綠洲很少,巴比倫皇城就是其中之一,四周最常見的植物就是千歲蘭,被稱為沙漠中的奇跡。可千歲蘭並不好看,長長的枝葉像海藻一樣的向外蜿蜒,遠看就像是一團海帶浮在黃色的沙塵上,小孩子們沒一個喜歡它的,可這一年的波斯,卻連千歲蘭都看不見了。少雨,幹旱,烈日。這是君易今年到波斯最直觀的感受,土地龜裂了,水源幹旱,風沙入肺,不少人患了呼吸疾病,他被請到王家接診,想當然會看到夏米希爾,那個小尾巴,他滿心期待。這是自分別後第五次看到夏米希爾,他正躺在床上,金色的頭發長長的,卷卷的,鋪散在床上,紅色的坎肩無袖馬甲上繡著繁複的金線,手臂上的金飾漂亮的修飾了他白皙的肌膚,君易每次看見他都在訝異小孩子原來能長的如此快速,每一年他都會大一點,再大一點,漂亮精致的五官慢慢有了樣子。君易每次來都會遠遠的在王城的城堡下看上一眼,確認他還活著,然後心滿意足的回去,可他這次看到他卻非常不開心。因為夏米病了,他本來以為是阿爾塞拉的其他王子,沒想到會是他。這一年夏米希爾七歲,病弱,瘦小,他的發色與瞳色讓民眾對他很忌諱,並且大家都知曉他出生時的殘缺,人總是這樣的,排斥與自己不同的人事物,就算阿爾塞拉三世愛護他,可照顧他的婢女與下仆還是會偏心,對待他與其他王子的禮遇不同,早晨的牛奶總會先分發給其他王子享用,食物也是。所以夏米的身體總是孱弱,甚至比同齡人還要矮上幾分。這是他見過夏米最糟的狀態了,他才剛到床邊,他已經咳嗽的反反複複,一張小臉發燒發的通紅,君易甚至不能確定他是否是清醒的。“怎麽樣?”阿爾塞拉三世站在床邊焦急的和邊上的翻譯官說話,邊上的翻譯官再問君易。君易還沒回答,夏米先一步趴在床邊咳了起來,唾液裏全是點點血紅。君易:“矽肺,他這樣多久了?”翻譯官:“兩個月。” 沙塵入肺,咳血,昏迷,高熱,已是晚期。他隻趕到了疾病的尾巴,君易很焦急,他已經盡快趕到這裏了,可如果能再早一些,更早一些就好了!他急急的從藥箱中掏出幾幅藥材對了一對衝水喂他服下,然後為夏米行了幾針。“他的情況很糟,在惡化,我給他配了藥……”君易皺著眉頭,繼續說,“他的身體在打最後一場仗,這五天如果能熬過惡化期退熱,就能活”聞言,阿爾塞拉三世抱著兒子哭出了聲。有一個黑發的孩子經過門的邊上,停住了腳步,君易還沒來得及扭頭去看,那人已經不見了。君易一直在他床邊守到第三天下午 夏米難得的清醒了一會,看見君易在他身邊,他的目光瞬間警戒起來,一個漢人,一個陌生人。“你是誰?”夏米用波斯語問著他。 君易對他彎腰做了個點肩禮,波斯的問候,以示尊敬,對於他的陌生有一點傷心,畢竟那是自己帶了兩年的孩子。他們語言不通無法溝通,君易隻能安靜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夏米感到很不安,君易隻要靠近他一寸,他就往邊上挪一寸,可他必須要對夏米行針,不碰又不行。他清醒是清醒了,可熱度絲毫沒有退下去,情況還是很糟。他隻好叫來翻譯官,為他道明緣由。夏米望了翻譯官一眼,才點點頭乖乖讓他施針。他的房間在城堡的最頂端,靠窗,隻要扭頭就能看到整個波斯皇城的景色,從地麵上也可以清晰的看到屋內,君易每次來就是在底下看著那扇大窗戶。一個七歲的孩子,不哭不鬧不叫,針紮在皮膚上陷進肉裏,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很疼的,可夏米隻是扭過頭抿著唇一直看著窗外的景色,落寞的,寂寞的側臉,卷發被風吹的向後飄散,可吹不散他的孤寂。“你在看什麽?”君易問他。“我在看我的國家。”君易順著他的方向看一眼,廣袤的大漠,蒼穹的沙海。雄渾,靜穆,單調的黃色,灼熱的黃色,映照著夕陽的暖紅色餘暉,君易忽然想起這麽一句話。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大漠很美。”二人透著翻譯官交流著。“它是一片海。”夏米依舊沒有回頭,凝視著窗外的景色。海?這裏隻有沙,一望無際的沙,能吞滅一切活著的生物,確實與海有異曲同工之處,隻是,是兩個極端。孩子總是愛幻想的。“你不信它是海。”夏米扭頭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看到了他眉間一瞬間的微皺,肯定的語氣對他說。君易沒說話,夏米忽然從床上爬下來,沒站穩摔了個跟頭,君易連忙去抱他,他卻一直指著窗前的櫃子,意思讓他打開它。君易打開抽屜後,隻看到滿滿的沙。夏米把他的手按了下去,粗糙的沙粒,柔軟卻堅硬,忽然他神色一變,因為他摸到了一個滑溜溜的東西。一條魚鑽了出來。活的。夏米:“魚隻能活在海裏。”邊上白胡子的翻譯官連忙解釋道,“這是沙漠魚,生活在深層的沙裏,離開沙土深層能存活十天,小王子很喜歡它們。”沙漠中竟然有這種不可思議的物種,君易開了眼界。 卻又聽夏米說,“它們是魚,可是不屬於這片海。” “那你把它們抓來,想帶到哪兒去呢?”“有一個地方,土地是濕潤的,天上經常下雨,我要帶他們去那裏。” “哪裏?”夏米聽到他這麽問忽然很不知所措的看著他,他明明知道,可他就是記不起來,好像刻在了腦海裏,可是被一片黑給擋住了。“是……是真正的大海!我……不知道在哪裏……”按照道理人在一兩歲時的記憶很模糊,沒想到他還記得,君易心中有一些欣慰。夏米現在不知道自己生命攸關,他必須要有足夠的生存意誌,才能有力氣在最後和死神鬥爭,他必須給他足夠的勇氣,想著他說,“我知道。”“在哪裏?”“我不能告訴你,可隻要小王子再撐兩天,我就帶你去那裏。”小孩子最容易對未知感興趣,他要吊住他的胃口,讓他對活下去有希望。“一言為定!”夏米希爾顯然對這個秘密很感興趣,異色的雙瞳有了神采,沒有過變身期的聲音透著稚嫩,要不是此刻病弱的沙啞,一定能更好聽。他伸出左手大拇指,君易愣了愣,隨即也伸出左手覆手上去,大拇指相印。這似乎是波斯的小孩結定契約的一種方式,和漢族的孩子用小指拉鉤一樣的意思。“一言為定。”君易笑了笑,想著他還是有孩子氣的一麵的。第四日一個醫者最無奈的時候,就是在當他做了一切可以做的,病人卻依舊毫無起色的時候。君易站在夏米希爾的床前,看著那個瘦小的身子咳的渾身汗濕,又陷入昏迷。他的心很酸。 他


  是個醫者,天生以救死扶傷為天職,這個小孩就像是上天派來與他作對似的,從出生起就站在他麵前兩寸距離,可背對著死神卻是一寸。所以君易更加不能讓步,他需要拚盡全力奪回那一步,才能給予這個孩子公平的世界。阿爾塞拉三世的翻譯官在今天探望臨走的時候,站在君易身邊歎了口氣,“大夫,你是漢地最好的大夫,我希望你不要救這個孩子。”“為什麽?”“因為小王子他並不想活。”胡子花白的翻譯官兩眼淚花,“當日我們從漢地把小王子帶回來後一直由我照顧他,他這三年來從未笑過,他總說自己不屬於這裏,總覺得自己就是那條活在沙子裏的魚,族人對他的排擠讓他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甚至辱罵,殿下對他的愛也無法安撫他,國民們把這次幹旱都怪罪於他不詳的眸色與出生,私底下叫他阿帕奧沙,幹旱之神,他依舊被說成是不被祝福與接受的生命……近三年來,小王子總會故意跑到沙漠深處去。”“他去沙漠深處幹什麽?”“去尋死。”君易心下一揪。那翻譯官說著克製不住的捂住眼睛,“這是第十五次了,小王子的咳嗽早就開始了,可他從不肯治,殿下為他盛好藥,他就會偷偷倒掉,慢慢積累到咳血,我們逼迫他也沒用,小王子根本不想活。”君易緩緩的深吸一口氣,才能穩住動搖的心神。他治好他,給他希望,讓他看見這個世界,是希望他能看見世界的美!可為什麽老天總是隻讓他看見世界的黑暗麵?難道隻許他一輩子活在黑暗中嗎?他就算改變了客觀條件,也一樣不被允許篡改他的命運嗎?給他一點光亮不可以嗎?人是很複雜的,同時也很簡單,隻要一點點光,哪怕爬著也會往前走,可如果什麽都看不到,就會被黑暗吞噬。哪怕一點點光也好! “我很喜歡小王子,我希望他快樂,可繼續活下去對他來說隻能是痛苦,他的心病我們束手無策。”那翻譯官說著哽咽起來,這是他抱著回來的孩子,從抱在手上到下地走路到說話,全是他一步步守過來的,他的愛僅亞於他的父親。君易抿緊了唇,看著床上與病魔纏鬥的孩子,“我是個大夫,醫生不醫死。”拜師的時候他曾向他的師父宣誓,決不放棄每一條生命。所以,我絕不放棄你。所以,你也不要放棄你自己。我知道你的世界很黑,可我在你的身邊,答應我你一定要找到我,牽住我,好嗎?“活下去。”君易隻有一遍遍的呢喃著,比起說給他聽,卻更像是在祈禱。忽然,一個正在變聲期的童音從遠處飄了過來,一個介於孩童與少年年紀的黑發孩子正在他的房門前,幽幽的說著,“你說什麽他也聽不見,他也聽不懂,有什麽屁用?”翻譯官本來難過的就要落淚,一看到他抬袖一擦眼眶邊的眼淚,單膝跪下行禮,“二王子。”君易問,“他說什麽?”翻譯官有些尷尬,但在君易堅持的目光下還是一字不差的翻譯了過去。君易臉色一變,確實,夏米昏迷,聽不見他說的話,而他就算醒來,也聽不懂他要說什麽。“他這樣的廢物,隻會尋死,你就讓他死了不就好了,對他來說還是一種解脫呢。”阿爾塞拉的次子很不屑的盯著弟弟的臉看了一眼,馬上移開目光,好像看到的是什麽不潔淨的東西一樣。 這一句不用翻譯官來翻譯,君易看他樣子都能猜到是什麽意思,想著他沉默片刻,再張嘴,卻不是說話。 他在哼歌。  幹淨透徹的嗓音像是一潺小溪流水,平穩的,緩緩的旋律回蕩在房間之中。四王子驚了一驚,因為,這調子是波斯的曲子,一個漢人,在哼波斯的歌謠。 這是君易第一日撿到夏米希爾的時候聽見的曲子。小時候他帶夏米回扁鵲穀的路上,因為帶不來孩子,不是抱太緊就是抱太鬆,夏米總是被他弄的哭鬧不止,他無可奈何的看著懷中的小家夥哭的仿佛快要斷氣,想起那一日撿他回來的時候聽見的曲子,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是至少夏米聽著的時候,明明挨著冷水漂著卻沒有因不適而哭泣,想來,應該是搖籃曲之類的,唱歌這種事顯然一個大男人來做極其變扭,可如今再不止住他的眼淚,小孩子的肺部功能弱,很有可能會損傷氣管與肺部,他得顧著,想著他有些臉紅的邊回憶邊哼著,果然,小家夥停止了哭鬧。如今,君易心疼地看著夏米希爾汗濕的病弱臉頰,輕輕為他拂開黏在臉上的頭發絲,輕柔的握住那雙纖細的小手,為他冰涼的手掌送去溫暖。這首曲子,後來君易才知道是讚美太陽神密特拉的十六行詩。如果,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那麽當日這首歌裏的太陽神一定十分喜歡他,因為他是在太陽神庇護下存活的孩子,他有密特拉的保護。那麽,請再保護他一次!君易不間斷的哼著,神聖、幹淨、透徹的聲音,每一個音都帶著他的祈禱,都為夏米希爾帶去希冀。夏米希爾,你一定要撐過去。你一定可以撐過去!像那二王子說的一樣,他們語言不通,甚至夏米正跨在生死的界限上,外界的聽力可以微弱的影響他,可不管君易如何說,就算傳遞到了他的腦海裏,他也聽不懂,君易不斷的思索著他該怎麽做,他還能怎麽做,然後他忽然想到了。其實,世界上有一種共通的語言的。那就是音樂。不管你身在何處,何地,哪怕隔著千山萬海,隔過千年萬年,開口的時候它都能透過所有障礙傳遞一切。所以,君易什麽也沒說,卻什麽都已說的透徹。“切。”二王子了無生趣的抬腳走了。 這個漢人竟然敢給他下馬威,有什麽了不起的,反正夏米希爾都快是死人一個了。 就看看你們能撐到什麽時候。這是第六日的早晨,是個陰天,夏米躺在巴比倫皇城的中央祭壇上,這是波斯人的儀式,在王族將要離世的時候讓祭祀神官在場,好在他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為他吟唱聖曲,衝洗靈魂,幹淨的讓代表光明、正義、善良的天神阿胡拉迎接而去。這口氣是留給他力氣為他的生命做最後的選擇,如果錯過,則會被代表邪惡的德弗神接走。夏米是清醒的,幼小的軀體不斷的喘著氣,他很費力,他覺得那個人為他紮針的部位在發燙,燙的好像有火蛇來回在身體裏竄,可那個漢人和他說,隻要挺過去,就能活下去。然後和他一起離開這裏,去真正的大海。屬於他的大海。他費力的吸著氣,滿臉潮紅,急促的呼吸聲蓋過周遭人潮的湧動聲,他看著每個人看他的神色,帶著憐憫,帶著鄙倪,帶著不屑。全部都是負麵情緒。隻有一個人是不同的,那個白衣服的漢人,他站在人群中尤其顯眼,可因為人群擁擠,隻能看到他的麵部,其他全被人潮吞沒,無法看的更加清楚。他的眼神是明亮的,像冬日裏的太陽,冰冷中帶著暖意。他越是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樣,四周的人潮就更是洶湧,他像一根落入大海的銀針,瞬間消失在姹紫嫣紅的服飾之中,找不到了。他很著急,眼睛費力的向四周轉動,去尋找那一抹人群中的潔白,可依舊什麽也看不真切,他找不到他。就在這時,夏米看見有人在黑壓壓的人群之中高高舉起手。然後伸出了大拇指。那一刻,所有的人群都被虛化了,他隻能看到那一隻手。那隻手,是左手。曾經有一個人,與他用左手締結了一個約定。那隻手的意思是:撐下去,記住我們的約定。夏米不知怎的,很想哭,不是被肺部擠壓的難受,是自心裏來的,心裏很暖,暖的他想哭。他也很想笑,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人賦予了某種期待。一種被需要的感覺。然後,他更加用力的吸氣,大口大口的,吸著空氣,那個人的周身忽然好像發出金光。夏米想,邪惡的病痛不能戰勝他,因為他看見了太陽神,代表光明與正義的太陽神。那個白衣服的人就像他見過的密特拉神像。一樣的神聖,一樣的令人向往。他想去看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想著夏米試著平複他的呼吸,然後從波斯墊上站起來。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他以為他能走,可他卻在第十步倒了下去,邊上的神官嚇壞了,連忙起來抱住他,大沒想到他還活著。同樣來負責祭祀的還有波斯的本地大夫,連忙上前檢查一番,然後不可置信的拿手覆蓋他的額頭量了量,出乎意料的道,“小王子退燒了。”他在好轉,他撐過去了。君易看著他,微微勾起一笑,你是夏米希爾,獅子背後最可怕的武器,最有力的長鞭,你的堅強是從小老天就賦予你的幸運,好樣的!可我,不能帶你回去。我騙了你。君易在人群中扭頭看著一個黑發的小小人影,接下來的事,他也該交手給別人了。希望,一切順利。夏米很急,虛弱的對身邊的神官道,“那個白衣服的漢人,我要他到我麵前來。”那神官

  在人群中張望片刻,疑惑的回答,“王子,沒有白衣服的人。”怎麽可能?夏米急忙抬眼四處尋找,真的,五顏六色的西域服飾裏,一個身著白衣的人都沒有。他明明剛剛還在這的!天,忽然開始滴下小雨點,一點一點的飄在人的肩膀上,臉上。眾人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天,一年零三個月的幹旱竟然在這一刻有了終結的意願,天神眷顧起大地。是奇跡。一個小女孩從人群中跑出來,揪著夏米的衣角。甜甜的一笑,從身後掏出來一朵藍色的小花,“有一個白衣服的哥哥讓我把這個給你。”夏米將那朵花捏在手中,那是一朵波斯婆婆納,花語是:健康。恭喜你將健康捏在了手中。君易一直以來,隻是希望他能健康,平安的長大,不再受病魔糾纏,這是上天欠他的東西,他為他爭取了回來,所以,夏米希爾,這一次,你要好好的握住它。人群中不知道誰開始,爭先恐後的叫起來,“瞧啊!下雨了!!”有三個小孩哭了起來,其中一個黑發看上去身份尊貴的孩子朗聲道,“夏米希爾王子,以前都是我們錯了,我們說您是不祥之人,對您不好,所以天神懲罰了我們,如今您被天神祝福重獲新生,並且為波斯帶來了生機,我們向您道歉!”突然,又有幾個孩子像被感染一般哭了起來。這些小孩,有一個民間的孩子,可大多都是貴族的小孩,也有夏米的親兄弟,他們從來沒給過夏米好臉色看,因為他們的王對夏米的寵愛超過他們自身,明明生下來是個瞎子,但是樣樣都比他們優秀,頭發眼睛都和他們不一樣,他的身上自來高貴優雅,渾身上下都透著與他們不同的光暈,讓人向往而又害怕。所以他們嫉妒。從中挑撥,打壓,圈走了身邊所有的同齡人,什麽難聽的話都對夏米說過,他的兄弟,最先哭起來,給他道歉的三個孩子之一,阿爾塞拉波特卡斯,阿爾塞拉的次子,一直冷言冷語對著君易的二王子。想起他曾對他說過的最惡毒的一句話便是:你的母妃為了生你而死,父王也想讓你去死,如果沒有你就好了!你為什麽還要活著?我們都討厭你!他從來沒有對這個弟弟盡過一天責。甚至在他衰弱的時候,將他的藥碗踢翻,波特卡斯生日的那一日,往他的飯裏放蒼蠅,險些被父王發現,他以為肯定要迎來一翻責罵正心如戰鼓,忐忑不安時,卻見夏米希爾眼也不眨的吃了下去。 他明明發現了的,他明明看到夏米看到那隻蒼蠅整個人神情頓了一頓的,可在父王扭頭懷疑的一瞬間,吃了下去。 他是這麽努力的去融進他的血脈親情裏,努力的在這片沙漠上生存下去,是他一直將他往沙漠外趕,將他往死亡的地界揮趕,他太錯了。 波特卡斯在夏米生死一際的時候,忽然心中騰升的揪痛讓他很疑惑,隨即他想起了這一幕,真心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並且接受了他。 那種心疼,是親兄弟的手足之情,是身為一個哥哥的意識在隱隱作痛。 是雨水砸醒了他,連天神都舍不得帶走的生命,他還有什麽理由不去珍惜。 明明是個這麽可愛的弟弟。真正該死的是他這個醜陋的哥哥啊!人群中不知道誰高聲喊了一句,“是小王子為我們喚來了雨!他是我們波斯的奇跡!小王子是最被天神鍾愛的生命!!”接下來有人跟著喊,“小王子是至高無上的!”“小王子!!”“小王子!” 人群雜遝不齊的呼聲此起彼伏,但所有的語調都是朝上的,沒有一個人的臉上再掛著負麵的情緒,夏米看著人群中的狂歡聲與欣喜的麵容,想著。 這其實隻是個巧合。 恰巧,與天相應,罷了。 而波特卡斯這麽說,是為了能讓群眾將他與這場及時雨連接在一起,巧妙的,用這場雨洗刷了世人對他不詳的印象,給予了他從小未能得到的天神的厚愛,巧妙的從神那裏將這潤澤萬物的功勞搶了一半給他。所以巧合二字,被他的兄弟轉化成了必然。必然讓群眾深信不疑。人群中的人,一個一個俯下身子,手掌張開平放向上,跪在他的腳前,五體投地。波斯是個很崇尚宗教信仰的國度,在這裏要獲得尊重,首先你得有一個信仰,其次這個信仰祝福你,你才能得到祝福。他總算,贏得了血脈的認可,贏得了這塊土地的認可,贏得了人民的認可,戰勝了命運。這是君易留給波特卡斯認錯的機會,也是波特卡斯真正作為一個哥哥的第一步,更是夏米希爾重獲新生的第一日。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夏米的眼睛從出生起就睜著,可卻隻能看到黑暗,後來能看見世界,卻依舊看不見光亮。如今總算,走出了黑夜,看到了黎明。夏米希爾看著人人揚起的善意的笑臉,原本死寂晦暗的世界第一次在他的眼中變得鮮活,一切都變的五彩繽紛,生機蓬勃,就連反複無常的沙漠都顯得不再荒蕪,印著夕陽顯得寧靜美麗,一切都顯得如此美好。他壓上自己的眼皮,慢慢的描繪著眼球的形狀。這是他人生的第一份禮物,一個不知名的人送給他的禮物。這禮物他一直收著,可卻沒有真正的看清楚是什麽。原來,那個人送給他的,是一個世界。一個美好的世界。有光,有太陽,有笑臉,人與人之間完全獨立而又相互聯係的,一個奇怪,又溫馨的世界。夏米希爾哭了。波特卡斯也哭了。男人,即使還隻是個男孩,在承認另一個人之前總會拚盡全力的去證明自己比他行,有時候,這並不是一種挑釁,更多的是欣賞,因為知道這個人一定有與自己比肩的力量,他想要與他並肩而行。可苦於不知該如何接近,即使他一開始用了錯誤的方式,卻隻是想正確的說這一句:我很喜歡你,我們做好朋友好不好?可這一次,他不會再錯了!波特卡斯一腳跨上神台,一把抱住了他的弟弟,“我很喜歡你,我唯一的弟弟,我們和好,好不好?!”夏米希爾哭的噎氣,“好。”男孩子啊,總是在疼痛與淚水之中才能真正長大。君易在遠處的樹後看著這一幕,笑著搖了搖頭。君易這次回山帶了一樣土特產,波斯的沙漠魚,可他沒想到這魚竟然如此凶悍,剛到楊寧手上就咬了他一口。直咬的他嚷嚷要君易賠,他一看大拇指脈管破了流血不止,這魚一下咬的深,連忙為他包了起來。忽然,他怔住了。“幹嘛啊,你這麽一本正經的。”楊寧看好戲的瞧著他,這小子絕對是外麵有人了啊,從沒見他這麽神不守舍的。君易剛才捏到了他大拇指上的脈動,一下一下突突的有力的跳動。切診的時候,用食指中指與無名指,唯獨不會用大拇指,因為大拇指自帶搏動,這搏動來源於……他怎麽忘記了,大拇指的脈管連著心呢?來源於心髒。他呆呆的抬起自己的左手看著大拇指。他可真是答應了一個不得了的約定。那個心思敏感的孩子,一定會追過來的吧。我的,小尾巴。 第六七年不周山的探親日,隊座一度重病,君易忙著診療,沒有時間再去看一眼他的小尾巴,等到第八年再去波斯的時候,夏米已經十歲了。 這一年,四月十五日 君易橫跨半個版圖又到了波斯,一下馬車就被馬蹄揚起的黃沙嗆到了,波斯已經度過幹旱期,整座城市越發生機勃勃,千歲蘭也慢慢的長了起來,遍布在皇城的每一個地方,依舊像海藻一般垂頭喪氣的趴在黃沙上,醜陋又顯得有些可愛。這些年偶爾會聽到關於波斯王室的一些傳言,金發異瞳的小王子騎射又拿了第一啦,王室的其他王子找他打架結果被他按在地上打哭啦,波特卡斯與他並肩成為波斯最值得期待的新帝啦……例如此類種種“英雄事跡”。 最為突出的,是夏米希爾在去年,將所有宗教融合在了一起。 波斯的宗教繁多,可真正被承認的卻很少,眾多宗教之間彼此抵觸,矛盾不斷,波斯皇族祭祀那天,各個宗教教徒將自己的神像捧在手上,都想得到皇帝的親口認可,可各自的信仰堅固,誰也不服誰,甚至有教徒因為此事而大打出手,鬧的血洗祭壇的地步,阿爾塞拉抓住了那些瘋狂的教徒,統統準備打壓入獄。 而夏米希爾卻做了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舉動,他將所有的宗教神像一個個接過來,搬到了祭壇上,一字排開,然後挨個拜了過來。 以天子之子的身份,給予了所有宗教平等與自由的信仰權利。 自此佛龕上有了一尊又一尊形態各異的佛像。 化解了這個多年的矛盾問題。 小孩子,因為天真,想的少所以什麽都敢做,而恰巧因為他自小就是被不公平待遇的,所以他更渴求公平。 這是夏米希爾天生的劣勢造就的優勢,他公正公平以及不凡的聰明表現讓他成為了阿爾塞拉最鍾愛的一個皇子。 還有一個更想不到的事,因為宗教矛盾解決,不少外土別教


  的部落紛紛歸入波斯帝國,夏米希爾兵不刃血收複了六個外族。這幾乎已經是在宣告天下下一任波斯帝王的人選了。 不知,這奶娃娃如今是個什麽樣子了。他想著挑唇一笑,今天到這的時間比往常晚了一些,快要日落西沉,他得抓緊時間進城,晚了那崽子就得睡著了,躺下可就看不見了。 沒想到他剛踏入城門,便被皇城內的景色給驚的不知所措起來。 官道的兩旁是衣著鮮麗的百姓整齊的排在一旁,人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麵帶笑容,右手點肩,恭敬低頭鞠躬,這是波斯下屆對上屆表示尊敬的禮儀,仿佛此刻來的是最為尊貴的客人,最為尊貴的天神。而他的腳下,筆直通到城堡的道路上鋪滿藍色鮮花,君易低頭一看。 滿地的波斯婆婆納。 猶如一條萬花編製的雲毯,像指路標一般一路撒到了城堡的大門前,他每走一步,身上不斷被兩邊百姓拋來鮮花,白袍上臉上黑發上落的滿是花瓣,鼻間到處充斥著清雅的花香,他好像踏入了春日花神的殿堂。 他的心神一震,還沒來得及收回震驚,隨即往那扇高高的落地窗上看去,想尋求解釋,卻沒想到什麽都還沒看清,腦門上迎來一痛,不知是什麽東西射向他的額上,迅疾,快速,如果是箭早已深入腦殼,可這疼痛卻沒意想的疼,他抬袖一摸,摸到了一手的紅色細粉末。 是朱砂。 地上有碎裂的丹砂石,他連忙看向高窗,那裏有一個少年,正一腿高抬跨在窗台上,身子後傾,手上的弓弦還在震顫,高處的風不斷的往窗台鑽,將他金燦的卷發向後全數托起,飄散在身後,異色的漂亮瞳孔正緊盯著他,額間的紅寶石亦隨風離開發際微微的在空中左右飄蕩。 小小年紀已有英武之姿,彷如射日的東日神君。 他看著君易的方向,挑唇一笑。 看起來就是這小子幹的沒準了。君易仔細的打量著他,不過三年不見,夏米希爾完全變了,健康,活潑,手臂修長,腿部的長度也明顯比同齡人高出很多,肩膀也有慢慢寬闊的趨勢,身材比例變十分優秀,這樣淘氣的事放在以前的性子完全讓他猜想不出。周遭有人笑了起來,君易有些不明所以。 人群中擠出一個衣袍繁複胡子花白的老臣,是當日的翻譯官,見到君易點肩行禮。 “天官大人,屬下迎接來遲,恕罪。”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翻譯官笑了起來,“小王子說的。” 君易挑眉對著高堡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小子挑了挑下巴,他又是怎麽知道的,不給他個解釋? “他這三年一直派人在來波斯的必經之路上等著你,一天前看見了你的馬車。” 翻譯官想著神秘一笑,繼續道,“不久前小王子十歲生日,按照波斯規矩,會讓皇子在十歲時初赦天下,昭告天下他已長成少年,完成儀式後,給予皇籍正式參與朝政學習。” “初赦?” “就類似於你們漢人新帝登基時對天下頒布的第一條赦令。” “他的赦令是?” “從今年起,每年的四月十五日,定為奧爾瓦特節。”“奧爾瓦特?”君易不解的揪起眉頭。“是你的名字啊!”翻譯官笑盈盈的,“奧爾瓦特在波斯語裏是水的守護者的意思,三年前小王子不是被所有人叫不詳的幹旱之神麽,他總說你克他,所以你來那一日才會下雨,是你帶給了萬物生機——百姓,這是在感激你當日救了他們至高無上的小王子,給了他們一個賢明的皇儲。” 君易聽完他的話,他扭頭看向周遭姹紫嫣紅服飾的民眾,風格各異的服裝意味著他們的宗教信仰各不相同,他們能如今平等的踏在這塊土地上並且擁有平等的信仰自由,這都是夏米希爾的功勞,忽然心下猶如琴弦撥動,看著窗台上那個修長身形的少年,夏米並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波斯也沒人知道,他們隻當他是不周山的第七位天官,世上出名的名醫,上次來的急也忘了告訴夏米。君易看著夏米指了指自己的額間,君易不由的跟著他的動作摸了摸眉間,那裏,正在流血,他剛才沒注意,那丹砂沫被柔軟的植物膜包成球,射在額上碎裂開雖然不說太疼,但還是摩擦的出了點血,他抬袖一把擦掉。翻譯官依舊笑意盈盈,“皇族信奉瑣羅亞斯德教,眉間的朱砂痣是僅次於天神尊貴的象征,隻有皇室的人有資格點,而您是特殊的。”君易聽完後再次看向窗台邊的人,隻見夏米再次抬起手,落在左肩上,與百姓同樣的,鞠躬行了個禮。感謝你,不知道名字的人。我已想透,你就是那日帶我回家救我一命的人。 這是我的回禮。“因為少年禮需要齋戒禁足,所以請您原諒他隻能以這種方式向你致敬。”翻譯官說著代替夏米跪了下來。君易仿若寒霜的眼睛第一次有些泛紅,這個孩子,他養的很正,即使在黑暗之中爬過了整個童年,依舊一點都沒有走偏,他找到了自己的光,走在了一條充滿陽光的大道上。這樣,很好。忽然一聲鷹唳,一隻雄壯的老鷹氣勢洶洶俯衝而下,一時之間,人群驚呼起來,害怕的退了兩步。君易抬頭一看,連忙伸出臂膀接住它的降落,諾大的風塵從它的翅膀下刮起,將君易的白衣與黑發帶起。是不周山的三眼蒼鷹。他扯下鷹爪上的信件一看,臉色大變,抬腳就往城門外跑去。隊座病情反複,他得趕緊回不周山!夏米看著那個白色的身影越來越遠,心中一急,連忙跟著他的方向往城牆上跑起來,走的時候什麽都沒來得及帶,隻帶了一把比他人還高的西塔爾琴。悠揚的琴音響起的一瞬間,君易身上那層看不見的寒冰仿佛被暖陽照耀的消融成水。這琴聲裏透著溫暖與感激,君易一聽就明白了他要向他說的話。夏米希爾與君易之間,從來沒有真正的用彼此的語言交談過,卻沒有人能比彼此更加懂得對方。像君易那一日用音樂來支持他的生命力,他用了同樣的方式回饋著他。這琴聲一直如影隨形伴著他,每一步回國的路都仿佛踩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腳下明明隻有黃色的沙土,卻仿佛每一步腳邊都生長著蓮花,打破了死寂。自此,人生的路上不再孤獨一人。在君易的背影就要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裏的時候,他聽到了生澀不標準的三個漢字:“等著我!”這一聲叫喊用盡了少年所有的力氣,在廣袤無垠的沙海之中層層回蕩,落入沙土,塵封在了記憶的洪流之中。他在學習漢語。君易終於沒忍住眼眶一酸,熱淚落了下來。這是他親手帶大的孩子,從抱在手上還沒有一塊磚重、到會哭、會爬、會笑、會吱吱呀呀叫、到會說話、睜眼看到世界、經曆傷害、成長、理解感情、擁有友情、親情……十年,三千六百個日夜,四萬三千兩百個時辰。護著他從萬人唾棄的一片荒蕪的人生最低河穀,走到了人人敬仰一路鋪滿鮮花的頂峰。如今,總算修成正果。成為了一頭雄赳赳氣昂昂的獅子。夏米渾身是汗氣竭的趴在城牆的紅磚上,看著他的最後一點身影消失在落日的餘暉之中,他勾起唇角。奧爾瓦特,你是我這一生最尊敬的人。你是沙漠的雨水,至高無上的太陽。你就是那片我從小尋找的大海。遇到夏米希爾第十三年,波斯內亂,虞國趁隙帶兵攻打波斯,大刀闊斧將整個波斯皇城閉城屠盡,那五個夜晚,波斯的沙漠之海成了血海,千歲蘭吸飽鮮血成了沙漠之中最色彩豔麗的植物。同年,中原淮南爆發瘟疫,君易隨師門扁鵲穀眾多醫者一同下山診治,一百個弟子九十九人死亡,幾乎全軍覆沒,他作為這一代的大師兄堅挺的存活到了最後,卻同樣身染重疾,一度重病,在生死邊緣的最後,研製出了解毒之計。拯救了黎明百姓,卻與夏米希爾錯之交臂。 可幸運的是,波特卡斯在城破之前早有預料,給了夏米希爾一個錯誤且遙遠的敵軍位置派他首戰偵查,刻意將他調離皇城,自己則獨守巴比倫皇城,最終,戰死沙場。  這一次,他總算盡了一個哥哥的職責,保護了他的弟弟。 恰巧,那一日,也是奧爾瓦特節。  而波特卡斯這一生唯一送給夏米希爾的禮物,隻有臨走前給他的一麵波斯國旗。夏米希爾做了一個夢,久違的,模糊的夢。 他在不周山的寒冷溫度中驚醒,覺得臉上有些異樣,抬手一摸不知何時眼淚無聲的滑向兩邊,濕了大半枕芯。 君易,七哥哥…… 我怎麽可能認不出你,我最親愛的人,我怎麽可能忘記你,我最崇敬與感恩的人。 一個人的模樣和聲音會隨著年月改變,可他的氣息和感覺不會。 這些年他拚了命的學習漢語,隻為了想明白當時他對他說的每一個字,追逐著記憶裏的蒼鷹不遠萬裏而來,隻為見他一麵。十四年前,君易抱著他帶他回了家。十四年後,他抱著君易,帶他入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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