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的結局1+七八往事
事情發生的突然,老四老五隻有先將老七的屍首拖到麒麟閣伏羲像下,念好悼詞與安葬經文,人死必須停留一夜,這裏沒有頭七的規矩,可至少還是要遵循一下古老的規矩,頭夜必須要守。墨淵包子星聞言趕來的時候均被驚駭的麵色蒼白,老四念著悼詞的時候,抽鼻子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包子星第一個揮袖落淚,最後誰都忍不住了,連老四到後來都沒法用平穩聲音來念完一段不算長的訃告,視線好幾次被淚水模糊,到後來誰也不肯離開麒麟閣,都要守著老七。老四先回百鳥閣一步,那裏還有個無法動彈的傷員,他得定時為夏米熬好藥劑端上去,可沒等老四走到他門口,老四神色一慌,因為夏米的房門大開著! 他快步走向房門口,房間裏除了整齊的家具以外,空無一人。 去哪兒了?夏米不見了,老四匆匆翻遍整座山都沒找到他一根金頭發,到了晚上,連老天都哭喪起臉下起大雨隻好施施然回了屋子,屋漏偏逢連夜雨,說的就是這麽個情況。 整整一個晚上,不周山無人成眠,經曆過一天跋山涉水的尋人,老四累的癱坐在百鳥閣門口的台階上,看著月光下暴雨打向地麵砸出一個個小坑,化開白雪,卻凍住了人心,耳邊從來沒有這麽清淨過,這群新人來了之後每一天都吵吵鬧鬧到讓人困擾的地步,可也十分熱鬧。四天……不過四天的時間,不周山土崩瓦解,鳥雀盡散,往日的美好像是虛影散在每一個角落,那些歡聲笑語,那些熱血燃燒的針鋒相對都隨著雨點化入泥土,什麽都變了。 黎暮在第五日夜晚被解了禁閉,得知老八下山的消息他意外的顯得很平靜,沒有去追沒有哭沒有鬧,好像兩個晚上裏他就忽然真正意義上的長大成人了,那雙賊溜溜又幹淨的,透著睿智的目光裏隻剩下淡然處事的冷靜,包子星看著他,這個人還是那個總是嗷嗷叫逗的大夥都開心的梨子嗎?為什麽不過過了五日,不周山裏的每一個人好像都變了模樣? 包子星問他為什麽不去追,梨子是這麽回答他的,“他走了總得有人守著這個地方。” 他說完這句話後,不管包子星與墨淵再怎麽追問,再不肯多發一言。 好像這五日的禁閉,老八的離開,讓他的靈魂跟著一起被封閉了。 誰都能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隻有他自己不知道。第二日夜晚,所有人聚在一起為老七送行,然後將他埋在了百鳥閣邊上的山丘裏,碑銘上豎著他的名字:君易。 黎暮看著那一筆一劃勾勒出的字,君,君子不蔓不枝;易,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謂易。 大自然的每一處都是生生不息的,沒有生命的東西是不存在的,隻是生命的樣式不完全一樣。孔子把這種遍布世界的生,叫做德。像所有人認識的老七一樣,他冰冷如冬日的背後永遠藏著春懷大地的仁慈大德,所謂醫者,仁心也。老七的父母很會取名字,從另一方麵也能看出,君易很好的完滿了他父母親的期待,成為了這樣的人。一個讓他的父母驕傲,讓所有人都稱讚的人。 落葬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靜默了,仿佛時間凝滯了一般,君易將所有人的思念一起帶入了土,他們的悲愴無法互相訴說,因為每一個人都不敢開口說一個字,一個字,就會瓦解他們所有的意誌力,讓他們泣不成聲。老五說老七是很討厭看見眼淚的,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拚命忍住淚水,心裏不斷的告誡自己不能哭。 不能夠在老七麵前哭,他們要,讓他高高興興的走。 黎暮是整個甄選下來和老七打交道最多的人,他不斷的在受傷進出百鳥閣的次數是同屆裏頭的翹楚,雖然黎暮也不想當這第一,可因此,比別人更多的了解了一些老七,雖然老七冷冷冰冰的外表很容易讓人誤解他的內在,可不得不說,他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你們知道麽,落選的那些人,包括在第一階段山腳下落選的,光我有印象的就有十多個人,沒印象的更是有幾十個,我在百鳥閣不止一次的看見他們,還有一些中毒和被猛獸抓傷的,在二三階段受傷的,老七統統給找了回來。” 他的話讓包子星墨淵一愣,他們去百鳥閣接受治療那已經是甄選的最末期了,人走的就剩下他們四個,他們倒是沒機會見到之前的人,可這麽一說,老七確實,真的很溫柔。黎暮繼續道,“還有,墨淵曾經與我在山腳下發現過一具屍體……” 包子星聽到這裏插了句話,“我也發現過。”就是因為那具屍首,他才知道環境的惡劣,知道土壤以及樹木的特殊性,才躲開了中毒的陷阱。黎暮點頭繼續道,“墨淵一開始和我說,他們不會來救人的,不然就不會有山腳下那具幹屍了,可後來我第一次來百鳥閣時曾經迷路過一陣,在一樓的一個房間裏發現了一具一模一樣的幹屍,起初我也嚇了一跳,可後來發現那具幹屍是個模型,裏麵塞的是稻草,更讓我吃驚的是,那種幹屍,不止一具,整個房間都是……而我在四合院時,特意抽空去了一趟山腳下,當時發現幹屍的地點查探,卻發現一具屍體都沒了……換言之,也就是他們回收了回來,那時候我才明白,屍體被我們發現絕不是偶然,因為是他們刻意散在朝南的路上,一百多具,總有碰得到的時候,他是刻意讓我們看到屍體,從側麵提醒我們環境,給我們線索,也是刻意嚇唬我們,讓那些貪生怕死的都趕緊回家。” 他們是如此的細心,一次次得從暗中在關照著他們,可他們卻如此後知後覺…… 黎暮繼續道,“還有夏米,夏米的藥,都是甜的。”老七一直特別寵愛夏米,誰都看得出來,他在當中年紀最小,老七一直把他當小孩看。黎暮記得那時候他們從九宮陣離開,統統重傷,過了一段清湯寡水,良藥苦口的日子,老七給他們配的藥聞起來就讓人想吐,誰喝了都要反胃,唯獨夏米的藥,是香的,帶著白砂糖煮沸的甜氣,黎暮去取藥的時候總會看見老七往他的藥盅裏加糖——黎暮知道他是怕夏米嘴裏苦澀,喝不下去。 包子星和墨淵一聽有些哀傷,現在夏米行蹤不明,老七又成了冷冰冰的屍體,不周山簡直是愁雲慘淡,那些細微的關切之情,再也沒有機會讓他們去觀察與發現了。包子星道,“我知道的,那時候我還抱怨過藥苦,第二天我的藥也成甜的了。” 墨淵道,“我的也是。” 黎暮想起老七,輕輕勾起微笑,“真巧,我也是。”所有人都跟著笑了,隻是那眼中都已熱淚盈眶。其實老七很好,他們一直知道。不管傷成什麽樣子,隻要老七在身邊,他們什麽都不怕,幾次奄奄一息,老七都能將他們從鬼門關裏拉出來。這個男人,是閻王爺的克星。那時候老八給他們魔鬼訓練的時候,自稱自己是閻王爺,他們還私底下調笑過閻王爺帶著克星注定戰勝不了他們的。現在,他走了。這裏就真成了地獄。老四老五聽著也跟著眼眶泛紅,他們的師弟,一個以命搏命外出報仇,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一個越躺越冰冷,永遠不會再開口……人的感情啊……是隨著時間累積的,他們已經相處了十年,猶如手足與家人,讓他們如何不傷心?黎暮他們隻是短時間的與老七相處都能感受到他的好,何況他們這些日日夜夜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兄弟。老四老五是看著他們一路走過來的,與黎暮他們一樣,是他們親手栽培長大的,想到過往所有相處的點點滴滴,老五溫雅的個性還是不由潸然落淚。老四任淚水劃過臉頰,無聲的落著淚,將老七的屍首抱在肩上,放進百鳥閣挖好的墳墓之中。“老七,走好。”老四拿著鐵鍬,看了這具屍首最後一眼,鏟起高起的土,一點點將他填入泥土之中。 楊寧在去晏國的路上,靠著馬車想起了一段往事,與君易初識時的事。 那是距今二十五年前,魏朝剛倒之後的五年,各路諸侯亮起各家大旗,各國開始分裂之際。 勢力最為強大的便是晏齊楚瓊幸亢六國。 君易師出天下名醫世家扁鵲穀,自小隨扁鵲穀藥王周遊各國行醫,懸壺濟世,用了十年時間從位於秦嶺的扁鵲穀走至最西邊的西域各國再繞回秦嶺。十七歲再出穀之時,恰逢晏國動亂爭奪地盤,戰火連息不止,君易的家鄉在晏國懷城,回城的一路上,見百姓民不聊生,屍橫遍野,他救一個人,死一個村,救一個村,死一個城。救人的速度遠遠不及戰火侵擾的速度快,但凡有齊兵軍隊路過的地方,他永遠救不活任何人。君易自此參軍,成為軍醫。他想,在戰事平息之前,死亡,是一件無法被攻克的難題,他無法見死不救,所以披上鱗甲,願意以一命去換得大軍勝利,將晏軍的損失降到最低,助他們打贏這一場仗,為百姓贏回生機。他一定可以的。 如同君易所想,他的第一戰,由晏國大皇子晏景帶兵出征,所向之處戰無不克,君易的運氣很好,晏景是個不錯的皇子,他的軍事學識非常豐富,自小就顯露出非常高的素養,更因為——他的身邊有一位深不可測的軍師。那個人,就是楊寧。 那個時候的楊寧在軍隊中被稱為“鬼魂軍師”,因為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他隨軍長征,練兵時會站在晏青身後觀測,其他時候幾乎不見蹤影,隻與晏景單線聯係,更奇特的是這個軍師,身手甚至好過他們的殿下與左右副將。君易從沒見過他。直到第十場大規模相碰的戰役結束,他一如既往的在戰場上醫治傷員,不分敵我的醫治,總算引起了楊寧的注意。因為他倒下了,君易救活敵兵之後,一息尚存的敵兵看到他身著晏軍的軍服,毫不留情對他一刀紮入胸口,幾乎要了他的命。 君易再醒過來的時候,在楊寧的大帳之中,是個深夜,帳營之中的火把映照的整個室內泛著昏黃,帳外的北風喧囂肆虐,叫囂著孤寒與幹裂。 一個小女孩背對著燭火趴在他的床邊看著他,見他睜眼笑盈盈回頭對著楊寧道,“將軍,他醒了!”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算來,是第三次,但凡他每次陷入生死邊緣,這個小姑娘總會趴在床前看著他,一醒就興高采烈跑掉,他不知道這孩子是哪一位軍官的家眷,沒人知道,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見了鬼。君易順著她跑的方向,第一次看到了楊寧,他們的軍師,她對軍師的稱呼讓君易一愣,如同私底下大夥猜的一樣,這個軍師,從前必定是個大人物,他以前是個將軍嗎?……將軍……這兩個字確實配得上他的身手以及淵博的軍事才識。而這孩子,是他的女兒嗎?楊寧向小女孩點點頭,隨後對著君易道,“你就是那個全軍有名的瘋醫?”“瘋醫?”君易從來不知道他在軍中有這麽個綽號。楊寧再道,“這是敵軍給你的稱呼。”因為他救人不分敵我,讓帶兵的晏景十分頭疼,戰場上拚的就是廝殺,敵兵死幹淨了他們才算完全的勝利,可帶著君易,他們就是不斷的在給敵兵活路,永遠也殺不幹淨。矛盾就矛盾在,君易的醫術高明,有史以來自願參軍的大夫寥寥無幾,幾萬年曆史也不過寥若晨星,一隻手掌都能數的過來,尤其有了君易之後,傷亡概率大大下降,他們需要他,所以也不能處死。晏景曾經試圖用五百軍棍來改變君易的這種錯誤行為,可即使被打的奄奄一息,君易也不肯更改他的作為一絲一毫。在他眼裏,生命不分敵我、不分高低貴賤,甚至不分男女老少。 一視同仁,因為他是大夫。 楊寧見他嘴角勾起的笑容悲傷又無奈,隨即再道,“在晏軍中,你的綽號叫元化上仙。”事物通常都有兩麵,想看到壞的一麵再接觸到好,就讓這好更加讓人喜出望外,君易抬睫看著他,目光之中的悲傷一掠而過,成了驚喜。元化是華佗的字,上仙的意思是,華佗在世——士兵們隻要看到君易,就猶如看到已死的神醫華佗從天上來到自己身旁,這綽號,起初由一個士兵半開玩笑的說起,而後不自覺流傳起來。很符合君易。這個除了冰冷很少見其他表情的醫者,猶如一尊去了六根,了脫輪回的菩薩,慈悲遍灑大地,以一雙丹青妙手護住萬千生命,士兵們都很喜歡他。楊寧坐在戰爭沙盤前凝視著沙土堆砌成的山川地貌,邊盤算著之後的行軍路徑邊沉睫對他道,“你就算救了那些敵兵,他們也不會領情的,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知道。”君易稍稍坐起身,靠在床頭順著氣,他呼吸有些費力,想來那一刀可能是傷及氣管,好在位置入的不正,沒有傷及心髒,暫時感受不到心肌或是心房有顫動與疼痛感。就算他不明白,這一刀也能讓他透徹明白。“你覺得值得嗎?”楊寧依舊沒有將視線投向他。“我是醫者。”“然後呢?”“我為醫者,須安神定誌,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以救死扶傷為天職,若要我眼睜睜放棄任何一個生命,那才是不值,是我不值得稱得上醫者二字,我……可是扁鵲穀的弟子。”這是扁鵲穀一貫待人的準則。此刻夜已深,賬外的寒風依舊呼呼作響猶如悲泣,過了睡覺時間,小女孩在他們對話之間幾次懨懨欲睡,剛才總算趴在楊寧的腿上睡著了。楊寧總算將視線抬向他,微微收斂音調問他,“這便是所謂的醫者仁心嗎?”君易靠在枕上沉默地透著昏黃的光線看著他,他的目光沉著,答案不言而喻。楊寧對此並未做任何言論發表,隻是撫摸著女孩柔順的長發,道出一件事實,“軍醫,也許你不知道,可這是我第三次把你從鬼門關裏拉回來了,每一次你在戰後光明正大的治人,可也有人等著治你。”君易心下猶如踏空一步,他抿了抿唇,心下在消化著他的話,確實,如今的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之前他也曾受過兩次重傷,皆是在治療敵兵時被趁機射傷,或是刺傷,怪不得每一次醒來都能看到這姑娘,原來是軍師救的。隻是他從不出麵。“謝謝你。”君易想,他需要道一聲謝。楊寧接受了他的道謝,再抬眼瞄了眼他,“軍醫,你聽著,我不會次次恰好救到你,這是最後一次了。”“嗯。”君易隻是淡漠回答。楊寧挑眉,“即使如此,你還準備救?”君易:“我想我剛才已經給出了答案,我一直在用行動履行到底。”楊寧:“你不怕死?”君易:“人終有一死,我是醫者非神仙,枯骨總將歸於塵土,不求幸免。”楊寧:“現在呢?如果你現在就死了,會遺憾嗎?”君易:“遺憾。”“遺憾什麽?”“遺憾我終究還是沒能救我自己的國家於水火之中,沒能救活命。”君易經曆過戰場生死才明白:生命,在戰爭的第一線顯得這麽微不足道而又真誠可貴,在戰爭背後被保護的生命又顯得多麽弱小又神聖。救了的士兵還會負傷,救活的百姓還會被殘害,戰爭不結束,他就無法救活任何一個人。他很遺憾。楊寧笑了,“戰場是廝殺與死亡的地方,救人救到戰場來的……你還是我有生以來見到的第一個,你真有趣。”君易掀開被子準備下床,“軍師錯了,我不是第一個,你才是。”“哦?”楊寧挑眉。“若你不想我這樣做,為何要一次次救我?我想,我們,是一樣的。”這個軍師高深莫測,他猜不透,可他放心,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是善類,是同類。楊寧看著他穿好靴子披上外套,哼笑一聲,“你是要去傷兵營?”“嗯。”君易整了整兵甲,撩開營帳帳簾,外頭寒風刺骨撲麵而來,戰場總是這般,風中帶著濃厚的黃土與風沙的味道,他們這一戰是山地戰,山腳下灰塵很重,而扁鵲穀如同花海,四季和煦,說實話一開始他極度不能適應環境的轉變,可如今已經習以為常,風將他未束的長發吹起,顯出一絲仙風道骨,他道明去意,“有幾個重傷患我得看著。”“那我想……”楊寧沉下眼睫,“你去不了了。” 霎時間,君易感到氣氛變了,剛才柔和的氛圍變得分外肅穆,是對方釋放出的殺氣! 一轉眼間,楊寧已經走到他的身後,他的動作悄無聲息迅疾如風,緊緊貼在他的身後,真真應了他鬼魂軍師的名號,來無影去無蹤!他的呼吸吐在君易的脖頸上,一瞬間讓他脖頸僵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術一般動彈不得,是壓迫力!他身上的壓迫力重達千鈞,君易可以感到背後的視線猶如一條毒蛇盯緊青蛙時的專注,讓人渾身跟著止不住戰肅。 楊寧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今天你看到新的軍醫上任了吧?你一直以來的做法讓晏景不滿,他命我來殺你。”他的嗓音很磁,有些低沉而又魅惑人心,可吐出的話卻讓人膽寒。他的話讓君易心下一沉,他被替換了,並且被下了誅殺令。很早以前,晏景那五百軍棍暗示的就是這麽個結果。他早已料到如今局麵。君易閉上眼睛,他說過,日朝日落,總有一死,誰也無法幸免,如今軍令如山讓他不得不死,隻不過,稍感遺憾罷了,罷了……沒想到楊寧一反常態道,“我數到十,我要你跑出我的視線範圍之外,一……”君易的視線滑向身後,他在放水。果然,他們是一樣的,不然為什麽又護著他?還敢說不是?“二”。君易拔腿便跑。楊寧勾唇一笑,再沒往下繼續數,看著那身代表軍醫的白色外褂越跑越遠,袖章上的紅色標誌在手臂的擺動下來回搖晃,隱入黑暗之中。“將軍?”小女孩被他的數數聲吵醒,看了看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了剛剛楊寧坐著的板凳上,然後揉著眼睛看了看挺直腰身矗立在大帳門前的將軍,又看了看空蕩蕩的床上,“他走了?”“嗯。”楊寧看著深夜寂靜的大地,所有大帳的燭火全數熄滅,站崗執勤的士兵已被他全數調走,夜很黑,好在還有繁星點綴,給這漆黑的夜晚帶來一點光亮。給這個軍醫一點引路的光亮。逃吧,這一次,千萬不要再回來了。你一是個好大夫,不該枉死在這裏。“將軍,我困了。”小女孩三兩步跑來摟住他的腰,撒著嬌將柔嫩的小臉蛋在他腰上左右磨蹭著。楊寧蹲下身,一把將她抗在臂上抱起,走向邊上的營帳,“小公主殿下,你該睡了。”“不要不要,我想和將軍一起睡!不要抱我回去嘛!~”小女孩一聽楊寧這麽說連忙摟住他的脖頸,死死不撒手,小腦袋說著就埋進他的脖頸繼續磨蹭著。楊寧無奈地看著她撒嬌,“我會陪你到睡著的,放心。”“哼!”小女孩粉妝玉琢的小臉上嘟起嘴,“將軍總是把我一個人丟在閨房,我不高興。”楊寧輕拍她的背部,腳步平穩地走著,“乖,等你長大了,就會有夫君陪著你了。”“我不要什麽夫君,我就要將軍!”小女孩說著兩隻小蹄子開始胡亂踢起來,可始終沒敢用力,怕傷到他。楊寧但笑不語,走到邊上帳營前,掀開她的大帳,彎腰進去,將她放到床上,動作一氣嗬成,仿佛照顧她已經成了一種密不可分的習慣,楊寧輕輕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孩子氣。”“哼!才不是!”小女孩粉嫩的臉上透著害羞的紅暈,她的將軍真的,好帥氣!湊近她的時候一身戎甲泛出的光照在他俊美的臉上,總讓她覺得這個人,特別威武,威儀堂堂。 “睡吧。”楊寧坐在她的床邊,為她掖好被子。 小女孩這才肯閉上眼睛,隻是臉蛋紅的像剝了殼的雞蛋上印出了瑰麗晚霞。她真想快點長大啊,然後,嫁給他,嫁給這個溫柔的大將軍。 楊寧不斷地拍著她的背,像任何一個父親那樣凝視著小女孩的側臉,笑著搖了搖頭,小孩子啊……真是童言無忌。 等小孩睡穩後,他走回自己軍帳之中,一掀帳簾,見晏景正坐在他的位置上等著他。燈火在桌上搖晃著,將晏景臉上的怒氣勾勒而出,“你救了他,又放了他?”“誰?”楊寧明知故問。“我們的軍醫。”“嗯。”楊寧沒有撒謊,而是非常直白回答了他。“為什麽?”晏景握緊拳頭,走近他逼問,他明明下令誅殺,楊寧卻違反他的命令!楊寧不卑不亢迎上他的目光,近距離看著他,“我喜歡他,這理由,夠不夠?”“你!”晏景氣急,“軍師可有想過他萬一被敵軍俘虜,對我軍會造成多麽大的威脅!”“因為他的醫術高明,能次次起死回生?”“是!”“既然如此,殿下就更不該將他誅殺。”“你在違抗我的命令?”晏景更加靠近他,幾乎是胸膛貼著胸膛的距離,挑釁的意味不明而喻。這個軍師是他父皇跪著求來的人,他一直很疑惑他的身份來曆,直到父皇向他挑明,他是當年收複天下的兵馬大元帥楊寧,他還幾度不可置信。晏家與秦家自來就是與楊家一係的軍人家族,在楊家支係族譜之下,世代輔佐楊家將。晏青,他的曾祖父,曾經是楊寧的得利副將,跟著楊寧幾度征戰至死,晏青之子晏瑟曾經有幸在年少時見過楊寧一麵,足足活了一百八十多年的他在見到楊寧的一瞬間,老淚縱橫,這才讓晏景相信他的真實身份。同時,也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愛慕。因為楊寧十分俊美,十分與眾不同,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當父皇將他指派給他征戰的時候,他還有些不知所措,後來帶著他一路走來,越是了解楊寧,就越喜歡他,可他從來沒法猜透他,也掌控不了這個完美的人。晏景皺起眉頭,沉睫凝視著他,氣氛變的有些曖昧,楊寧見狀總算皺起了眉,他看著眼前這張與他曾經的副將晏青相似幾分的英俊臉頰,一把掐上他的下巴,那雙總是明燦生輝的桃花型眼睛此刻危險的眯了眯,“晏景,按理算,我是你祖宗輩的人,說話……給我注意一些。”他說完一把放開,手上的力道讓晏景往後退了幾步。晏景站穩腳步,心下有些不服,“對,你是我祖宗輩的人,可你現在是我的軍師,此次出征
父皇封我為帥,軍令如山,你違了軍令就要有懲戒!”楊寧挑眉,挑釁的目光投向他,“你想怎麽做?和對那軍醫一樣,對我也實施誅殺?”晏景被他衝的怒火燃燒,再度走向他,“為什麽將軍說話總讓人這麽火大?!”他說完,不顧楊寧反抗一把摟住他的腰,將他摟入懷中,“你明知我喜歡你,舍不得傷你,可那軍醫不一樣,太過仁慈與善良的人不適合戰爭,你明明都知道的。”楊寧欲推開他,沒想到晏景的聲音一下變的平穩,“將軍,剛才站崗士兵回報有鄭國的偵察兵潛入,現在就在你帳營外偷聽,我不知道該如何接近你說這一句話,隻有出此下策,切莫責怪。”其實,這也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可剛才楊寧的態度已經拒絕了一切,所以,那便不必戳破了。楊寧這才任他抱著,“那個軍醫,我要他活,我希望殿下收回追殺令。”晏景一驚。“軍師原來都知道了。”知道他除了下派給他任務外,還下達了他的暗衛。“嗯。”楊寧沉穩回答,對於他來說,想要知道一件事,不難。“好,我放他可以,那軍師,此次禦敵可有良策?咱們,交換如何?”他們保持著親密的姿勢小聲交談著,晏景眼尾餘光瞄見那細作一副豎著耳朵打探又什麽都聽不見的樣子,心下總算解了幾分剛才被楊寧拒絕的氣。楊寧靠在他耳邊輕聲道,“晏鄭人數旗鼓相當,鄭的武器卻比我們多出三倍,尤其炮台,正麵突襲必死無疑。”“軍師有什麽高見?”楊寧壓低聲音用著隻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道,“聽過草船借箭嗎?”眼睛晏景立刻大亮。“赤壁時期諸葛軍師的良策?”楊寧點點頭,“前不忘曆史,後不忘創新,我有一計,可以試試。”晏景聽他靠在耳邊說完全盤計策,恍然大悟,隨後不動聲色抽出腰間匕首。下一刻,帳外的敵國偵察兵發出一聲慘叫,晏景的匕首正中他的腦門。熱鬧聽的夠久了,還想聽什麽呢?君易那一夜走後,十日後,晏國鄭國再度開戰,晏的重武器比鄭要少上三倍不止,尤其是炮台與重弩,避無可避,對上就會人數大減,他們本就靠著勢均力敵的人數在堵著炮眼往前走,若是人數銳減,則會失去唯一可以抗衡的優勢。楊寧幾度思量之下計量出一條活路——這一戰由晏青自己打先鋒,帶一千衝鋒兵吸引敵方重兵力,將他們引至四麵拔起的窪地處,請君入甕讓他們退無可退,後續楊寧安排了一場完美的四麵剿殺,他會帶兵從後方四度支援,山丘草叢都埋伏了一定量的人手,聽到訊號後從各個地點各個時間有序進行伏擊,分散兵力前行讓敵方搞不清楚進攻方向,從而炮火無法校準準心,等同廢置。不出意料之外他們勝利了一半,晏景的主力衝鋒兵成功將敵方引至窪地處,可計策不險不勝,險意味著有非成必敗——因為後續部隊時機的耽擱,導致所有的兵力集中在晏景身上,使他們反被圍困,苦苦支撐不見半點援軍蹤跡。 鄭國將領站在士兵最後方,看著晏景的兵越來越少,仿佛看著一個垂死掙紮的小白兔看著晏景,朗聲笑道,“沒想到你軍中的軍師竟然會安排皇子自討死路,真是奇了,你們晏國莫不是窮到連一個好謀士都雇不起吧?”千軍萬馬之中,晏景手起刀落,回聲吼道,“我軍軍師豈是你等宵小可以念在嘴上的?!”鄭將笑的張狂,對著身後整齊的士兵道,“炮兵聽令,你們誰能把那晏國的小皇子給我轟下來,回營重賞十兩黃金!”“是!!”所有炮兵眾誌成城,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一時間沙場上滿是炮台轉動的聲響。一發又一發不間斷的炮火落在晏景身邊,好在他身手敏捷,幾次死裏逃脫,可還是被餘爆給震傷手腳,身邊為了護住他的士兵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一句句殿下叫的讓人心下悶痛。 晏景又一次被士兵撲倒救了一命,那個活生生的人在一瞬間變成沉重的屍體將他壓在地上,晏景知道自己必須要爬起來,用最快的速度,不然下一發瞄準他的炮火一定會讓他粉身碎骨,他咬牙推開身上的戰友,邊急速飛跑邊掏出懷中信號彈點燃。紅色的硝煙彈直衝雲際,在空中拖出一道流星般的痕跡,然後在置高點炸開。鄭將威嚴地挑了挑眉,“還有援軍是嗎?”晏景身上滿身血汙,抬眉怒視他,“就看看咱們到底是誰,死到臨頭!”“好!”鄭將拍了拍手,“我等你們的援軍!” 晏景擦了擦額上流下來不知是血是汗的溫熱液體,再度揮刀衝進戰局。四周的土坡亮起四五百張隱隱約約的軍旗,嘹亮的行軍叫聲透著山壁悠遠傳來,打仗的人都知道,一張軍旗代表一個團,這裏……起碼也有三四萬人!而聽那四周圍過來的行軍聲,可能還有二三十萬人左右!“遭了!”鄭將身邊的副將心下一愣,“將軍,他們真的有援軍,不是送死隊演的調虎離山計!咱們是刻意被引到這的,他們準備圍剿我們!”他們一開始看晏景率兵千人,根本就沒當一回事,隻派了一半的武裝力量前來對抗,可如今,顯然他們是真的有後招! 鄭將皺了皺眉,“將所有邊防力量都調遣過來,留一個師駐守營地,武器統統都用馬車架過來,速度要快!”副將一蹬馬鐙,“是!”他應完快速遠離戰場,營地離這不遠,晏國這次兵行險招,打到他們門前,回營隻需三刻鍾的地方,這也是他們敢來窪地應戰的原因,晏國想要占他們這個四麵都是高山的地利,那就讓給他們,軍隊打到敵方門前的事還是第一次,不管他們怎麽凶,都抵不過他們調遣方便。在門前開戰可意味著——隨時可以添炮加彈直到彈盡糧絕啊。這晏的軍師,不知該說是膽大還是人傻?另一邊,楊寧帶著其中一隻主力支援部隊在路上遇到敵襲。“軍師,我們到底在等什麽?”晏景的副將,孫昭策馬在楊寧身邊問。鄭國隻派了一小部分人數來攔截,軍師早有預料,沒給他們耀武揚威的機會,提前派了一隻突擊小隊對抗,幾架重弩在鄭國士兵完全倒下後,從看似什麽都沒有的林間露了出來。蟄伏隱蔽在林間的十架重弩和十個人站起身對著他們行完禮,隨即走到楊寧麵前報告:一切進展順利,一刻鍾前收到殿下的煙火信號,是時候出發了。他們就在主戰局十裏外,本來楊寧與晏景說好的,以信號彈為號,收到信號既成功引入陷阱,援軍響應。沒想到楊寧卻揚了揚手阻止了大軍的前行。這一等又是一頃刻過去了,眼見不遠處戰火狼煙,廝殺聲不斷回蕩在林間,在十裏外都能聽到大軍一句句軍師叫的好生著急,仿佛洪水中的人抱住最後一塊浮木,喊叫聲透過山巒與空氣層層傳遞到耳邊,每個人聽著都眉頭緊鎖,不知所措。楊寧策馬看著林間,“我在等一個人。”“誰?”孫昭知道這個軍師非常睿智,可現在該到的都到了,也沒有接到皇城說要派遣誰來的消息,所以軍師到底是在等誰?楊寧但笑不語。又過一會,派出去的偵察兵急忙從山林中跑回,跪在楊寧麵前道,因為援軍的延遲導致整個戰局一時陷入危機,隨軍軍醫慘烈犧牲,後死傷無數。楊寧遂問,殿下安好?偵察兵答,尚好。於是楊寧揮了揮手,隻說了兩個字:再探。孫昭有些沉不住氣,說話的聲音也跟著粗了一些,“軍師,我們若再不去,殿下會死的!”“放心,他不會。”楊寧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孫昭沉默了。直到偵察兵再度回報,這次是話未開口淚已兩行,哭著對楊寧說:殿下重傷,一千精兵隻剩二十人死撐。楊寧這才抬手發號施令:“眾將士跟我來!” 他的話音剛落,卻被策馬平行的孫昭一把握住手腕將他從馬上甩了下來,楊寧眉頭緊鎖,在頭部落地之前一個回旋踢腿站穩腳跟,他的身姿矯健讓孫昭臉色陰沉。 楊寧挑眉看著他,“你幹什麽?”孫昭一臉怒氣朝朝,“你還好意思問我幹什麽?打仗至今我們一直懷疑你是奸細,我早該鏟除你的!殿下都重傷了你才出馬,還有什麽用!等我們趕到那邊除了陪葬與收屍還能幹什麽?!!”楊寧鎮定自若負手道,“還能扭轉乾坤。”他的態度徹底激怒孫昭,事態都已成了定局談什麽扭轉乾坤!這個瘋子!他嚎叫著衝向楊寧,這個狗東西!殿下真是瞎了眼才將他一直保護至今!就該讓兄弟們從剛一開始殺了他的!下一刻,孫昭躺在了地上,捂著腹部蜷縮哀嚎。所有人都震驚了,楊寧的出拳速度太快,誰也沒看清是怎麽做到的,孫昭好歹是個副將,千錘百煉的體魄,能做到副將說明他絕對不差,這麽優秀的將領竟然一下都沒能碰到他,這個人,是人嗎?孫昭的冷汗順著額頭劃下,這一拳太重了,打的他渾身上下都跟著緊繃,肌肉震顫不止,長這麽大他是第一次被人一拳擊倒,這個軍師比他從小到大知道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勁,他們之間實力懸殊,完全沒有可比性!楊寧走到他身邊,人群仿佛都成了一尊尊雕像,沒人敢出聲,楊寧蹲下身握住孫昭的手腕將他從地上一把拽起,動作瀟灑利落仿佛毫不費力,“作為將領的第一條,禁止自暴自棄,君主還沒死,你就不能說不去,現在,我以軍師之名命你,上馬!”說著他將孫昭甩向自己的戰馬,自己也跨上戰馬。遠處隱約行來一隊兵馬長龍,看不清模樣,但軍服是晏軍不假,楊寧見狀總算安心。對著身後的士兵們伸出手臂招了招手,示意,繼續行軍。孫昭捂著被握痛的手腕,憤恨地爬上戰馬,一蹬馬鐙對著前方吼道,“喂,鬼魂!你聽著!如果這一戰你害我晏國亡國,你身後的萬千士兵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他不是鬼魂軍師嗎?那正好,要是能讓他們都變成同類,就讓他嚐個生不如死,死不如灰飛煙滅的痛苦!對於這惡毒的咒怨,楊寧哼笑一聲,不做回應。楊寧手中回應的信號彈再次作響,第一波四麵援軍同時湧現,等孫昭趕到戰場他發現——敵軍沒彈藥了……明明有炮台,可一發都沒出過彈,隻是靠著體力在與晏景的二十人廝殺,而殿下的護衛則盡其所能步步護住他,情勢一邊倒的厲害。孫昭這才反應過來,軍師用一支一千人的部隊耗光了他們所有此次出征隨行的彈藥!鄭國的戰將看到他們的出現也十分驚愣,他驚訝的是,援軍竟然隻有寥寥千人。鄭國的將領見殿下他們死守陣地,晏景連放四隻信號彈依舊久久不見援兵,意識過來這或許是引敵之策,是調虎離山之計,因為——他們的營地遭襲了!他剛剛才將所有兵馬調離營地,後腳營地就被偷襲,駐地的師旅被晏國殲滅,糧草彈藥被搬盡一空,就在他們家門口,眼皮子底下!他看著眼前跪下的偵察兵遞來的晏國軍旗。問道,“四方圍剿的人數有多少?”“回將軍,根本……就沒有人……”偵察兵支支吾吾的道。
“什麽?!”鄭將大驚失色。偵察兵再道,“那些旗幟隻是裝作威嚇我們的道具,被棄置各個方位的山頭之上,我去偵查時看到他們兵分四路不斷在山腳下原地策馬嚎叫,製造聲勢,讓咱們誤以為是八方援軍支援,咱們……中計了!”怪不得遲遲不見援軍,因為,那些軍隊都是要去他們的營地啊!那麽眼前的晏兵隻是一堆威脅力不大的棄兵或是誘兵。是調虎離山之計!誰他媽能想到有人用皇子來做誘餌?!鄭將再一思索,不,不是誘餌,是棄兵,這裏他們兵力懸殊,這小皇子進來九死一生,他們軍的軍師若不是自信過頭能將他保全就是純粹將他棄置,為了這盤整棋丟出去的一顆廢子……楊寧在高坡上從上俯視敵將,狂風將他的衣衫吹的向後飄蕩,戰甲上粼粼波光晃了鄭將的眼,他的身子英俊挺拔威風凜凜,猶如下凡的武曲天君,楊寧緩緩掃視戰局一圈朗聲喊道,“一千五百架炮台,可惜了!”他勾唇輕笑。“可惜你們的彈藥……”他說著抬起手掌。身後整齊的出現一排炮兵,推著炮台走向前,沉重的炮身將地麵壓出一道道深刻的軌跡,發出重物碾壓地麵的聲響,鄭將看著他們一個個蹲下校準方向,然後在滑膛上彈。楊寧繼續道,“可惜你們的彈藥都在我們這。”剛才四隻信號彈的功夫,晏軍一步步聲援讓鄭將晃了心神,著急地耗光了所有攜來的炮彈,等到第四發反應過來或許沒有援軍的時候,已是彈盡糧絕。而楊寧在這四發信號之間亦沒有耽擱,他在等,等攻下地方營地的師旅來與他匯合,在敵軍門前打仗的壞處很多,例如隨時會被增派的援兵與武器殲滅,畢竟他們營地遠在千裏,調度不及他們方便,好處就是——可以草船借箭。他們沒有的東西,都可以用敵軍的,隻要他敢用,想用,有能力用。如同諸葛亮赤壁之戰那般,誘餌之所以叫誘餌,是因為總有人會上當,沒有勾不上魚的魚鉤,隻有用的不恰當的餌,誘餌布的巧,布的出人意料,就能讓人上當,如鄭將所料,那一夜,楊寧靠在晏景耳邊讓他當誘餌時,他也不可置信,從來沒有將王侯棄置的說法,可楊寧對他說,隻要你能存活到最後一刻,我們,全盤皆贏。後來以聲效和旗幟一步步引到鄭將做出錯誤調遣,讓敵方營地的士兵攜武器前來,這給了他們很好的突擊搶劫時機,軍隊隻有在運輸物資的時候最鬆散,因為他們的注意力在護資上,而不是征戰,沒有士氣便一擊而潰。楊寧讓援軍兵分四路,一路以他為首埋伏在戰局十裏內等待時機,一路突擊旅奪下物資,一路跟著突擊旅護衛,隨後奪下物資的兩路與楊寧之師集合。還有一路……霎時間,天空上端竄起最後一發藍色信號彈。楊寧對麵的山頭上湧現出四十萬兵馬,黑壓壓的戰甲將對麵山頭的太陽遮蔽成黑夜,晏國的軍旗就在這狂風肆虐中飛揚,耀武揚威的飛揚。這是他的最後一路,正兒八經的——援軍。他們如今,四麵八方湧現的人數足以讓鄭將吃驚。這個晏國的軍師用九百多士兵的性命換了他鄭國第一波武裝勢力——一千五百架炮台與十五萬左右兵力,又用計策折了他的營地與武器。“我的兵呢?!”鄭將對著高坡上那個威風凜凜的人高聲吼道。 楊寧沉靜地垂下眼簾回視他,像一個高傲的天神看著螻蟻的慈悲,他伸手,指了指西方高坡。 有一排身著鄭兵軍服的士兵被身後的晏軍推著走向前方,被迫下跪。“將軍!!”所有鄭兵看到自己的將領心急如焚。 第一個出口叫喚的鄭兵人頭落地,他的身邊,一個晏兵正扛起大刀,刀上滴血。 “將軍!!我們中計了!我軍當中,有他們軍師的人!”一排整齊的鄭兵當中有一個人激動地站了起來,“他是……”話音未落,在他身後看守的晏軍提刀出步,再次手起刀落,鮮血四濺一地。 鄭將看的心髒揪痛,這一排人皆是他的心腹,排長旅長師長,他們是在——以儆效尤。第三個不怕死的出聲,當兵的,誰都怕死,可終究逃不過一死,看到同胞慘死在自己麵前更加讓他熱血沸騰,激憤不已,他吼道,“將軍!您的心腹夏利已被策反!他帶著您的十萬士兵潛逃!” 第三顆人頭落地。楊寧冷冷的目光注視著鄭將,“如果你心疼你的士兵,就下令投誠,我答應給你一條活路,充軍作為戰俘回城。”“放屁!”鄭將吐了口唾沫。“生不做叛國賊,死不做降國狗!來吧!我不怕你!”楊寧欽佩他的勇氣,歎了口氣拍了拍手,身後士兵中走出一個身著鄭國軍服的男人,他對著楊寧點了點頭,這個人,或許晏軍沒人熟悉,可鄭國士兵無人不曉。那邊整齊跪下的戰俘當中大吼出聲,“叛徒!!!”這個人,是夏利。夏利對著鄭將鞠了個躬,“將軍,抱歉,我還想活。”他說完,所有跟著夏利來此的鄭兵統統沉默了,他們不知道這選擇是對是錯,可將有令,兵不能不從。鄭將紅了眼眶,夏利是個聰明的副將,有時候鄭將覺得,就是因為他聰明,所以把生死看的尤其透徹,他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他一直知道,可他頭腦聰明,一直以來為他打了不少勝仗,怎麽說也有兄弟之情,鄭將回頭看了眼潰不成軍的部隊。無疑,不管再怎麽打,鄭國都輸了,很快,這裏就會被晏國所攻陷,他們如今人數武器以多克少,最易取勝,而鄭軍,士氣大減,武器耗盡,隻能……坐以待斃。戰場上將領的意識決定整體走向,錯誤的調兵會導致全盤皆輸。所有的一切猜測都是那軍師刻意讓他想到的,為的就是逼迫他做出調遣援軍的舉動,在這一刻鍾的時間差裏,奪下物資決定一切,那個人,回回讓他們吃下敗仗的那個神秘的人,非常可怕。可他的布局,隻能讓他這麽走,如果不調援軍,他們會死的更快,就算把晏景拿下,晏軍沒得到物資的前提下依舊會從正麵對上,勝負難分,如果調遣,就必定要冒這樣的風險,斷援的風險,兩刻鍾的來回路程裏,這個軍師將他軍營攪的天翻地覆,他……他是個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上的鬼才,運籌帷幄看透一切,形式策劃讓人不得其解,隻有不得不跟著他的步調去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窮途末路。鄭將跪了下來,“我自知死路一條,可請晏景殿下與軍師善待我軍戰士。”“你,名字。”楊寧問道。“於鴻飛。”鄭將對著楊寧的方向叩三響頭回答。說完,淚如雨下。 敵軍投誠,誰都可以存活下來做戰俘,唯獨敵將不能,他們是國家重臣,掌握著軍機與國密,但凡被俘,必定逃不了一翻拷問,能坐到將軍位置的人,哪一個不是對國家有赤膽忠心,誰都不願意打敗仗,如果繼續死磕,隻會讓千萬跟著他的鄭國戰士共赴黃泉,不如——以死換他們一分生機,讓他們有機會再見家人一眼。楊寧點了點頭,“我保你屍首完好,他日鄭國入我晏國麾下,少不了你一英雄墳塚,安息上路吧。”灰燼在眼前灼燒飛舞,硝煙彌漫之中,萬箭齊發,鄭將閉上雙眼,看著屍橫遍野的大地另一端,一個在馬上拉臂張弓瞄準他的身影,那個人一身晏國墨綠衣袍黑色戰甲,在四處焦黑的土地之中膚色顯得猶未白淨,像泛著柔柔的熒光,俊美麵容讓人見之難忘,連普通士兵拉弓的姿勢都能讓他做的優雅如畫,忽然讓他想到一個攻無不克的傳說。魏帝的大將軍,楊寧。可不是,像極了他嗎?楊寧手上再一鬆弦,弓顫,箭離,在萬箭齊發之中最先射入他的腦門。一擊斃命。“將軍!!!!”所有被迫跪下的鄭國士兵在一瞬間嘶吼出聲,見到於鴻飛倒下後,紛紛失力跪倒在地,大哭出聲。將死,軍心大振,鄭國正式宣告戰敗,以及臣服。楊寧手不刃血得鄭國三十五萬兵力,得敵方將領一員。“孫昭。”楊寧背對著士兵喚了一句。孫昭出列策馬至他跟前,“軍師?”楊寧抿了抿唇,對著孫昭耳語一句,策馬先行向晏景奔去。孫昭很震驚,因為楊寧對他說的是:殺了夏利。對國家不忠之人視為大奸,對將領不義之兵不配穿上軍服,這樣的人,再聰明也無濟於事,留下隻會給他悲劇重演的機會,晏家一向是他楊家的心腹之臣,容不得這種軍中敗類。孫昭回頭看向夏利,咬牙抽出軍刀,夏利猝不及防看到孫昭的舉動一臉不可置信,下一刻,人頭滾落在地。孫昭抹了把臉上濺到的鮮血,策馬奔向戰局,在一片狼藉之中跪在楊寧身前,“末將錯怪軍師,請軍師下令責罰。”軍師一顆七巧玲瓏心,為他晏國勞心勞力獲得精湛勝利,他竟然還懷疑過他,真真大不該!楊寧隻是冷冷回道,“起來,還沒到結束的時候。”話音剛落,另一副將李軍背著晏景前來,“軍師!殿下情況不妙啊!!”“軍醫呢?”楊寧明知故問。“死了。”李軍不知道楊寧早已知曉,他焦急回答。 晏景奄奄一息抬起眼睛看了眼楊寧,什麽話都提不起氣力說,隻好對著他點點頭,示意讚揚。他的軍師,總有化險為夷的本事,他就知道他一定回來的,鄭將對他說的所有諷刺最終都得到了自食其果的結局,他很高興。“那可怎麽辦?”楊寧挑了挑眉,看似憂心忡忡地思索著。孫昭疑惑了,如果說剛才的鎮定自若是他有十足的把握,可如今的遊刃有餘卻是建立在君主即將陷入死亡的境地之中……他為什麽還能不慌不忙? 難道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眼睜睜看著晏景殿下死嗎?他不是鄭國的此刻,而是其他皇子派來從內部鏟除他的刺客嗎?剛剛才安穩的心髒又被疑惑提了起來。“放平他,盡量抬高脖頸保持呼吸順暢。”一道冰冷的聲響從遠處傳來,這是所有晏軍都聽習慣的聲音,但凡在戰場上聽到這道猶如冰淩的透徹聲線便意味著他們——死不了。明明該是透徹心扉的冷,卻總能讓人從心底裏暖起來。所有人看向聲音的方向,此刻已是日暮西斜時分,那人換上一身月牙白衫,提著藥箱,走在烏煙瘴氣的戰場之中,小心翼翼地低頭跨越已經戰死的軍人屍首,晚霞遍布在他的身後,蒼穹一片瑰麗。“元化上仙!”一個負傷在地的傷兵看到他激動大叫,邊叫邊哭。誰也想不到最不會出現的人出現至此。 每個傷兵心中都在大喊:有救了,有救了!!他們不會死! “我等的人總算來了。”楊寧見到來人總算唇角一勾,開朗大笑。君易在一片霧蒙蒙的硝煙之中走來,晏景因負傷在身,失血過多臉色逐漸慘白,被小心翼翼放置在地麵上,他的戰甲上血紅一片,重傷導致他看什麽都開始模糊,渾身叫囂著疼痛,有幾處刀傷入了心肺,剛才一直硬撐著,幾度咽下喉頭血腥,如今一放鬆,才發現,他已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裏。他大口嘔著鮮血,氣管在痙攣,感到呼吸非常不順暢,好像所有的血
液都在往上湧,“我會死嗎?”君易走到楊寧身邊,微微頷首打招呼,隨後蹲下身,第一時間握住晏景的手腕偵測脈搏,堅定回答,“有我在,不死。”這傷勢恐怕十個大夫有十個都會說救不活,可還有一個,那個人從來沒有放棄過任何一條生命,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晏景見過無數次他在戰亂過後的戰場上搶救奄奄一息的屍首,沒有任何一個大夫會瘋到此種地步,那是他們的軍醫,獨一無二的瘋醫,他怎麽從沒發現過,這軍醫是這麽的無可替代呢?晏景在閉上眼睛昏迷的最後一刻聽見楊寧笑著問君易,“還敢回來?你也不怕再被咱們殺一次?”君易忙著手上止血的動作頭也沒抬,冷冰冰回答,“十日後至此,我給你一線生機——這話是你對我說的,況且……若吾身可濟民,吾不所惜也。”如果能多救一條命,那他的犧牲又算的了什麽呢?他是大夫啊,以救死扶傷為己任,為首任。楊寧笑盈盈對著晏景道,“瞧吧,他是全天下最稱職的軍醫,最好的大夫。”晏景紅著眼眶點了點頭,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晏景從來沒有覺得,失而複得是一件這麽珍貴的事,這個大夫意味著生命的至高無上,意味著戰場上的一線生機,意味著死亡將離他遠去,他該是晏國的瑰寶,全世界的奇珍的。他與楊寧,他們都是。晏景看著赤紅的蒼穹,想起那一個深夜,楊寧對著他說:那個軍醫,我要他活,我希望殿下收回追殺令。晏景勾唇一笑,他的軍師啊,智比海深,兜兜繞繞這麽大一個圈,不過是要他說一句,“許了,我擰不過你,他確實是最好的軍醫,留在軍中吧。”晏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明白過來,對著楊寧歎了口氣。這又是楊寧的一盤局。隻有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才能體現出大夫的價值,隻有在所有人都放棄自己,眼睜睜看著自己步入死亡而無能為力的時刻,才能明白君易對每個傷者的不放棄有多可貴。如果沒有這最後一刻的鋪墊,君易依舊還在被他追殺之中晃晃度日,終有一日死於塵土。楊寧想要他活,可不是,給了他一線生機嗎?也給了自己一線生機。老天,從來都是很公平的。這一日君易回歸原位,一直在傷兵營忙到後半夜,直至三更天疲乏到眼眶打架才回營,才剛走到帳前不遠,就見——他的大帳裏,燈亮著。朦朧的燈光在深夜裏猶如一個璀璨明珠,照亮歸家的前路幾寸。君易頂著山地裏特有的風掀開帳簾,楊寧正坐在他的案前等著他,他的腿上依舊趴著一個熟睡的小女孩。“等我?”君易揚了揚眉。“嗯。”楊寧沉穩一應,桌上的燭火將他俊美的臉頰投下斑駁光影,昏暗得有些不太真切,“這一仗旗開得勝就要回營了,你有何打算?”“回扁鵲穀懸壺濟世,做一個遊醫吧。”君易沉下眼睫思索著,“你呢?”“軍醫,你聽過不周山嗎?”“聽過,你……準備去那?”“不,不是我,”楊寧看著他,星目裏猶如銀河落進眸中,萬分幽深靜謐,他繼續道,“是我們。”君易心下一驚。楊寧再道,“有心救人的大夫很多,可有心救天下人的大夫寥寥無幾,我想我需要你,軍醫。不周山是個能決定天下的地方,我想帶你一起走,如果可以,我想帶你重新將這四分五裂的天下收複原位,給這亂世一個止息,你願意嗎?”君易挑眉,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拋出他的疑惑,“我很早就想問了,你到底是誰?” 楊寧輕笑,“我是當年魏帝的兵馬大元帥,楊寧,我腿上這個,是魏帝的血脈,這一任帝王的小公主殿下,我對魏帝有誓言,生生世世歸魏家所有,必須護住他的血脈,來晏國為晏國打仗,不過是為了給她一個安穩待下去的家,晏青是我曾經的副將,晏景的品德也不錯,我想把她留在這。現在這一戰勝了,我也該盡我之職,去為這亂七八糟的天下盡一份力了。” 君易聽的眉眼突突直跳,他果然,是個身份來曆都不簡單的人,隻是君易沒有想到,這麽的不簡單。 他該信嗎?又有什麽理由不信呢?至今為止他做的所有都讓人不得的驚歎,沒有任何理由去懷疑啊……“若你騙我?”君易冷寒著語氣看著他,眉眼含霜。“我便不得好死。”楊寧堅定的目光不偏不倚對上他。“好。”君易利落回答,“我信你。” 楊寧輕笑,“你真是一個奇怪的大夫,君易。”甚至不用他出示什麽證據就這樣輕信於他,這樣真的可好?“你比我更奇怪,所以我信你。”這奇怪,包含的意思太廣了,更準確的來說,是讚歎。 楊寧繼續笑著,“那就說定了,以後我上陣殺敵,你救死扶傷,我們一起守這山河百姓,同生共死。” 君易冷徹的眉眼第一次有了笑意。回憶至此戛然而止,楊寧靠在馬車的車框上,紅了眼眶,想起君易此次回來的淒慘模樣,莫不是硬了老七當年的那句話:人終有一死,我是醫者非神仙,枯骨總將歸於塵土,不求幸免。“傻瓜,你走的,太早了啊,咱們都還沒下山征戰呢,你怎麽能……”楊寧說至此,已是哽咽。 他握緊拳頭,一字再難出口。 已是心痛難已。他體會到了君易當年一次次看著戰場上死去的戰友時,有多恨自己回生乏術。然而就在大夥以為時間會慢慢衝淡一切,趨於習慣的時候,君易走後第二個夜晚,又有一個扯碎了所有人平靜的事發生,這一個大雨傾盆的晚上,夏米回來了。 他抱著一具隻剩下下半身的屍首,回了山。 這是一個無法讓人置信的情景,他們急急跑向那個渾身是血的少年,大雨淋漓衝不淡他身上的血腥味,金色的微帶卷曲的頭發被猩紅的血染成粉色,在烏雲透露出的光線下閃著妖異的光芒,他遍體鱗傷,光著粉嫩的雙腳,一路跑來早已磨破了皮,雨水不斷的衝刷在他的麵上,好似拚了命的要洗去他臉上的悲哀,西域紅色的坎肩馬甲碎成破布,身上幾乎看不出有完好的地方,刀痕布滿了每一個可見角落,他光是那麽站著,血水已經匯聚成小坑不斷向下流淌,可他還是這麽穩重地抱著那半節斷肢,誰要碰他都不讓,誰的叫喊他也不聽。那具屍首,是老七的下半身。不周山每一個人的白袍,在細枝末節處各不相同,像老七,腰封是一隻銀色暗紋的丹頂鶴,那具屍首上也有。 黎暮不明白他是怎麽撐著走到這的,一個人受這麽重的傷,別說走路,連吸氣都該是費勁的,可當他看向夏米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嚇的差點後退一步,那雙眼睛哪裏還有半點神智?他根本就已經沒有意識了!純粹是靠著頑強的意誌力走到這裏!!! 金兵千軍萬馬!他一個孩子究竟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去,又是怎麽在廝殺中奇跡一般的生還?黎暮根本沒法想象。 “夏米!”墨淵試圖扶住他搖搖晃晃的身子,可還沒碰到他,夏米扭頭看他的眼神足以讓他頭皮發麻,空洞的,銳利,帶著殺意彌漫的一雙異色妖瞳,那雙眼睛寫著:別碰我。 他根本,誰也認不出來。 黎暮心下漏跳一拍,隨後恢複冷靜地攔住墨淵,“別碰他,他已經沒意識了,你現在碰他他會直接倒下去。”就像夢遊的人是被潛意識所支配,現在的夏米,不比夢遊好到哪去,支持他走過來的這一路,可能純粹是靠他腦海中意誌力,一遍遍告訴他,他還有未完成的事去做,一定要去做。 墨淵咽了口口水,屏住呼吸看著他越走越遠,一步一步走向百鳥閣,他們都知道他是要去老七的房間,他以為老七還在那裏,可他忘了他手上捧的是他的遺體,夏米潛意識的認為老七還活著。當夏米看到百鳥閣邊上的碑銘的時候很明顯愣了一愣,他的腳步微頓,然後走近墓碑,凝視著碑文上的名字,忽然好像清醒了一些,眼神中恢複一絲光亮,隨後像捧著至高無上的寶物一般將那半截屍身放在地上,然後又讓人覺得他沒有清醒似的,徒手翻起了土。 他在掘墳。 大雨冰涼的刺在身上,每個人都感到一陣讓人發怵的涼意,夏米瘋了,他一定是瘋了,如果不是瘋子,怎麽會把一個入土為安的人無情的翻出土地? 土是新填的,還很鬆動,夏米沒一會就把君易的上半身翻了出來,他規整的將屍身的上部分向上挪了個位置,抱起下半身,然後,他在所有的注目禮下,做了個驚人的舉動。 他俯下身子閉上雙眼,輕柔的,緩緩的,吻了吻殘肢的腳部,像臣服在佛像前虔誠的信徒。 包子星疑惑了,“他到底想幹什麽?” 老五學識淵博看到這裏,隻有他明白過來,眼眶濕潤一片,向眾人解釋,“波斯人認為,人的靈魂始於足下,腳與大地接觸密切,是與天地溝通的一種方式,人如果沒了腳就等於沒了靈魂。這是波斯對君王的吻足禮,寓意:你是至高無上最接近神祗的存在,我尊敬你,我,臣服於你。他……他是把老七的魂找回來了。” 所有人如鯁在喉,黎暮悠悠地歎了口氣,“記得那一日九宮陣前,夏米沒有對伏羲宣誓嗎?” 墨淵沉默半晌,明白了他要說的後半句話。黎暮繼續道,“夏米性子很倔,早就認定了老七做他的師父,所以誰也不能讓他跪,誰也不能讓他宣誓,如果要逼他,他寧願死,他是自願退出的,故意在陣前這麽說。” 黎暮知道,夏米與老七之間是相識的,可現在看來,他們的故事遠遠不止如此,可能更加深刻,誰也想不到的深度,不然怎麽會讓夏米變的如此瘋狂? “夏米希爾……”老五頓了頓語氣,“在波斯語裏,是獅子的尾巴的意思。”這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所有人都當他是個孩子,可他的心智遠比任何能想象的強大,獅子是草原上最強大最高傲的存在,獅子不會為任何人臣服,他的尾巴對敵人是致命的鞭子,對親近的人是最柔軟的安撫。 包子星眼睛發酸,看著暴雨裏那個跪在墓前不斷填土的身影,他們本該成為師徒的,一對親密無間的師徒,度過有說有笑有苦有淚的時光。人生最悲哀的事莫過於,你跪在最親愛的人麵前,而他閉眼長眠,你們之前從沒機會表達過彼此的喜愛,以後也不再會有機會。包子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問著大家,“我們能為他們做什麽?” “這是他們的故事,我們……”黎暮平靜的看著黑夜中那個剪影,他們隻能注視著他們把接下去的每一麵填滿,隻能注視。如今一個死了,一個猶如瘋癲,要他們……還能如何?黎暮想著,兩手抱拳前推,躬身對著高丘作了個揖,蜀國的行禮方式。 至少,至少讓他們表達出對二人最後的敬意,用力所能及的方式。 見狀,包子星雙膝下跪,前額觸地行了個齊國俯禮,墨淵右手點左肩單膝下跪行了個辛國拜禮,老四老五各自用自己國家的方式向他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