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陣前夕
很意外的,從那天以後他們得到了正常人應該有的待遇,睡覺有床有被,頭上有屋有瓦,一天按時三餐,書房裏萬家經典排放整齊,除了沒有漂亮美女其他一應俱全,老八也沒有要趕他們離開四合院的意思,眾人在這地方過了幾天安生日子,老七偶爾會來幫他們看看診,之前睡在豬圈裏,天寒地凍的,不少人身上都凍的青一塊紫一塊的,還有凍瘡。老七開了藥調理之後好多了,黎暮的腳傷和脫臼也慢慢痊愈。 一直被念叨的老八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還讓人沒有真實感。“嗨嗨,這是誰呀,什麽風把咱們親愛的小八爺給吹來了!?”正坐在院子裏讀書曬太陽的黎暮看到門口的人刻意大驚小怪地大聲向身後屋子裏喊道,一幫小兔崽子立刻蹦躂出來迎駕,把他團團圍住。 “沒大沒小!”老八笑哼了聲,“走吧,帶你們上天路去啊。” “哇塞!”五個人不由自主發出驚歎,包子星感動的痛哭流涕,“好感動,老八你總算是做了一回人了。” 老八沒好氣的看他一眼,“什麽叫做了一回人,我回回都是人!” 朱隼感動的都要哭了,“咱們肯定是死了,小八爺接咱們上天庭來了!” 老八翻了翻眼睛,“哎哎,你們至於嗎,不就丟你們在這裏五天,有吃有喝的給你們享福不要啊?” 黎暮特別沒滋沒味的歎了口氣,“之前管的那麽緊,突然閑下來,就覺得你跟撒手人寰了似的,我們心裏呀,特別忐忑!” 老八忍不住伸出食指彎曲在他頭上敲了個爆抄板栗,“你們這群小兔崽子皮癢了是不是!走啊,帶你們樂樂去!” 大夥都默契的沉默了,按照慣例,這句話後麵一定有陷阱。 老八好笑的看著他們一個個警惕的和要上戰場似的,“不開玩笑啊,我真帶你們上天路的,我今天就一引路官,不信你看!”他指了指白紗衣胸前的大紅花,和新郎官送新娘子上轎似的。 這麽正式,還真是啊。 大夥麵麵相覷,黎暮問,“難道我們是通過甄選了?” 老八眨眨眼,“不是,隻是我這裏到此為止了,天路以後的事不歸我管,我是來送你們最後一程的。” 折磨人的日子到了盡頭,本該是高興的,聞言大家心中不知怎的,悲從中來,想著至今為之的點點滴滴,每一天都是這麽的激蕩起伏,激烈又充實,是這個人讓他們用不同於語言的方式明白了許多道理,嚴厲的,又溫柔的天官。訓練雖然苦,可每一天老八都陪著他們,下雨下雪一起跑,所有的言辭都是刻意的激怒他們,刻意在磨練他們的意誌力,他們私下裏管這訓練叫“除鏽”,顧名思義就是抽掉他們的懶筋,把所有鐵鏽從刀鋒上磨掉,讓他們變的更堅強,更強大,像劍在火中淬煉的更加銳利,他是這麽的費盡心思把他們往上推,他們卻如此後知後覺他的好。 一切,都將結束了,再也見不到這個人,帶他們第一步踏上路的人。 老八一看大家都扁著嘴,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模樣,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頰,“都一大男人,千萬別哭啊,我這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哭,看了想打人!” 大家都知道他這話是刻意安慰,強裝冷硬,狗蛋心思最實,眼睛一眨眼淚就要往下落。與老八相處的日子雖然很短,但是每一天都好像過了一年一樣漫長,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很多,從衝突中不斷交鋒,從交鋒中不斷互相懂得,從懂得中互相理解,一點一點明白了他的溫情……不知不覺中,黎暮幾個對他的情感與日俱增,本來沒有覺得他們之間的情感有這麽沉重的,現下突然一分手,忽然覺得——特別舍不得。老八看這架勢連忙把他們往外趕。“趕緊趕緊,天路上其他人在等著接你們,別晚了。” 感到什麽在扯他衣袖,老八向下一看,夏米正抬頭望著他,“七哥哥會來嗎?” 老八心裏一暖,老七誒,人家還真記住你了,沒白疼他。“來啊,必須來,都等著你們呢。” 夏米希爾嗯了一聲,大夥被半趕鴨子上架坐上門口馬車上了路,期間氣壓一直低沉沉的。 天路入口有一扇很大的門,和山腳下那扇門差不多大,橫著算三十人寬豎著算三十人高,打開的時候發出古老的拖曳聲,而所謂天路,就是一條蜿蜒向上的石子路,很長,看不到頭,高的直入雲霄,盤算著走走起碼也得小半天吧,才能走到他們目前為之能看到的隱進雲裏的盡頭,兩邊沒有什麽建築,就幾個看上去像書院的房子,道路兩旁整齊的兩排樹木種著臘梅,迎麵撲香。 真的,和下麵愁雲慘淡寸草不生的慘景比起來,堪比天上美景。 老七站在路的起點等著他們,他俊挺的眉目眉眼寒霜,一龔白衣印著身後臘梅齊放,如同書畫。夏米小跑的跑到他麵前,跑的太快一頭栽到他的腰間,老七扶著他,夏米抬起腦袋,紅著眼睛,“七哥哥,我們要走了。” 老七第一次和他這麽親近,不由的聲音也跟著溫柔幾分,蹲下來看著他,“怎麽眼睛都紅了?多大了哭鼻子?” 夏米抬起袖子用力的抹了抹自己小臉,從背包中掏出一朵結了冰的雪蓮花遞給他,“我在山上撿的,像你。” 在四合院的日子裏,夏米已經逛到了中上段山上去了,山上除了雪蓮還有很多漂亮不知名的植物,他欣賞完中段的美景以後就再也不想回山腳了,真想象不到他們實在怎麽在那寸草不生的山腳下待過三天的,簡直人間慘劇。而這雪蓮因為不周山常年氣候寒冷,冰塊化不開,夏米想了很多種方法融掉它,可最終舍不得,因為敲開冰,它就會枯。它讓他想到老七,所以他舍不得它謝。夏米招了招手,老七依著他手的方向俯身靠近他,夏米悄悄的在他耳邊說:“雲嶺冰峰素色寒,雪蓮典雅峭崖歡. 娉婷仙韻無塵染,蕙質冰肌獻玉蘭.”咬字清晰,一個沒錯,一個波斯的孩子,能說成這樣,知道這個詩詞理解它,顯然下了大工夫。夏米說完在他頰邊輕吻一下,輕輕的問候他,說了句他家鄉的語言,老七聽起來像是:杜塞得達如啊沐。隨即問他什麽意思,夏米隻是搖了搖頭說,不能告訴你。 很顯然老七對夏米的意義不一樣,老七是第一個肯定夏米的人,所以夏米喜歡他。老八羨慕地看著他,也走到他身邊向他挑挑下巴,刻意逗他,“我呢?不親我一下?” 夏米一雙異色的眸子眨了眨,搖搖頭。 老八很配合的眉眼一垂,笑著罵了句小兔崽子,聽到不知是誰抽了一聲,扭頭一看,黎暮、狗蛋、包子星、朱隼整齊的排成一排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已經哭成了一片,連墨淵也紅了眼角。 走都要走了,這以後可能也再也見不到了,他們上去繼續走,不一定會留下來,可能落選的幾率會更大,畢竟上麵的路比下麵更陡更艱難,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就再也沒有再見的一日了,這些日子他惡人也做夠了,想著他一張手臂,最後就放下偽裝溫柔一次吧! 除了墨淵和夏米,其他人哇的一下哭開,紛紛抱住他。 痞氣又嚴格、囂張又跋扈、愛捉弄人又暴力,偏偏就是這麽一個天官,讓他們明白了何為君子二字的基本含義,讓他們清楚知道自己的不足,知道自己從前有多麽無知,所以才驕傲自大。 黎暮第一次抱他,忽然覺得他比自己要矮上那麽一寸,黎暮本來就不矮的,足有一米八八,丟到武生裏也不算纖細,哀傷告別之餘心裏有點欣慰,總算有那麽一樣東西可以壓過他了,身高!他嗚咽著問,“你還是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老八想了想,“不能,這是不周山的規矩。” 黎暮心想,應該是防止外麵的人尋仇或者存心要惹是非定下的規矩,他已經決定要成為他的同門,他現在不告訴他,將來還是會知道的!用他的能力來證明他有資格知道!想著他退後一點扶著老八的肩膀,“你等著,我會成為不周山的弟子,和你並肩而站的!” 老八一愣,隨即笑了笑拍拍他的後背。“就你這鼻涕眼淚齊流的模樣,還差得遠!” 黎暮伸手一擦,吸了吸鼻涕,對他做了個開始時墨淵對著老八做的動作,二指指著雙眼,“咱們走著瞧。” 往事曆曆在目,當初的仇視挑釁的動作換了個情景,一切都不一樣了,現在更多的是期待、是灼熱、是一份不放棄的信念。 他們真的長大了,老八笑的猶如春風拂麵,“好,我看著。” 一個溫潤如玉的天官走近他們,是那一日在集萃樓見到的溫雅書生,老八看到他打了聲招呼,“五師兄,趕緊把這五個兔崽子帶上去吧。” 老五點點頭,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狗蛋哭的哇哇的都打起嗝來,被包子星一拍後背驚的咽了回去,紅著眼睛邁出步子。 當一個人具備了毅力、意誌力、吃苦耐勞的能力與勇氣之後,成為一個真正的君子還應該具備什麽呢?想當然就是才智,比起在山腳下的時候那些折磨人肉體的試煉,不周山上半段的路真的更難走,每一日的文試筆試問的問題都很刁鑽,除了日常的四書五經兵法經典之類的,他們還會用記載在資治通鑒裏的真實曆史來考你,問如果是你會如何做,如果你回答了錯與對,那他們會回答你,事物沒有對與錯,隻有你對他的看法。類似這種問題真的很難回答,你得明白他的朝代、風俗、人文、關於這個朝代所有的一切,有時還得知曉和上代曆史的關聯,因為很多問題細想都可以追溯上代乃至上上代,那麽就會無窮無盡,歸根究底起來沒完沒了,於是你隻能去思考,如果你是當時的皇帝,你會怎麽做,黎暮驚訝的發現,換位思考下,明明想避開的重點,卻往往會與當時的曆史人物做出不謀而合甚至完全一致的行為,因為,世人看上去最爛的選擇,往往是一個帝王能給的出的最好的選擇,一個帝王要注意的東西太多了,朝堂勢力平衡,人心、民心、軍心、上至天下至地,中間全部都是帝王該考慮的範圍,一個簡單的決定能影響的東西太多太多,於是就變的非常艱難。你得想一個突破口,將所有的環境進行平衡,將所有必要的損失降低到最低,將不必要的損失完整保留,然後盡可能的翻盤,這樣他們才可能會認可你的回答。慢慢的他們越來越能體會到作為一個帝王、一個將軍、一個謀士的思維,他們的知識層麵在飛躍,思維在擴大領域。 他們上了天路之後各自被安排在一個書院之中,每十天都會往前進一步,遷到另一個書院,彼此沒有時間碰麵,朱隼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送下山了,悄無聲息的,幾乎誰也不知道,要不是墨淵有一日碰巧遷院的時候瞥見他正向下走的背影,沒有人會知情。 其實老五給了朱隼打招呼的機會,可是他沒要。 他已經在這裏敗仗了,他不能夠再去影響那些或許能夠成功的機會。 很簡單,上半段路的規則和下半段路大同小異,他們有三次錯誤的機會,一旦機會用完,就會被遣送下山,沒有彌補與改錯的機會,因為無論你將來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將軍、謀士、還是帝王,手裏撰著的都是天下百姓的性命,一個決定會改變所有,一個錯誤會拉著數萬人陪葬,不像在山腳下那樣辛苦,在這裏你隻需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輕易的暴露出你的陰暗、你的不足、你的天真、你的想法、你的真心,是這麽的輕鬆但又沉重,每次張口都覺得嘴唇上像壓了千斤重擔,因為一旦他們發現你的回答顯示你的心在走偏,就會強迫你停下前進的腳步,重新退回山腳下,再次讓你從起點開始,當然是十年後。 這一日老五與狗蛋麵對麵坐著,狗蛋的小圓臉漲的通紅,他沒答上老五的問題。老五屈膝坐在書桌邊,挺直上身看著他,“這部經典在私塾時應該教過。”他問的不是對策,而是一部耳熟能詳的儒家經典,要他分析說明。“我……我沒上過私塾。”狗蛋臉越說越低。老五一愣,這是狗蛋第三次錯誤的機會,之前關於一些很深的問題他都答上來了,卻次次都錯在一些粗淺直白的問題上,幾度讓他疑惑。“那你之前那些學問是怎麽來的?”“我……我家自小窮,家裏隻能供一個孩子讀書,我所有的學識皆來自與我兄長,兄長他是從十五歲開始教我的,我有些偏科,深的東西學的有趣,淺的我不願意背,我……”狗蛋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眼眶發紅,什麽也說不下去了。 老五抿唇沉默片刻,對著他伸出手掌,“……回去吧。”這話很殘酷,可規矩就是規矩,狗蛋也輸在了這條高出他可邁出的最大步伐的起跑線上,他的學識不夠,不足以撐起他的理想,要是讓他待在山上,放水讓他過,成為天官後被請下山輔佐君王隻會死的更快。他同朱隼一樣走的悄無聲息,可不同的是,他更怕他們知道他走的消息而傷心,他們之間友誼早已根深蒂固,狗蛋心眼實,怕看到他們又忍不住哭,好像一個委屈的孩子見到娘親那樣,這樣他不好受,他們也不會好受,所以他也單獨的,下了山。 老五送他下天路,見狗蛋依舊依依不舍頻頻回頭,勸他,“你可以去告別。” “不了。”狗蛋依舊回答的堅決,隻是再也忍不住眼淚往下落,他兩眼泛著淚花看著高聳入雲的不周山,那座山上,曾經有他們的影子,有他們共同創造的輝煌與走過的艱辛,他們曾經寢食同步,一同揮汗如雨地在風雪中跑步,在林間為了躲避箭雨瘋狂的四處逃竄,最後的二十公裏是朱隼一路拉著他的胳膊扯著拉著踏到終點的。還有每一個晚上都能聽到肚子餓的咕咕叫的聲音,此起彼伏習以為常,大夥隻有心有默契地互相笑著對方,還有那一個猶如狂歡的晚上,他們吃飽喝足,回家的路上,朱隼唱著歌,他問他為什麽這麽高興,朱隼賊笑地從袖子裏掏出兩個饅頭,說他們忘搜袖子了,當然這兩個饅頭在第二天訓練完後被瓜分的連屑都不剩,朱隼還一口沒吃著。還有許多數不勝數的小事,這些小事有些讓人鬱悶有些讓人激奮,有些讓人開心有些讓人…………狗蛋想不下去了,越想淚水湧的越多,他們在這座山上發生了很長,很長的故事,他們彼此相互鼓勵、相互攙扶地走了一大段路,可他不爭氣,他跟不上黎暮他們的腳步了,他得離開這讓人難以忘卻的小隊,離開他那群生死與共的弟兄,繼續走他自己的路,可他……舍不得啊! 老五見他哭得掩袖,這一離別,確實不知何時才能與他們再見了。“你有什麽要我傳達的話嗎?” “有!”狗蛋到底忍不住了,他淚眼朦朧地看著天路上還亮著燈的幾座書院,哭的像個孩子,抽泣著對老五道,“告訴他們!我的家在金國的最東邊,大興安嶺邊上的草原,那裏草長鶯飛,牛羊成群,馬奶酒烈,酥油燈明!一定要來我家!我們……我們……好好的吃上一頓!!!”老五看他哭的傷心,也跟著心下不忍,拍了拍他的背,“好,我會的。”狗蛋走了,走之前他對著不周山敬了個金國的禮。這一座直入雲霄的高山,代表著他至高無上的理想,他曾經想過要成為一個人人皆讚揚的文臣,為自己的國家建設出一份之力,可他家世低微,心眼又實在,從不給科舉考官送禮,因此屢屢落選。每一個國家都有或多或少的問題,他的國家和黎暮的國家一樣,貪腐橫行,他希望能以不周山的一席之地來震懾貪官的風氣,他的理想與黎暮一直相同。可他,做不到了。他的能力隻夠走到這裏。不甘心,又無可奈何。老五將他送到山腳下,按動機關關上高聳大門的那一刻,狗蛋深吸了口氣,對著緩緩關閉的大門大聲喊道,“加油啊!黎暮!!!加油啊!!墨淵!!加油!包子!!你一定可以的!!夏米!!!!”大門緊緊閉合,一扇厚重的銅門將他們的世界完全隔離,可聲音還是趁那沒關閉時的縫隙溜了進去,回蕩在整座巍峨蒼茫的雪山之中,一遍一遍回響著,一遍一遍訴說著他的不舍得。狗蛋說完這一句話,抬腳飛快地奔跑著,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刻便再也舍不得離開。再見了,那一個深夜帶著大夥唱著軍歌重拾信心的書生。再見了,那一個費盡心思為大夥找吃的溫柔的大將軍。再見了,總與他並肩而行互幫互助的朱隼。再見了,麵冷心熱又可愛的波斯小子。再見了,總是刻意用嬉笑來調節氣氛的包子星。再見了,他們的故事。老五在門後歎了口氣,他想起了曾經的往事,不周山上的人,誰都經曆過同生共死,也都經曆過如今的局麵,他們目送過無數次同伴的離開,多少次的撕心裂肺讓他們痛哭流涕,這份心情,他懂。黎暮在書院的桌前聽到這聲微弱的叫喚,手上的書卷再也看不進去,他手捂著眼睛,紅了眼眶。墨淵亦放下背誦的典籍,看著窗外的朗朗明月捏了捏鼻梁,他的眼睛很熱。夏米躺在屋頂上休息,聽到聲音直起了身,他蜷縮地盤起腿,看著山下的方向,異色眼瞳暗了幾分。包子星睡得早,被這聲清亮的聲音喚醒後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又翻了回來,輾轉反側再也無法入眠。眾人心裏不約而同的想著:狗蛋,一路多保重。路漫漫,水迢迢,他日……再相逢!繼狗蛋走了之後,現在隻有包子星、夏米、黎暮和墨淵還在奮鬥著、努力著。他們天天在打一場沒有
硝煙的戰爭,苟延殘喘的活下來,然後繼續麵臨明天的困境,思維很疲憊,精神上的疲憊比身體更累,更難以言說,可拜之前那些天的毅力與意誌力訓練所賜,他們就是不願意放棄,這隻會讓他們更加堅定自己的抱負。就好像繼承了……走了的人的遺誌一般。 狗蛋走後第二日。 四五七八聚在一起,邊上坐著一個白袍銀甲的天官,是第一日帶著如花從車上下來的人。 “這四個裏,黎暮學識最高,墨淵身手最好、包子星各項比較均衡、夏米希爾……”老八做著完結報告,瞄了眼他,“隊長……您倒是說句話……您這、一沉默兄弟們人心惶惶的……” 他之前一直壓著夏米希爾的報告沒交,刻意瞞著年齡,現下要整合了,瞞不住。 “這個,年齡不過關。”隊座指了指名冊上的一行小字,很明確的給了指令。 老七失望的眼簾一垂,老八一看他這是灰心了啊!連忙向隊座解釋,“這小孩子啊,好!真就一個字,好!年齡最小可是樣樣都具備,我這麽苛刻的試煉都挨下來了,是個好苗子!” 老五也跟著求情,“他很不錯,外國人能知道漢地文學如此之深,不容易。” 老四也附和道,“對,不止如此,他的身手非常矯健,那一場加跑賽之中,我一根箭都沒傷到他。” 隊座不說話就夠威嚴了,這下目光一掃他們,不寒而栗。“師尊討厭小孩,你知道的。” 老八還沒說話老七先發了言,“不能以個人好惡決定是非成敗。” 老八扯了扯他袖子,老七不要命了!隊座的話都敢頂!對他們來講這就是趨於師尊之下的最高權威啊!輕聲勸告,“……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留餘地啊……”老七對他的輕聲勸誡不管不顧,一雙眼睛直直看著隊座,毫不避讓。 得,杠上了。 老八感到很頭疼地扶著額頭,之前夏米這事一直藏著掖著沒往上報,現在轉眼就剩這麽點人了,紙包不住火,早晚都是一刀,可也沒必要這麽直挺挺出去挨啊,隊座這人不吃硬,軟言軟語還有點用,來硬的那真是一點希望也沒了。 果然見隊座看老七的眼神像一把刀,老七還硬挺挺往刀尖上戳,又補了一句,“這是您教我們的。” 好好好,老七這脾氣,不該得罪的全部得罪光。 隊座起身,一句話結束了所有,“三天後,帶他們到九宮陣,我坐陣。” 老八咋舌,老七渾身一僵,九宮陣在天路盡頭那一塊,一條長路,全長一百米,步子大的一百步就能跨完,可就這點距離,沒幾個人能真正走完,因為它不僅僅是一段路這麽簡單,是所有考核裏最為險象環生的地方,最最險惡的環節!往常甄選很少有動用這塊地方的機會,隊座這一下真是來的太狠了。 老八作為為數很少踏到過盡頭的弟子,想起往事渾身汗毛都跟著豎起來。 黎暮他們在書院遷來遷去已經一個多月了,這些書院就像是一個個單項整合庫,要考什麽內容一整座書院就都是那類的書,重點是好多書黎暮連看都沒看過,知識博古通今,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看到好幾本上古的典籍!時間書寫是伏羲上尊剛開創華夏文明發明文字後不久!書皮都快爛了,可見曆史有多悠久!這麽珍貴的典籍黎暮看的目不轉睛,進了不周山後才知道市麵上的知識有多麽通俗,這裏的學海簡直是個深淵,越研究越深,黎暮沒放過這個機會,盡可能地多看多讀,靠著知識累積,總算挪到了天路一半距離,這些日子來嚴峻的文試讓他們腦子繃的像一根弓弦,睡覺都不自覺夢到四書五經孔孟聖賢的,腦子整個一濃縮書庫,黎暮從來沒覺得做一個單純的書生有如此痛苦。 大夥被招呼到一起的時候都很吃驚,上來的時候六個,現在就剩下四個,這是他們這段日子以來第一次見到麵。想到走了的朱隼和狗蛋,每個人心下一痛。隨即老五招待他們一桌好菜好飯。“幹嘛,這是要送行啊!”黎暮望著一桌山珍海味,不自覺一級戒備。 包子星撇了撇嘴,“我有一種明天會上斷頭台的錯覺。” 墨淵和夏米相視一眼,他們也這麽覺得,鴻門宴,宴無好宴,有一點懷疑菜裏是不是藏了火藥或者毒藥。 老五氣質十分溫潤,像一塊上好的璞玉,溫和近人,美麗璀璨,白紗衣的下擺畫著幾枝綻開的墨蘭,靠近他仿佛能聞到墨蘭的清新,君子如蘭,傲骨清淨,文雅的人怎麽看都是極富觀賞性的。他一笑,“看來老八真是把你們虐慘了。”隨即他率先坐下夾起一口菜往嘴裏送,意思是:瞧,沒有問題。 大家夥咽了口口水,根本把持不住,再一次餓狼撲食把飯桌團團圍住。 包子星看黎暮塞的腮幫子鼓成青蛙,笑他,“一樣是文人,怎麽就沒見你有半點氣質。” 黎暮手抓著饅頭,嘴裏不知哪騰出來的空隙又咬了一口,邊嚼邊白他一眼。“餓的時候命保不住,小命都保不住了還要什麽氣質!” 墨淵看了眼他,好笑的道,“感情你讀了這麽多書就學會了怎麽裝成個書生。” 黎暮沒好氣的瞧他一眼,“裝什麽裝?我就是個如假包換的書生!” 包子星樂了,“看你這體格,不像書生啊。”之前老八的試煉都扛下來了,那時候天天跑的跟冤魂索命似的,一跑起來小半天就沒了,也沒見他叫過累。 “我這是從小文武兼修你懂不懂,時刻準備著!就為了哪一天和今天似得,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說著黎暮睜大眼睛作勢揮揮拳頭挑釁他,感歎一下,要不是沒人教他武功,他現在估計都能一個打十個!哼哼,像包子這樣的,指不定可以打二十個! 黎暮總是人群歡樂的源頭,大夥不自覺的會在意他的一舉一動,像是個閃亮點,加上他脾氣好,怎麽逗都不發火,自然就成了眾人心中的開心果。 老五一雙含笑的眼睛瞧著他們鬧騰,夏米爬上凳子安靜的坐著吃飯。 黎暮神秘兮兮的靠近他們,瞄了眼老五,“老五,我好奇啊,你們天官怎麽衣服都是煞白煞白的,就你下擺有紋!” 老五筷子一頓,“白衣是不周山的規定,至於我下擺有紋,因為我是文,老八他們是武。” 黎暮一聽到老八,心下又惆悵又歡喜,和夏米與老七不一樣,老八對他來說,就和掐著槍杆子在後頭戳他背脊骨走的人一樣,要沒有老八那些刻意的針鋒相對,他不會明白這麽多,老八是個從不會用話來和你講道理的人,他所有的話都是刻意激怒,所有的行為實際上都是淳淳教導,可當你吃著苦熬不下去的時候,一回頭卻發現他一直陪著大夥寸步不離,他們吃的苦他一樣也在受著,可一句話也沒有和他們提,所以也就沒人發現。他是個很特別的人,他是個武官之中的野路子,不粗俗,不粗魯,刻意作弄的舉動之下到處透著溫柔與關心,讓黎暮明白他之後就無法忘卻,“武官是什麽標誌?” 老五回答:“是盔甲。”黎暮:“小八爺他們也沒人穿盔甲啊……” “有的。”老五說,“他們有盔甲,隻不過他們很少穿。” “老八是……哪一個國家的軍官?”老五但笑不語,顯然在回避這個回答。 夏米等不及追問,“那……七哥哥也是武官?”老七身上的衣服也沒花紋。 老五點點頭,包子星張大眼睛,“他不是大夫嘛?!”應該是文呐? “老七是從小學醫,可他生在軍隊中。” 黎暮一想那天在空廟裏,怪不得他一針能甩的這麽精確,自然得有功夫底子撐著。“哪個國家的軍隊?” “不可說。”再說下去就違規了。 眾人的好奇都快突破天際了,可左問右問還是撬不開這倔強的蚌精!隻好施施然坐回位置上用膳。 老五:“吃好了一會兒都寫封信吧。” 包子星百忙之中抽空看老五一眼,“什麽信?” 老五一向溫和的麵上有點掛不住,“遺書。” 眾人筷子不約而同停下,一時間房間裏落針可聞,他們心驚肉跳麵麵相覷。 “明天早晨,我會帶你們去天路盡頭,九宮陣,最後一場試煉……這個地方沒幾個人活著過去,死傷比例幾乎是百分之百,你們想好,要退出的寫辭呈,明日和遺書一起交給我。” 老五歎了口氣,看他們食不下咽的模樣,再待下去也隻會塗加他們的煩悶,說完就走了。 黎暮呆呆的看著桌子上的姹紫嫣紅,瞬間好像全成了黑白二色,“我就說怎麽一下對咱們這麽好,果然是送行。” 墨淵端著本要入口的酒杯,頓時沒了滋味放回桌上,“九宮八卦陣,我聽說過,集天下能工巧匠做出的機關大陣,總共一萬步,隻有一百步
是正確的,根據時辰天候濕度不同,每走一步機關都在變幻,要是不熟悉陰陽八卦之理,踩錯一步屍骨無存。” 包子星:“老五沒騙我們,這個險冒的太大了,十死一生都談不上,可能隻有夾縫求生的幾率。” 夏米:“你們要放棄嗎?” 墨淵:“都走到這一步了,我決不放棄!” 黎暮眼圈一紅,“我想起鄭翔那時候說他死了他老娘得多傷心,我那時候還笑他貪生怕死,可現在想起來我……跟著後怕。” 眾人忽然安靜下來,無疑這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難關,黎暮還沒成親,體會不到有娘子日夜守望的感受,可絕對少不了身為人子的經驗,他想象不了他的老娘看到自己兒子好端端的走出門冰冷的躺著回來的樣子,他爹,一個大學士,含辛茹苦費盡心思把他培養成材,如果真有三長兩短,他爹………… 墨淵歎了口氣,“現在兵荒馬亂,各國廝殺不斷,如果天下不定,戰火遲早也會累及我們的爹娘身邊,如果真有心護他們周全,我認為我們應該一鼓作氣,在不周山求得一席之地,然後學成,下山,像往昔的魏王一般,重整天下!”他頓了頓,“我們之間或許隻有一個明天能活著出去,或許學成以後下山因為際遇等種種緣由無法像魏王一樣有所作為,可如果能讓自己變的更好,至少就能讓自己的國家變的更好,不是嗎?” 黎暮想:每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誰也不知道自己一生究竟能攀到多少米的高空,可他爹從小就教他一個道理,就是當一個人感到艱苦的時候,那他一定就還是在走上坡路!他現在覺得非常艱難,可這艱難更加肯定了他走的方向是對的!他想再賭一把。 包子星碎了一聲,“對,像梨子那天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若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麽多風浪都挨過去了,要是明天也平安度過,我相信我們沒有什麽做不成!”他想了想覺得話說的太滿,輕笑一下,“要真死了,不還有你們幾個好兄弟嗎,這一生能有幾個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也值了!我就不信到時候你們不幫我養老娘……” 黎暮瞧他一眼,開玩笑的說,“我們會勸你老娘再生一個。”這麽大的責任什麽時候規定人死了就得他們來抗了?可話是這麽說,偏偏包子說的對,不說夏米,夏米太小,他和墨淵的性子還真是會幫兄弟贍養老人的料,畢竟情誼在那,一起扛過火炮,吃過苦,互相鼓勵著一路走來,過命的交情,想忘也忘不了。 包子星眼角含淚的笑了笑,他明白黎暮的意思,他明白黎暮和墨淵的為人。“梨子,你說真的,一點都不像個書生。”沒有書生的貪生怕死,沒有書生的娘們唧唧,沒有書生的裝腔作勢,黎暮總是給人一種很真實很有血性的印象。 “誇我呢損我呢?我怎麽聽不出個好賴?” “誇你,真誇。”黎暮笑嘻嘻的,清亮的眼睛彎彎的,嘴角下兩個梨渦,長得真招人待見。“我決定了,我不退出。”包子星也笑了,“要是咱們僥幸都活下來,以後誰當皇帝我就是他臣子!”黎暮刻意逗他,“對,反正你活下來也是當臣子的命。”“嗨,梨子你!狗眼看人低啊!” 大家都跟著笑了起來。 夏米忽然踩著凳子站起來,大家不明所以看向他,卻見他漂亮的小臉嚴肅的一板,手裏端著一杯酒水,伸出去在半空,“我們幹!” 喲,這是在邀杯呢,大夥都被他這半大的小屁孩逗樂了,紛紛拿出酒杯碰上。 包子星:“夏米都不怕,瞧你們一個個慫的,幹!”墨淵和黎暮對這孩子真是喜歡的愛不釋手,刻意低了兩寸碰上他的酒杯,以示尊敬,“幹!”大夥仰頭一幹二淨。 黎暮笑笑,“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個兒誰不來,誰是小狗啊!” 包子星:“你別汙蔑狗,別忘了如花都咬過你,我們梨子連隻狗都打不贏啊,嘖嘖。” 黎暮臉紅,“那、那是意外!” 眾人喝了一會,老五來的時候和他們說過,今天這書院隨他們用,黎暮想著他們好在還有點人性,明個兒就不知生死了,今天給他們時間好好聚聚,情理之中。 此刻夜已深,黎暮在包子的屋裏,站在窗前,看他一行行的寫遺書,沒去打擾他,窗外的月光斜斜的在書桌上照射出一道光束,包子的屋正對著天路正麵,可以看到寒梅在白雪之中不蔓不枝的傲然挺立,風一刮帶著清香撲鼻而來,枝葉沙沙打擺,他悠然的想,這個夜真是美極了,暴風雨前的寧靜總是讓人記憶深刻。 “梨子,你不寫?” 黎暮狡黠一笑,“沒臉給老頭子寫,我怕他收到信氣的掘我墳。” “你……萬一……”包子星語調猶豫,萬一真那啥了呢…… “沒事,我不寫,萬一真騎鶴了,我娘會以為我雲遊四方去了。” “他們會找你的。” “那就讓他們找,找不著頂多是個失蹤,總比直接告訴他們我死了的好。”讓他們覺得活著……總比死了的強…… “唔……”包子星很難得的沒有和他抬杠,看他一眼低下頭繼續寫著小字,這個……各人有各人敬孝道的方式。 黎暮看著窗外想起在豬圈的時候,也是這麽厚的白雪,他們鋪天蓋地,睡在稻草上,早上一睜眼看到的總是小八爺那囂張跋扈的臉,不管前一天怎麽疲累,再酸痛不堪叫著罷工的肌肉隻要看到他瞬間脾氣全無,渾身隻充滿了想要再一較高下的動力,他好像就是軟弱這個詞的天敵,無論怎麽辛苦,隻要第二天看到他的臉,心裏就知道,一切的苦難都會過去,這個人,第二天還會揚著同樣玩世不恭的笑臉迎接他們,他代表著強大。不知道他還好嗎?忽然,很想見他一麵。人在陷入困境低穀的時候果然會思緒繁多,黎暮望了望天上一輪明月,去了又怎麽樣,人家是天官,和自己連朋友都算不上,會對自己說什麽?估計免不了一陣拿他打趣……想這麽多也沒用,還是趁早睡覺養精蓄銳去吧…… 想著忽然看到石子鋪成的天路上,有一個白衣服的人帶著另一個人走來,黎暮眯眼仔細一看,怎麽看上去有點像老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身體的動作比腦子快,黎暮反應過來人已經衝出去了,他一把抓住天官的手臂,那人一回頭,一張俊美英挺的麵孔,如刀削的下顎從上到下逐漸削窄,像鬼斧神工雕刻而成,一雙劍眉英氣工整,眼珠子黑亮幽深,果然是老八。 “兔崽子你怎麽跑出來了。” 黎暮看到他心情就不由自主好起來,頰邊的梨渦藏也藏不住的跑出來,“正好想到你,你就來了。” 老八身邊的人一身灰色鬥篷,帶著帽子頭遮的低低的,黎暮不由警戒心起,下巴挑了挑他的方向,用眼神問老八:誰啊? “他是……”老八躊躇的開口,那人接了話,聲音醇厚低沉,透著磁,“我是老五的一位故人。” “對,五師兄的一位故人。”老八又肯定了一遍,打消黎暮的顧慮。 黎暮猶豫的瞧他一眼,透著微亮的月光,他看到那人帽簷下臉上的皮膚一片燒傷的痕跡,凸出皮膚表麵凹凸不平像個惡鬼,嚇了一跳隨即用力把老八往邊上一扯,“我有急事找你。” 老八躊躇的看他一眼又看那人一眼,後者很知趣的說:“我自己去吧,我認得路你知道的。” 黎暮連忙搭腔,“看,人家認得路。” 老八問黎暮,“你很急?” “很急!” “那好。”老八當下做了決定,向那人作了個揖,對方心領神會地走了。 黎暮看著他走遠,疑惑的問他,“不周山上可以探親?” 老八像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看他一眼,“你覺得我們是神仙?” 黎暮打量了他上下,有血有肉的,應該是人啊。“子不語怪力亂神。” “那不就得了,我們是人,還不準有幾個親人,這裏又不是道館,修仙修的六親不認。”“那那人模樣也太……”太嚇人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怎麽,你黎大學士改行做人口普查了?” 黎暮頭搖的像撥浪鼓,嘖,老八的一向說話方式,總是頂的人說不出話來,他的伶牙俐齒在他麵前就和磨平了一樣。 月光照在石子路上,將白雪熏染的有些發黃,月光下黎暮的麵容氤氳的像罩了一層蒸汽,看上去增了兩分楚楚可憐,老八看這模樣和個被人丟棄的小狗一樣,笑道,“怎麽,明天上戰場害怕了?要找我哭?” “你知道啊……”黎暮垂頭喪氣的,半晌警惕地睜大眼睛,“不會是你策劃的吧!” “我哪有這麽缺德,要我做決定直接拉你們去油鍋裏溜溜得
了,省時省力,幹嘛這麽費勁巴拉的設局,況且上層的事我無權幹涉。”老八白他一眼,真是虐他們虐出心理陰影了,看著點風吹草動就警惕的拉弓滿弦的。 “哦……”黎暮拖長了尾音,帶著點鼻音。 “怎麽著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站這裏冷死了。”老八瞧他扭扭捏捏的模樣打了個抖,從來沒見這小子這麽支支吾吾的啊。 黎暮想著,既然人都拽來了,幹脆也不藏著掖著了,“我吧……以前按我老爹的話來說,就是個胸無大誌還自以為是的小鬼,我覺得我不服啊,為了證明自己能,進京趕考中上舉人,一路順風順水升到禮部侍郎,我以為是憑我自己能耐,結果私下裏聽到我老爹在背後給我通了不少關係,再一細查,查出各種驚天大案,貪汙腐敗之事猶如流水延綿不絕,我那時候血氣方剛,傲氣啊!一氣之下就寫了本政論,把當官的那點風氣都給寫上去了,想以外界言論以及抨擊警示奸臣刹住這邪氣,結果弄的奸臣們更加團結一致,同仇敵愾的把我趕出蜀國,我當時就想著,我說的都是現實問題,怎麽就無人賞識呢?現下怎麽就這麽歪風勝正氣呢!後來才知道……” “知道什麽?” “知道是我太不自量力,自視傲物,我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這個朝堂風氣,結果被這個風氣改變了,我的言論不是沒人賞識,是因為我不夠強大到能庇護那些出口為我說話的大臣,所以沒人肯定沒人出聲,我太弱小了!因為從來沒受過磨難,所以覺得自己的順風順水走的比誰都坎坷,來了這裏我才知道,我那點破事小的連粒芝麻都不如,我隻能做個平凡人。能頂住天下的人,是強大的,經曆過滔天駭浪的人才會有同舟共濟生死與共的弟兄,你讓我明白,魏王的霸業不是一個人完成的,讓我明白我的失敗,源自於我的無知和傲慢。” 老八咋舌,他做了什麽讓他明白這麽多?“書生啊……你是不是……想的有點多……” “不是!我剛站在窗外,就是想起之前總是和你對著幹,誤會你狂傲自大,實際上你費盡心思的想要我們好。我怎麽就這麽後知後覺!還自以為聰明呢!我太傻了!我把你當成我的榜樣,我要向你學習!真正聰明的人應該像你一樣,不會到處和別人訴說自己有多聰明,隻會用行動去征服別人!” 老八想了想,他隻不過是教會了他們一些最最基礎的東西,談不上有多麽高尚。“毅力、勇氣、意誌力、抱負、才智你其實一樣不缺,就是吧,沒有找到正確的門,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也還迷茫,這沒什麽丟臉的。” 黎暮忽然心下一緊,抓住老八的手,老八嚇了一跳要往回抽,黎暮用力製衡不讓,掰開他的手指頭,在手掌心上一字一劃的寫上兩個字:黎暮,他的名字。 老八莫名其妙看他一看,“我知道你的名字。”黎暮知道的,一開始他們都填過詳細資料給老八,可他從來沒叫過。 老八想:黎,黎明破曉,暮,暮色西沉。老八當時看他的資料還在疑惑,這小子的名字取的真是不怎麽和諧,剛破曉就西沉,寓意一點也不好。 黎暮清亮眼睫認真又清澈,“我就是想告訴你它的含義。” “什麽?剛天亮就天黑?” “不是。”多好的氣氛被他一句話給破壞的……黎暮心下又好氣又好笑,“黎明過後總有黑夜,黑暗之後定有光明!困難總是暫時的,所以,我一定會活著通過這一次甄選的!” 老八被他眼中閃爍的光亮給怔住,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你很樂觀,這很好。” 黎暮看著他甜甜一笑,忽然伸長手抱住他,老八被圈進懷裏一愣,臉貼著他露出的脖子,溫溫熱熱的,男女……不是,男男授受不親,這小子忽然發什麽人來瘋?“謝謝你。”謝謝你一腳踏碎了我的自尊,揉平了我的驕傲,撥開紗窗讓我看清自己的愚昧,謝謝你費盡心思讓我懂得了我想成為怎樣的人,你的存在就是我的勇氣,你的存在就能讓我堅強的走下去,你是我名字裏黑夜過後的黎明。黎暮的聲音幹淨透徹,像一泓初春的清泉,“我一定會活下來的,到時候你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要牢牢的記住你。“你對這事就這麽執著?”這都幾次了,次次不忘。“很執著。” 老八沉默片刻,向後退開一步,風從西北方向吹過兩人的距離,帶的枝椏上的梅花紛紛落下幾片花瓣,黎暮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可風聲鶴唳呼呼作響,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你說什麽?” 老八恢複了他原先玩世不恭的樣子,抬起兩隻手掌臥成爪子,“我說,天黑有狼,兔崽子趕緊歸巢!” 黎暮心急,剛剛明明就兩個字……這一句這麽多字……真當他傻……“哎!”黎暮看著他轉身走遠的步伐叫了一聲,那人顯然不願意再搭理他,沒回身抬起一隻手搖了搖。 一個書院就這麽大點地兒,夏米的屋子挨著包子的屋,墨淵在他房裏,兩人一起看著梅花道上他倆上演的一出生死離別年度大戲。墨淵皺了皺眉,“好好說話怎麽還抱上了……黎暮在搞什麽鬼……” 夏米很認真的看著他倆相背而馳越走越遠的身影:“漢人還真的是很喜歡擁抱啊……”墨淵想這不是誤導小孩子麽,連忙解釋,“不是,就書生那樣……那個,抱是他們的禮節。” “什麽禮節?”墨淵撒謊撒的一本正經,“就差不多是晚安的意思。” 夏米瞧了眼他,那不是每個人晚上都得抱來抱去的?睡個覺之前得多麻煩……墨淵摸了摸他的腦袋,“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今天是最後一晚了,也許明天,陰陽兩隔,也許共赴黃泉。夏米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墨淵溫柔地笑了笑,算了,這孩子一向不善言辭。沒想到夏米忽然撲上去抱住他的腰。現學現賣啊!這小鬼,猝不及防來了個晚安抱!墨淵很開心剛剛和他撒了這個小慌,得到一個非常溫暖的問候,這才對,一個小孩總是冷著臉做事不慌不張的多不好,看上去就和個小大人似的總是這麽心事重重,小孩嘛,應該是該想到什麽就去做,這才符合他的天真和年紀。 墨淵蹲下身回抱他一下。“晚安,小波斯貓。” 等黎暮腳步蹣跚地回到包子的屋裏,包子正眯起一雙眼睛審犯人似的看著他,黎暮老臉一紅,看起來剛剛全被看的一清二楚了。 “不是,真沒事兒!絕對不是開後門!就算問了他也不可能告訴我明兒是什麽內容啊!”黎暮做賊心虛的先發製人。 包子一笑,“唷你至於嘛,我沒說你去開後門啊。” 黎暮抓起一杯水往喉嚨裏倒的動作被他說的一嗆,水噴了他一臉,對啊,這他媽也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自己慌張個什麽勁兒!包子星好脾氣的壓下火氣伸手抹了把臉,“梨子,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來。” 黎暮發揮樹不要皮人不要臉的偉大精神,笑嘻嘻賠上臉,“是,就是打殘,我知道。”包子被逗的抓起手邊的東西就往他方向丟,飛出去一看後悔不已,黎暮一看怎麽是個行李包啊,還沒來得及抓住就在空中就散了開,東西散的七零八落的,黎暮撿起來一看,鹽一罐,金條兩根,碎銀一包,“我說,包小侯爺,你不嫌重啊,背這麽多金銀財寶。” “就開始被老八沒收的行李嘛,剛剛你不在老五全給發回來了。”包子星眼睛一轉,“我當初那不是……”“噢——你當初想賄賂天官……” 包子星很苦惱,“顯然我失策了。” 那是,不周山上的人要是能用幾根金條就跟著走,還會有數以萬計的人落選嗎?什麽歪瓜裂棗但凡有錢都能去那還叫不周山嗎! 他話音剛落,忽然聽到一陣悠揚婉轉的弦樂聲,每一個音都拖著音尾劃出半圓,帶著濃厚的西域風情,在黑夜裏隨風飄過這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這種樂器經常在天竺或者波斯的宗教朝聖裏聽到,很神聖很純淨,是西塔爾琴的聲音。他們剛發到行李,這群男人裏能有這把琴的也就是夏米希爾了。 包子指了指屋頂,笑嗬嗬的,“那貓,又爬上去了。” 黎暮聽著悠揚的音樂,笑道,“波斯人相信,音樂能洗滌人的靈魂,給人帶來好運,你聽聽,咱們的小夏米在和咱們撒嬌哩!滿滿的在和咱們說不要死呀不要死~~” 包子不得不承認,夏米很可愛,他關心人的方式和普通人不同,不會直接用言語去表達,以為他不善言辭吧,卻總能在人最柔軟地方戳上幾下。 墨淵躺在床鋪上聽著屋頂上的琴聲勾起一笑,想起走的時候問他,沒什麽話要和他說嗎?那時候他沒出聲。 現在他也沒說一個字,可他什麽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