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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航船

  幕色中,汴水河道分外寧謐,除夜航舟楫發出的划水聲外,便只偶爾傳來幾聲水鳥的啼叫。


  在此靜謐的夜晚,趙德芳卻似乎頗有心事,「不知楚州方面是否一切正常」,輕嘆一聲,趙德芳披上外衣,輕輕地走出自己的船艙。對於楚州之行,他其實也不無憂慮,他捏緊手中的一塊銅質獸符,這是他父皇於上個月秘密交給他的,現在,也成為了父皇親手留給他的最後物事。一邊思慮,趙德芳一邊緩緩地走上甲板。


  在甲板的盡頭,錢越正凝望著漫天的星辰,似乎也在思慮著什麼,眉頭深鎖,亦是一副沉重之態。


  沒想到竟然會在深夜的甲板上遇到錢越。略一遲疑后,本來準備轉身回艙的趙德芳,也不知為何,還是忍不住朝甲板盡頭走去。他朝護翼在甲板盡頭的幾名錢府家將微微頷首后,移步於錢越旁,柔聲道:「怎麼,錢公子也沒歇息?」


  「啊」,錢越被微微地驚了一下,「是趙兄呀」。


  「打擾錢公子清靜了」,趙德芳歉意道。


  「趙兄客氣了,是愚弟剛才失神,倒讓公子見笑了」。


  趙德芳微笑還禮,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他便亦如錢越般,抬頭凝望著夜空。在漫天繁星的映襯下,一切都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趙德芳的心緒,也隨之漸趨寧靜。這時,耳畔突然傳來錢越的聲音:「都說天上的星辰,是往生者的魂魄化成,守望著人世間的安寧,也不知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妄?」似是詢問,卻又像是嘆息。


  錢越的話,倒又勾起了趙德芳對父皇的思念,「或許,每一顆星宿,都是這世間生命存在過的痕迹。它們乃上天所生,死後,又回到上天寬廣、深沉、而又神秘的懷抱,歸於永恆的靜謐」,趙德芳眼角微微濕潤,補充道,「同時,它們也永存於生者的內心」。


  「……」錢越聽完后,頓了一頓,輕聲道:「多謝趙兄開導!」


  ~~~


  錢越道謝時,趙德芳卻從其後方黑暗中隱隱瞥見一絲寒光,他連忙將錢越使勁撲開。一瞬間,寒光便破空而來。不過,因為趙德芳反應及時,寒光錯失了它的目標。


  倒在甲板上的錢越,束髮散開,在夜色的映襯下,面容無限姣好,給趙德芳以一種驚艷的感覺,原來「錢公子」竟然是「錢小姐」。不知為何,趙德芳心中竟生出一絲意外、幸運、且竊竊私喜的情愫。錯愕片刻后,趙德芳立刻回神,現在可不是發獃的時候。


  他翻身而起,抽出佩刀,這時,便看見一道黑影閃過,相伴而來的是一陣磔磔的陰冷笑聲——「不錯,不錯,竟然躲過了這必殺的一擊」。


  刺客其實要殺的本來就是趙德芳,只是他了解自己的目標,知道後者應該可以躲過暗器,所以故意將暗器擲向錢越——因為他不僅了解對方的能耐,也了解對方的性格、為人,趙德芳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搭救旁邊無辜的錢越,而救人這種愚蠢的行為,會令趙德芳在錢越方才的位置停留一瞬間,這一瞬間,依照他的估計,便已足以致其死命了。只是沒想到,趙德芳如此警惕,發現暗器甚早,故而提前撲救錢越,他自己也險險地避過了此必殺的一擊。


  倒地時,趙德芳看到了錯身而過的暗器,那是一把淬藍的匕首,顯然抹有劇毒,一陣寒意油然而生。在趙德芳翻身而起時,閃過的黑影已穩穩地落在甲板上,原地一個旋轉,左右兩手分持的兩柄彎刀,便如一個絞輪般重傷了圍擊而來的四名錢府家將。而且,刀身顯然被催滿真氣,家將們袍內暗穿著的護身鎧甲,在彎刀劃過時,竟然猶如紙殼般脆弱,無一不是應刀而裂。最後一名錢府家將,應該是其侍衛長模樣者,緊護於錢越旁,並向船艙方向高呼道:「有刺客!」


  「又是你」,趙德芳恨恨道,「毗伽闕!」數日前,在開封新鄭門附近的小巷中,正是這位曾自報過家門的黑汗國刺客將自己一掌擊傷,所以趙德芳清楚地記得他的容貌、名字。


  「記性不錯啊。而且,有進步了,竟然能夠躲過本座擲出的匕首,看來上次的刺殺,讓你有了不少提升,你是不是該感謝本座啊?」說完,毗伽闕淡淡地將兩柄彎刀歸於腰間,負手而立,真氣盈滿衣袖,袍服亦被鼓盪得呼呼而響。


  「快走!」趙德芳向錢越大喊一聲后,運刀劈向毗伽闕。他知道自己必定不是毗伽闕的對手,亦不能確定自己能否拖到援手趕到,所以叫錢越等趕緊離開,以免被無辜殺戮。


  錢府侍衛長感激地看了趙德芳一眼后,便拉起錢越往船艙奔去。面對趙德芳的揮刀,毗伽闕略一側身,便躲了過去。他失笑著搖搖頭,一隻手緊緊地箍住趙德芳持刀的右手;另一隻手,運滿勁氣,一拳擊出,正中趙德芳腹部。趙德芳飛身出去,摔倒在甲板上,但他仍然手持佩刀,沒有鬆手,並很快以刀支地,重新站起。


  「不錯,不錯」,毗伽闕再次讚揚道,「刀竟然仍未離手,若非你負傷在身,恐怕即使是本座,也未必能將你輕易擊倒」。


  聽到船艙里開始出現嘈雜的聲音,毗伽闕重新一步一步迫向趙德芳,趙德芳握緊手中佩刀,準備應戰。


  在毗伽闕漸漸迫近時,突然,刀光一閃,趙德芳竟將手中唯一的武器——佩刀——運勁飛擲而來。毗伽闕剛剛才誇讚過趙德芳在被擊倒時仍能刀不離手,顯然,這一擲刀,不在毗伽闕的預料之中。他微一錯愕,揮臂從側面將刀硬生生擋開。在他手臂擋開佩刀、且略感發麻時,突然,胸口被對方一腳踢來,毗伽闕立馬用另一隻手反手護在胸前,但終究被隔著手掌狠狠地踢了一腳,毗伽闕一連倒退了七八步,才沒有摔倒。


  正如毗伽闕了解自己的對手一樣,趙德芳對毗伽闕亦已有深刻的了解:無論是在開封的刺殺中,還是剛才的過招中,甚至於是在與曹彬的對抗中,毗伽闕的言辭、行為,都表明他是一個極度自負、孤傲的人,所以趙德芳才敢投出身上僅有的武器——投擲佩刀固然超出對方的預料,但以對方的身手,這無論如何傷不到對方,不過,正因為對方的自負、孤傲,他不會選擇躲閃避過飛擲而來的佩刀,而是會選擇在原地擋格,這固然顯得從容不迫,可是也遮蔽了視線,從而使趙德芳的飛身一腳得以踢中。


  摸摸嘴角微微滲出的鮮血,毗伽闕竟然呆了片刻,隨即爽朗大笑起來,「很好,很好,好久沒有感受到負傷的滋味了,今夜也算是別有收穫了」,頓了一頓,毗伽闕又搖頭苦笑道,「可惜啊,可惜,本座已經答應你叔叔將你拿下,而且我從不破壞自己的信譽,否則,你倒是本座理想的衣缽繼承者」。


  趙德芳保持著警惕,同時又靜靜地聽著毗伽闕絮叨,他絮叨得越久,自己得救的可能性,就越大。種師成他們、還有錢府的隨從們,必然已在從船艙中趕來的途中。


  「罷了,罷了,本座就權且讓你多活幾日吧。下次,希望你仍然不會令我失望」,說完,毗伽闕大笑著往船艙方向走去。落荒而逃顯然不是毗伽闕的風格,他就要從人最多的地方,突破重圍,翩然離去。


  這時,船艙出口處,種師成等已經衝出,錢府家將也來了十多人,毗伽闕哈哈一笑,沖入人群中,從皮質彎鞘中抽出兩柄短刀,左右揮舞,殺傷七八人後,縱身一躍,跳上船艙頂部,快步離去,在船艙盡頭跳入水中,消失在黑暗中。甲板上的一眾家將,竟然不能阻擋他片刻,還被殺傷數人,這讓種師成十分氣憤,而且更令他惱火的是,他衝出來最早,卻反而被後來從船艙中湧出的家將們擠在了外圍,始終沒有獲得與毗伽闕交手的機會。


  ~~~


  「趙公子,你沒事吧?」錢越扶著趙德芳,關心地問道。


  「沒事,一點輕傷而已,不礙事,多謝錢公子,哦,不,應該是錢……小姐」,趙德芳微笑道。


  「……」錢越面色殷紅,捋了捋散亂的髮絲,輕聲道,「多謝趙公子方才相救」,想起那把淬藍的匕首,錢越不禁一陣后怕。


  「公……」,這時錢府的姚叔、阿吳也跑過來了,只是看到錢越散亂的頭髮,女兒之態盡顯無餘,「公子」的稱謂,是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口了,便省略稱謂,徑直緊張地問道,「您沒受傷吧?」


  「我沒事,方才幸蒙趙公子相救」,說完,錢越又不自覺地望了趙德芳一眼,後者也正微笑地看著她,錢越不禁更覺臉頰發熱。


  這時,阿吳卻發現,站在一旁的種師成正痴痴地看著自家公子,哦,不對,應該是自家小姐,於是氣惱地沖了過去。


  種師成正張著嘴巴,暗道:「天吶,這『錢公子』竟然是名女子,而且,天底下,竟然有長得如此美麗的女子!」正發著呆,種師成突然耳膜一陣震蕩,耳畔傳來阿吳的謾罵之聲——「看什麼看!小心我戳瞎你的狗眼!」


  種師成氣惱、而又尷尬地看著阿吳,心道:這傢伙聲音怎麼那麼尖,莫非也是個西貝貨?定神一看,粗魯歸粗魯,這阿吳眉宇五官,倒還真是不凡,想來若是女兒裝打扮,也極是漂亮。


  見種師成雖然不看自家小姐了,卻又盯著自己看了起來,阿吳俏臉微紅,呆了一呆,突然氣鼓鼓地一拳打了過去。種師成眼部挨了一拳,仰天倒地滾去。


  「啊!」錢越驚呼道,「住手,阿吳,你做什麼?」


  阿吳也一陣驚愕,她也頗後悔,她並沒想到那傢伙竟發獃到不知道避過這一拳,想要去扶起他,又拉不下臉面。阿吳氣惱地一跺腳,跑回船艙去了。


  「趙公子,實在對不住」,錢越趕緊賠禮道。


  「……」,趙德芳苦笑著點點頭,這種師成與阿吳真是一對活寶啊,他心中暗嘆。


  這時錢府姚叔也趕緊扶起種師成,連聲賠禮,只聽種師成捂著眼在大聲嘀咕、抱怨:「太粗野了,太粗野了!」


  趙德芳、錢越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好相視苦笑——錢越總不能說「是啊,是啊,我們家丫頭太粗野了」,趙德芳也不好說「沒有,沒有,是這傢伙自己找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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