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汴水初遇
在趙普車隊北上相州的同時,趙德芳一行也抵達了汴水河畔。
「師成,讓大家換成普通商賈、家丁、護衛的裝扮,我們不能再一身勁裝了」,趙德芳道,「另外,大家記住,從今日起,我再也不是什麼殿下了」。
「殿下,我們知道了,這路上,我們會注意,改變對您的稱呼的」,種師成道。
「不,不只是這一路上,我說的是以後所有的時間中,我都不再是什麼殿下了,我將以一個新的身份出現」。
「啊!?」種師成訝道,「那是什麼身份,我們又該如何稱呼您呢?」
「叫我趙公子吧」,趙德芳略一思索,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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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碼頭,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商隊在有模有樣地卸載一些貨物,他們的領頭人,正在和船家商議運載的事情。
「船主,這位是我們的少東家——趙公子」,扮成掌柜模樣的莫管家介紹道。
「趙公子有禮了,不知貴商團欲將何往?」船家見這位趙公子文質彬彬,眉宇間又氣度不凡,被其風采感染,竟自覺不自覺地將話說得斯文極了。
趙德芳見他說話文縐縐的,與身上的船家裝扮、市井面貌一點也不相稱,反襯下,這種彆扭倒有趣極了,忍不住微笑道:「淮河出海口——楚州,價錢好說」,他朝莫管家遞了個眼色,老莫便將一小包銀兩遞了過去,「川資奉上」。
船家暗中掂了掂銀兩的重量,立刻露出欣喜神色,便又聽趙德芳說道:「怎麼樣,您是否願意跑這趟船呢?」
「願意,願意,能為公子這樣的貴人效勞,是俺的榮幸!」船家連聲道,生怕對方反悔、黃了這單生意,邊說邊將銀兩塞入懷中。
「在這條河道上,就數俺這艘船最大,別說裝載公子一行了,就是再裝個五十多人,也沒問題」。激動之下,船家哪裡還有方才的那股斯文勁,趙德芳聽他說得有趣,微笑頷首,正準備登船,便聽身後傳來一陣頗為悅耳的聲音:「哦,那倒是極巧了,我們正好也要去楚州,船家不嫌棄多掙一筆銀子吧」,話音剛落,又是一包銀子被拋入船家的手中,入手頗沉,船家略一掂量,便發現這包銀兩竟絲毫不少於剛才那位趙公子給的銀子。船家打量了一下,對方僅三十來人,而且沒有貨物,便眼神熱烈地回望著趙德芳,唯恐這位「趙公子」不答應,讓他少掙了這筆更大的銀子。
就在船家殷切地詢問趙德芳是否容許他搭載後面的這一行來人時,種師成對這群不速之客忿忿道:「先來後到,懂不懂,這艘船,已經被我們包了,你們自己別處找船去」。
「你……」剛才說話的那名來人氣憤極了,彷彿從沒受過這麼大氣一般。
趙德芳也聞聲回望了這名說話者一眼,原來是位眉清目秀的男子,只是這名男子似乎有點秀氣過分了,生氣時,流露出的氣惱神態,倒頗有幾分女兒模樣。
「阿吳,不得無禮」,來人中,一名地位顯然更高的人說道,「我們本來晚到,豈可如此造次?!」
被喚為「阿吳」者,訕訕的閉嘴,不過眉宇間怒氣不消,忿忿地盯著剛才同樣語出不遜的種師成。種師成毫不相讓地回盯著對方,兩人一副鬥雞模樣。
看著兩人一副憨窘神態,趙德芳不禁莞爾,對方話事者則表現得有點無奈,竟然一副拿這名叫「阿吳」的下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頓了頓,對方話事者也懶得理仍在和種師成對眼的「阿吳」,徑直向趙德芳施禮道:「這位兄台,小弟錢越。平日里,我對下人管教頗為不嚴,倒讓仁兄見笑了」。
「不妨事,錢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趙德芳微微一笑道。
「小弟一行亦是去往楚州,而此碼頭,唯有此一艘大船,不知趙兄及貴屬是否介意我們同行?」
趙德芳看了看這位「錢公子」,只見其一襲素底錦衣,上著竹、梅綉紋,與雪白滾邊相得益彰,腰間羊脂束帶,與翡色玉佩,亦是交映生輝,顯然是一位雅人。再觀其容貌,面若刀削,霜肌似雪,眉宇如畫,目色清澈,竟令趙德芳不禁生出一種「很好看」的感覺。
定定神,趙德芳回禮道:「相遇便是緣分,若蒙錢公子不棄,便同乘此船吧」。
聽到「緣分」,「錢公子」臉頰微紅了一下,借低頭施禮掩飾道:「如此,便叨擾趙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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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趙公子」答應了「錢公子」同行,船家喜上眉頭,滿臉褶子的老臉頓時笑成菊花狀,趕緊殷切地引著他們登船而去,「趙公子,這邊請,錢公子,您也請」。
聽到雙方話事人都已登船而去,仍在鬥眼的「阿吳」、種師成終於收回目光,眼睛皆是一陣酸痛。只到「阿吳」冷哼而去時,種師成似乎眼睛還沒回過神來,仍是一副鬥雞眼模樣,管家老莫笑著拍拍他,亦要登船而去,種師成趕緊使勁揉揉雙眼,呼道:「老莫,你慢點,你扶著點我啊,不然我非得掉河裡去不可」。
「眼睛小,就別學人家瞪眼,活該」,說完,老莫竟不管他,自個兒快步踩著跳板登船而去。
種師成無奈地跟在後頭,踩著搖搖晃晃的跳板,半蹲半立地慢慢移步上船,最終還是穩穩噹噹上了甲板,萬幸沒有掉到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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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哦,不」,種師成忘記改口道。「公子,您為何讓後面那幫不明來歷的傢伙登船?特別是那個叫什麼『阿吳』的,伶牙利嘴的,一看就不是省油的傢伙」。
「其實我們包下整艘大船,反倒容易令人生疑,不若索性自然點,讓船上有別的人同乘」,趙德芳道,「何況,我看對方一行人,個個都舉止不俗,予人觀感很不錯呀」,說到這,趙德芳腦海中又再次閃過那位令人心生好感的錢公子的「倩影」。只是想到對方也是一名男子,趙德芳又不禁趕緊驅散此種惱人的錯覺,心中暗暗自嘲道:「唉,這都哪跟哪啊?」
「舉止不俗?」種師成訝道,「至少那個『阿吳』除外吧,他簡直是俗不可耐好不好?」
「好,好,『阿吳』除外,行了吧,呵呵,你這傢伙真是的,早點歇息吧」,趙德芳笑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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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在另一個船艙隔間中,「阿吳」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你就不能斯文點嗎?」
「肯定是有人在說我壞話,否則,我何時打過這麼大一個噴嚏」,阿吳忿忿道。
「你這麼爭強好勝,真不知以後誰管得了你?」錢越搖頭失笑道。
「誰要別人管」,阿吳佯怒,隨即又討好地說道,「我有公子管著,不就夠了」。
「我可管不了你,你呀,真不知怎麼說你才好」。
阿吳剛要再說什麼,門口卻傳來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公子」。
見自家公子點了點頭,阿吳將門打開道:「是姚叔啊,有什麼事嗎?」
被喚為姚叔的老者朝阿吳點點頭,然後對錢越恭聲道:「公子,我們可能要提前回西府杭州了」。
「哦」,錢越道:「卻是為何?」
「對啊,不是說好了,在楚州、揚州、江寧一帶再遊歷一番的嗎?」阿吳不滿道。平日里,極少有出門的機會,不是西府杭州,便是東府越州,最遠的一次,無非也就是隨公子赴了福州一趟,而且那次還有好些人一道,壓根就不自在,一點也不好玩。如今,好不容易才出趟遠門,本來還想著去揚州、江寧等地好好遊玩一陣的。揚州自然不必說,公子總愛吟誦些詩賦啥的,其中隱約記得有個叫杜牧的傢伙,就寫過不少關於揚州的詩,這些詩句總被公子掛在嘴邊,自己少說也聽了千兒八百回了——什麼「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什麼「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什麼「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總之是很多的啦。至於江寧,那可是南唐故都金陵,六朝古都,繁花似錦,美不勝收,去歲南唐被大宋所滅,金陵納入宋國版圖,被改名為江寧府,想來也是一個極佳的去處。想到這些,阿吳可不願這麼快回去。
「公子,請看,這是剛剛收到的消息」,姚叔面色有些難看地將一摺紙條遞給錢越。
「啊?!」錢越看完后,不禁大驚失色,攥緊紙條顫聲道:「這是真的?」
「嗯,而且,此則消息,已經是數日前的事了。只是我們最近更改了一次行程,杭州方面的信使跑錯了地方,一番曲折,這才延誤了幾天,否則前幾日便該收到消息了」。
錢越心中感到有些難受,扶著椅子沉吟了一會,道:「姚叔,立刻通知大家,到楚州后,改道回杭州,不再去揚州、江寧。另外,楚州也不做停留了」。
「是,老僕告退」。
「公子,怎麼了?」阿吳不解道。
「開封巨變,大宋國皇帝趙匡胤駕崩了」,錢越頓了頓,「而且,那個人,也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