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汗刺客
呆立街道中央的趙德芳,緊緊地握住手中的玉佩,眼淚終於難以抑制的潸潸落下。他已經從傳信的內侍口中問出了一些消息。當然,內侍其實知道的也非常有限,但可以確定的是:父皇已經駕崩,所以手中的這枚玉佩,成為了他與父皇間最後的一絲聯繫。在父皇駕崩前,曾有宋皇后的人攜此信物試圖出宮。不過不幸的是,這些人都被王繼恩截殺了,眼前這名內侍,顯然就是那些真正的傳信者的替代人。不過,內侍對於先前那道真正口諭的內容,卻是不知的。所以父皇最後想向自己傳遞的是什麼消息呢?除非能見到宋皇后,否則,恐怕難以確知了。
趙德芳抬起踩在內侍胸口的右腳,並將父皇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
「殿下,奴才……」內侍看到趙德芳將腳從他胸口移開,似乎看到了生還的希望,故小心地問道。
「滾」,趙德芳厭惡地說道。
「謝殿下不殺之恩,多謝,多謝」,內侍趕緊從地上爬起,往宣德樓的反方向奔去。他將差事辦砸了,丟掉了作為先皇信物的玉佩不說,還向趙德芳泄露了那麼多秘密,自然是不敢回宮了,唯有儘快的離開開封,從此隱姓埋名,才是活命之道。一邊跑路,內侍心中一邊暗嘆:原以為到晉王府傳旨,是一個結好新主子的潑天機緣,結果倒好,一轉眼,富貴再與自己無緣,就連多年存下來的積蓄,也不敢再回去取,只能一乾二淨地亡命天涯,天意真是從來高難問啊。
不過,在新、舊皇權交替的風暴中,覆沒的,又豈會只有內侍這樣一條微不足道的小舟呢,無數人的命運,改變了它們原來的軌跡,都被捲入了無可抗逆的風暴,也不知最終會被卷往何方,當然,趙德芳亦不例外……
看著內侍漸行漸遠,趙德芳定定神,翻身上馬,向約定的新鄭門馳去,現在必須儘快趕到新鄭門,與種師成他們匯合,越早離開開封,越早獲得安全,否則,難免會捲入到此場政變風暴的深處去,自己可是眾矢之的,唯有離開了開封,才有周旋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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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公,本宮派出的李安順呢?」在趙光義離開福寧宮后,雖然大抵能夠猜得到發生了什麼,可是宋皇后還是忍不住向王繼恩質問道,方才發生的一切,實在太突然,她雖然已經做出了抉擇,但仍然還沒緩過神來。
「回稟娘娘,老奴從來不記得內廷有這號人,娘娘最好也忘記」。
「……」
「娘娘是聰明人,自不必老奴多言,告辭」,宋皇后剛要開口,便老太監打斷,話畢,老太監王繼恩便施禮、自行離去。
望著王繼恩挺直的背影,宋皇後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王繼恩不再是那個對自己唯唯諾諾的佝僂的老總管了。因為,自己也不再是作為後宮至尊的皇后了,皇帝都沒了,又哪來的皇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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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鄭門,已經舉目可及,趙德芳卻感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突然,只見出巷口方向閃出了一道黑影,擋在了自己的必經之路。趙德芳趕緊勒緊韁繩,準備應對前方的不速之客。誰知在勒緊韁繩的那一瞬間,另一道黑影從左側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迫向趙德芳,趙德芳立即抽刀,但刀尚未完全出鞘,便被對方一掌拍中,此掌力逾千斤,將刀身刀鞘一起反壓到趙德芳胸口,將其震飛,撞到街旁牆面,再摔落地上。
原來真正的殺機,並非來自出巷口的那道黑影,他只不過是在分散自己注意力,並讓自己勒緊韁繩、定立下來,好讓左側刺客準確出手,確保一擊即中而已。趙德芳吐出一口鮮血,撫住胸口,靠著牆面勉強坐立起來。
「哈哈哈,都說大宋二皇子少年英雄,原來只是浪得虛名啊」,黑影在一旁奚落道。
聽到對方生疏的語調,嘴角滲著鮮血的趙德芳懷疑地問道:「你不是中原人,你是誰?」
「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馬上就是一個死人了,死人是可以保守秘密的。本座是黑汗王國的毗伽闕,是你叔叔重金請來刺殺你父皇的,沒想到,沒殺到老子,卻殺了兒子,也算沒白來」。
「……」聽到毗伽闕的話,趙德芳顯然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他懷疑叔叔趙光義圖謀不軌是一回事,可是親耳聽到他的刺殺謀划,心理上,還是很難接受,畢竟那是他父皇的親弟弟,自己的親叔叔啊。
「只不過,你有點令我失望啊,你們宋人果然都是些徒有虛名的傢伙」,毗伽闕不屑道,「想必你那被稱為英明神武的父皇,也只不過是另一個廢物罷了」。
「放肆!」趙德芳憤怒道,他絕不容許任何人來侮辱自己的父皇。
「好了,受死吧,尊貴的王子,到你們漢人口中的『陰間』與你父皇團聚吧」,毗伽闕緩緩地走向趙德芳,在晨曦微露的小巷中,對方卻像地獄中的惡魔一般,要將他重新拖回黑暗,永別光明。
趙德芳從地上拾起佩刀,橫在胸前,扶著牆,艱難地嘗試著站立起來。作為皇子,即使是死,他也要保持最後的尊嚴。
毗伽闕饒有趣味地看著趙德芳做最後的努力,眼神中儘是戲弄。突然,毗伽闕急速地向後仰了仰頭,險險地避過一支羽箭。此箭從毗伽闕高聳、白皙的鼻尖上方掠過,插入了右側的石牆中,箭簇完全沒入牆面后,羽尾仍在急劇的搖晃。射箭者的力道,可見一斑。
毗伽闕有些意外地望向方才出箭的方向,在一箭之地,竟然有人潛來,而自己卻毫無感知,雖然說是自己大意了,但卻仍然值得警惕。對於一個成名三十年的刺客來說,對危險的敏銳嗅覺,是一項最為重要的技能,不,應該說是本能。而對方竟能隱藏氣息,讓自己完全察覺不到他的存在,這確實令人驚訝。
很快,來人便已迫近至毗伽闕十步開外。
「閣下是何人?想不到,宋人中還有如此高手」,毗伽闕恢復鎮定道,似乎是肯定對方,卻又仍舊帶有一絲傲然。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只需要知道,侮辱天朝皇帝,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就可以了」,來人淡淡道。
「哦,你是趙匡胤的人?」
來人不再答覆,手提佩刀,一步步迫來,毗伽闕不敢託大,從腰間抽出兩把彎刀,一左一右,雙手交持立於胸前。
來人忽然舉起雙手,刀鋒直指毗伽闕頭頂,一股勁氣貫穿而下,這一刀似乎極為簡單,沒有任何招式可言,可身處刀鋒之下的毗伽闕卻有一種被刀鋒籠罩、無從逃避的感覺。
毗伽闕將兩把彎刀交疊,高舉頭頂,擋著這必殺的一刀。只聽見一股強烈刺耳的金石碰撞聲,三把刀交織在了一起。毗伽闕的雙手微微下沉,他那古井不波的面容上亦露出了猙獰的表情,顯然,在膂力方面,他略遜一籌。不過,作為一名刺客,是敏銳的判斷、輕巧的手法,而非膂力,才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但來人那古樸的一刀,讓他所有的這一切都派不上用場,竟然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方式,硬生生地接招,這就極不簡單了。他不得不對來人的實力,又有了新的判斷。
只聽見「嚓」的一聲,三把刀在短暫的摩擦后,又驟然分開。就在毗伽闕退後兩步,重新運刀,準備再次拼殺時,只聽巷口傳來尖銳的哨聲,毗伽闕知道這是撤離的警報。
其實,作為一名刺客,毗伽闕自然明白在一擊不中的情況下,就不應該再繼續拖延,而要果斷撤離,只是三十年來,他就從來沒失過手,突然失手有點不適應,而且碰到如此強硬的對手,實在難得,他也忍不住想拼殺一番。
不過,既然已有撤離的警報,他就不得不離開了,只聽他磔磔地笑道:「痛快,痛快,本座成名以來,鮮有對手。許久沒有體會到此種以命相搏的刺激了,真是痛快」。
「你確實不弱」,來人淡淡道。
毗伽闕竟也不以為意,縱身一躍,飛於一側屋頂,哈哈一笑,然後翩然離去。來人也不阻攔,他知道如果毗伽闕決意離去,憑藉其詭異的身法,自己也留不下他。
很快,巷外便傳來一陣馬蹄聲。來人轉向趙德芳道:「殿下,我能幫的,只有這麼多了,以後多多保重吧」。話畢,來人便要離去。
趙德芳似乎不想搭理來人,但頓了頓,還是開口道:「多謝曹大人出手相救」,原來,來人竟是曹彬,他無意間看到趙德芳,以及趙德芳背後的一道黑影,所以跟了過來看看,「孤有一事相求,望大人惠允」。
曹彬略微頷首,示意趙德芳說下去。
「請看在您和我父皇多年的情份上,保全我大哥」。
曹彬沉默了片刻,點點頭,「儘力而為」。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