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森桑的兩難之思
「只是,饒是如此,我卻從其身上得到了不少啟示。訾系山其人算是半直接地促成了如今的『官體操行』試行一事。」
森桑說道,讓人回味其中的意思。
「我並不清楚這位訾系山先生之後的歲月之中有了什麼觀念之上的轉變。只是,再見其人時候,他已經是歃血同盟的大龍頭了。看上去,無論是與大天后,或者是和總理王大臣,訾系山的理念和道路也全然不一樣了。」
森桑畢竟是景朝的重臣,即使是與羅玉林,競武老樵等人交好,其根本立場依然堅定不搖。
若是以所謂大天后一係為右,烏明泰所在的總理衙門為左,革命黨的位置自然是在中間。而在總理衙門一系之中,眼前這位森桑的態度應當在左首偏中的位置。
但是……若是事態超出森桑的控制,其人的態度會迅速轉入左首……沈淑樂等人心知肚明,非常明白其中的關竅。若不是事出緊急,沈淑樂等人也不會尋到森桑這邊進行接洽。
只因為,到目前為止,對於歃血同盟而言,有三件大事要去處理。
其一,關鍵中的關鍵自然是找尋訾系山下落。若是訾系山不在,等若群龍無首,原本還算團結的歃血盟會之中勢必會生出不少波折。
其二,再者說,眼前還有一件四省精兵集結,準備圍剿之事。只因為,目前各方勢力的糾葛和錯亂,四省精銳一時無法全力開拔。這據說是總理衙門那邊卡住了兵部的官碟,少了最後的兵部調令。
再三,羅玉林其人,雖然目前訾系山已經脫出了虎穴,可是羅玉林居功甚偉,乃是必救之人。無論是競武老樵,璇璣宮主,又或者是司徒先生,目前歃血盟會各系人馬均有此意。
然而,思來想去,如此三件事情想要一舉突破,目前為止,唯有一人能夠貫通前後。
是的,唯有總理衙門一系的森桑。
他是羅玉林的同年,又是同鄉,在當年科舉時候,就已經是好友。在羅玉林之事上,森桑有著天然的親近立場。況且,比之鄭博平,森桑的立場更加的獨立和堅定。鄭博平或許需要出賣羅玉林以換取日後政治上的主動,而森桑則完全不需要顧慮太多。
此外,森桑目前為總理衙門的全權代理人,能夠卡住兵部調令的人也只有他和背後的烏明泰。想要爭取到更多的轉移時間,讓整個同盟的人員撤離出寧漢地界,森桑可以說是舉足輕重。
最後,目前為止,各系人馬都在搜尋訾系山之下落。可是彼方如鄭博平,天王尊使,四省督撫,周保保,這些人都在明處,能夠動用的人馬巨大,效率極高。而在暗處的歃血盟會,必須要小心謹慎,以防止風聲走漏,動作必定不能大張旗鼓。此時,在明面上,能夠獲得的最大助力,自然是目前看上去還在中立的森桑一人!藉助他在廣安經營多年的勢力,在尋找訾系山一事上,助力應當巨大。
「曾經也是要走經世救國之路的,如今卻搖身一變,讓人瞠目結舌。老夫時常想象,若是當時我接納訾系山,如今又會是如何的景象?」
森桑的話說出,讓眾人心中一顫。
怎麼,這位歷來開明的森大人,也是在算計訾系山之性命?
幾人一面眼神交換,準備撤出;另外一面,他們看著森桑,等待著其最後的答覆。
「我明白你們之擔憂,」森桑並不在意,捋著下頷鬍鬚,說道:「當是時,總理衙門處理此事的全權人物乃是老夫,至少在此時,乃至於未來尋回訾系山之前,本撫可以擔保一切。即使,老夫不得不承認,在信念之最深之處,對於歃血盟會老夫並不完全信任。除開介為之事外,本撫只能保證基本事態不至於失控。」
他說的雖然模糊,可是總結起來就是:交情歸交情,對立歸對立。羅玉林之事,他會儘力去做,去營救同窗。甚至,節制兵馬,避免民眾嘩變,也是其分內之事。只有一條,對於『匪首』訾系山,森桑並不十分在意。
在他的心中,或許只有一點遺憾,遺憾的是當年沒有把訾系山拉入『正途』。森桑言下之意非常明顯,讓人能夠感到其中另類的真誠。
「森大人所言,或許在大人看來已經到了仁至義盡之地步。可還請允許我說下我個人之意見。」沈叔樂和同伴們眼神交流之後,站出身來。
「若我是森大人,是第一個要找到訾系山的。」口出驚人之語,沈淑樂的話讓森桑有些驚詫。
「無妨,你說說看。」森桑含笑看了過來,不置可否的說道。
「原因極為簡單,若是訾先生此時去了,恐怕情勢會遠超森大人的預想。」沈叔樂笑了笑,『威脅』說道:「目前而言,歃血盟會能夠有訾先生在,等若是鐵板一塊。裡面的山頭和派系都扭成了一股,十分容易分辨。可如果訾系山先生真的是被害了,之後的情況就複雜多了。」
森桑眉頭微皺,思索著沈叔樂的意思。
「訾系山若是身亡,民意沸騰,對於現狀之不滿勢必會到達一個新的高峰。到時候,如同水珠入了油鍋,炸裂非常,各地民怨四起,將會遠遠超過森大人的承受範圍。」沈淑樂侃侃而談。
他看得很清楚,總理衙門的本質依然是『保皇』,只是保全的是皇室而非皇帝。只要有這一條在,任何時候,烏明泰和他的總理衙門都不可能放任民意進一步激化。正如同森桑在寧漢總督鄭博平處講的一樣,總理衙門的意圖是以『溫補之法,收攏民意,延年國祚』。
然而,單單這麼一個論點,是不足以說服森桑的。森桑是廣安之巡撫,然而實際上已經把廣林兩省總督的許可權架空了。他是實幹家,目前正在竭力挽回官場之朽腐。按照森桑之設想,以『官體操行則』推廣全國,民意立時翻轉,至於其餘亂黨,不足為懼。
是以,森桑只是笑而不語。
「本撫總理安廣多年,自有一番心得,如何能夠運作得當,安撫民心,還是有些體會的。」
沈叔樂笑容不改,繼續問道:「自古以來,只有一句『官逼民反』,可也有一句『清君側,驅不義』。森大人能安百姓之心,安撫得了各地督撫的心嗎?若是……督撫四起,為訾系山先生鳴不平,以求朗朗乾坤,森大人又如何?」
森桑臉色微變。
他之自信來源於一個假設:若是天下之民反起,結果如何?卻從未設想過沈叔樂所言,若是各地官員武將造反,結果怎樣。
「到時候,東西南北四處,狼煙四起,戰火紛飛。森大人還有如此信心,可以安撫下來嗎?僅僅憑藉一張『官體操行則』推行全國,能夠抵擋下來全是實權派的督撫造亂嗎?如今之天下,民心固然不穩,可仔細論說起來,恐怕『官心』惶惶,也是不見團結的。」
沈叔樂等人來之前已經考慮清楚,如今拋出這種論調,或許有些危言聳聽,但是這『危言聳聽』,一向是辯術的常用法門。
詐,詐,詐,詐出一片明朗局勢……
所謂大天后現在當打之年,總理王大臣烏明泰也是春秋鼎盛,即使如此,森桑也不敢以國運相賭。
「各地督撫將軍,私軍,團練,除開鄭博平這樣的保皇鐵杆,除開森大人這樣的拳拳志士之外,難道沒有騎牆中間,觀摩體會局勢的投機人物?」沈淑樂嘴角勾起,莫名提起了這麼一句。
相應的狀況,競武老樵已經說過了。
目前而言,西北經由鄭博平等人的征討,算是大定。東南方向,總理衙門的勢力頗大。而在西南,東北,則有部分情況難以講清。
景朝之版圖之上,尚且有數塊灰暗之地,其中的督撫要員,態度曖昧。
這樣的人,放在沈叔樂所在之共和國,便稱之為政治投機犯。他們奉行的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那一套策略,在大天后,烏明泰,革命黨三者之間靜觀其變。
森桑良久不語。
沈叔樂知道,現在森桑的心中有一架天平,左右放置的是對於是否由總理衙門找尋訾系山一事的評估砝碼。他面色沉重,正在考慮利弊。
多年以來,總理衙門經營東南,錢糧兵馬是綽綽有餘。可是,目前而言,其一系最關係的還是時間問題。和大天后的明爭暗鬥就不用贅述了,若是要實現如同海外國度那樣的皇室議會制度,恐怕更加需要時間和時機。
訾系山一事,若真的處理不當,可能真的如沈叔樂所言,狼煙四起。到時候,革命可能尚未興起,各地的內亂就讓人頭大難受了。於森桑而言,或許訾系山如同肉瘤,割之不甚可惜,然而之後的大出血和創口感染,又該當如何應對?然而若是想深一層,今時今日,若是放任這顆肉瘤生長下去,假以時日,難保不齊又是肢體形變,積重難返!
是選擇今日割瘤,忍受流血創口之痛?還是整肅內里,一切妥當之後,再拿『肉瘤』開刀?
沈叔樂等人看著森桑,等待著這位實權派人物的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