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心眼不如X眼大
早在一周之前,羅玉林就已經把家人送出。
現在是非常時候,四處烽煙四起。為了配合總督轄區,上面傳下意思,讓其身兼寧漢兩省的藩台,節制兩省的民政,糧草。
他本來是舊文人出身,走的也是科舉的路子。然而之後的官場經歷讓羅玉林噁心非常,逐步有了脫離心。
乾坤會的競武老樵,在羅玉林求學時候曾經救過其人,兩人早已相識。歲月之後,羅玉林已經成了一方大員,而競武老樵也成為了『歃血同盟』的重要成員。
厭倦了官場,厭倦了這個腐朽的制度之後,不久之前的羅玉林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他暗中送出了妻子,老父老母,委託給乾坤會;暗中協助歃血同盟的城內之人,把一門『大狗火炮』分而卸之,運進漢昌。他是主管糧草民政的地方大員,做些這種手段,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在漢昌城之中,火炮響起那一剎,羅玉林心中有了莫名暢快之意。
多年前寒窗苦讀,奔赴都城參加科舉的情景在羅玉林腦中一一而過。
當年的他,因為外派知縣而有些鬱郁補得歡,自以為未來的宰閣之路已經斷絕。
治理一縣之後,因官聲頗好,縣民看見自己都淳樸而真摯地喊出的那一句『羅青天』還在他的耳邊迴響。
二十年前的水禍,他帶著敢死隊,冒著不斷上漲的水位,日夜築堤……
十六年前的地震,樓宇崩塌,他四處遊說,從周邊各省籌得糧草,運送進寧省……
隨著時間的流逝,最開始時候的一腔抱負已經不在,這個朝代之醜惡在數百年,二十多代人之後,已經深沉腐臭到了無以復加之境地。
羅玉林是官場中的異數,別人稱讚他時候,卻不知道這位羅大人心中早就已經如同死灰。
三年之前,鄭博平從西北鎮壓歸來后,被委任為寧漢總督,他向上保舉,讓自己出任兩省藩台。
呵呵,本該是主帥和下屬共創未來的『將相和』卻被我演成了一幕沉痛的悲劇……羅玉林微微自嘲。
羅玉林回到了自己的官署:他把大印放好,把公文一一交接給下屬,在頭頂『咸豐永嘉』的匾額之下,穩穩噹噹地坐著。
官帽,官袍已經全部除下,摺疊好之後,放在一旁。羅玉林閉目養神,老神在在。
羅玉林在等一個人。
鄭博平。
外面已經有了兵馬調動之聲,聽起來似乎是已經有了隊伍到來。
「羅玉林可在其中?」來訪之人首領說話極不客氣,冷然開口。
「藩台大人就在其中,你們是誰?」
隨後,大門被一腳撞開。羅玉林可以聽見,細碎的步伐,還有身上刀具的震動。
一行人闖了進來。
眼光冷厲,一行人身材高大,身上氣勢非常,顯然是有武道修為在身。
看見羅玉林已經把官服除盡,來人顯然有些瞭然。
客氣又極盡嘲諷,首領之人開口說道:「羅大人,請吧。」
…………
直到晚上,羅玉林才得以看見鄭博平。
其高大魁梧,文武全才,乃是當今的寧漢總督。
「呵呵,鄭公。」羅玉林已經遭受了不少的刑責,上衣已除,裸露的皮膚上全是鞭痕。
看見鄭博平進來之後,羅玉林平靜一笑。
而鄭博平冷然一笑。
「介為,」鄭博平在羅玉林面前大馬金刀坐下,其一身以文入官,以武立功的氣度展現無疑。「沒有想到你我二人居然能在此情形下相見。」
煞氣凜然,鄭博平眼中閃爍。
羅玉林為十年前鄭博平帶往西北之人,一直引以為左膀右臂。
於常人而言,羅玉林被打上了強烈的鄭博平印記,乃是鐵杆得不能再鐵杆的親信。而於鄭博平而言,此時更是有一種被深深背叛的憤怒。
「呵呵,如今事情敗露,全憑總督大人處置。」羅玉林苦笑。
鄭博平內心深沉,原本喜怒不顯於色。然而,今日遇到的兩件事情終究還是讓他心情大壞:其一,訾系山走逃之事,讓他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平亂之事染上了陰影。本來藉助訾系山引出叛黨,順藤摸瓜,一網打盡,這是鄭博平其人所擬定的計劃。誰知道,『亂黨』居然買通了自己身旁之人,以火炮為前驅,破開嚴密的監牢防禦。
只是,相較於這一點,鄭搏平對於羅玉林背叛之事則更為憤慨。
他自詡為將來的一代名臣,對於自己的眼力極有信心。出身文官,中途轉入平邊大將,一路走來,鄭博平可以說是幾乎毫無錯漏。其手下有『荒天衛』,有智囊,有幕僚,都是人傑,一時之選。
羅玉林其人,鄭博平素來看重,從十年前平亂開始就帶在身旁。
細細思考之後,鄭博平有一種暗藏的恐懼。
今天只是一名羅玉林,就能讓自己走失掉這天下間可以說最重要的犯人。明日若是手下之人全都叛變,自己又該當是如何的孤獨?思及此處,鄭博平強行扭轉念頭。
他的武道已經有了火候,對於肉身掌控近乎完美。然而此時,卻有毛骨悚然,背後冷汗岑岑之感。
是啊,總有一天,或許……自己身邊的這些走狗鷹犬,都會匍匐在大勢之前。
而景朝……朽壞或許就是他最後的未來。
「大人……」鄭博平身邊的荒天衛統領小聲說道:「周公公來了,是不是……」
「介為,需要請周保保過來嗎?」鄭博平冷冷問道。
羅玉林原本垂目養神,聽到鄭博平之話,他說道:「鄭公儘管去請,自從我定下計劃那一日,就早已設想到了這麼一天。周保保其人為人如何,我自然知道,酷烈難言,他的心眼和他下面的馬眼一樣大。」臨死之前的羅玉林,有了點當年初在科舉時候的嬉笑怒罵。
「鄭公平素殺伐果斷,鐵血幹練,為大天后最寵信之重臣之一。能夠留我到了現在,恐怕也是有一份多年共事之情在其中。」羅玉林慘笑,「可惜啊,道不同不相為謀,否則羅某一生都是敬重鄭公的。」
鄭博平冷冷說道:「介為……本督欣賞你,最後一次問你:若是你願意把同夥亂黨交代而出,本督向上力保於你。今後你的功名仕途自然是不用想了,然而讓你活下來,卻是本督能夠做到的。如何……你可願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鄭博平對於羅玉林之信任,在這個時候還是讓他忍下了殺心。
「哈哈哈哈。」
羅玉林大笑。
「鄭公,你向來是殺伐果斷,這個時候怎麼動了惻隱之心?不殺我?恐怕今後鄭公會落人口實,再難有現在的一往無前之勢。」羅玉林笑著說道:「我是必死的,鄭公不必為我開脫了。」
沉默了一會,羅玉林說道:「去把周保保閹貨請過來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麼手段。」
「不必請了,我來了……」陰測測的聲音從監牢外傳來。
臉色青藍,如同蛇面,渾身隱隱可見鱗片形態,周保保冷笑從外走進。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哼哼……」周保保說道,「沒有想到,朝廷的從二品大員,總理寧漢兩省的羅玉林布政使大人……居然是亂黨中人。」
鄭博平就在一旁,面沉如水。
此時,審問羅玉林,就是在審問他這位寧漢總督。
御下不嚴,識人不淑,見人不明,這三條罪責,鄭博平是如何也逃不過的。像他這樣的臣子,奉命在外開牙建府,等若『私軍』統領之人,整個景朝不在少數。
對於鄭博平這樣的朝堂新寵,朝堂之中,老式王侯早有不滿。天下是我們祖宗打下來的,憑什麼讓這些後生小崽騎在我們頭上拉屎拉尿?
這一次事情之後,如果處理不當,或許鄭博平面臨的危機遠超過他的想象。
「鄭公,這件事情若你不好出面,」周保保說道,「不如直接交給咱家,嗯?」
鄭博平站起身來,面壁而立。
「如此一來,鄭公不必再為此事勞心,也可保全義氣。」周保保說道。
只是,其更深層次的原因,周保保沒有說出來。
他此次代替大天后出行,本是欽差,為的是在其主子面前立下功績。本又想到,初來乍到時候就遇到了要犯逃出,不知所蹤之事。
若是再如此下去,咱家在大天后面前,恐怕再難有寵信加下!
他提出由自己處理羅玉林,目的是為了在各種『意外』情況之餘,儘力立下功勞。若是能夠藉由羅玉林引出部分歃血同盟高層,或許可以有將功補過之事。
周保保眼睛眯起,等待著鄭博平的回復。
燈火昏暗,搖曳,把鄭博平投射在牆壁上的影子擾亂。
良久良久……
「此事……」鄭博平向外走去,背對羅玉林,語氣難得有失落,「本督就全託付與周公公了。」
周保保暢快殘忍一笑。
「那好,請鄭公把所屬荒天衛之部署撤去,此處,由我外務府『黑龍監』接手。」
鄭博平向外走去,再不多看一眼。
人馬調動,這寂靜的晚上有一股肅殺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