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道
隨著夜色降臨,森林又重歸於安靜,原本存在的風聲,蟬聲都已銷聲匿跡。在帶有血腥味的空氣中,不知名的鳥兒發出幾聲嗚咽,似是生命最後的掙扎,也似是臨死前的求救,顯得頹然無力。烏雲將月亮遮起,將整片山野籠罩在黑暗之中,強橫霸道。
每隔數丈距離,就有白若瑾留在樹上的爪印,二人一路尾隨,行進數十里之後,已經入了蠻荒境域。隨著白虎踏入,氣溫驟然間降下,好似這蠻荒與外界不在同一片天地。
柳旭不由自主的緊了緊衣衫,這股寒意彷彿起自心底,又或是從身後擴散。突然,五嶽閑人驚聲大叫,「他這是往禾山道的老巢去了,還需加快速度,否則追之不及!」
二人一路前來,具是默不作聲,氣氛詭異。柳旭正繃緊神經,以防他突然發難。聽他驚叫尖叫,差一點就把陽火術發了出去。悄悄抹了把額間冷汗,心中暗罵,「真是晦氣,你個老頭子不僅心生歹意,還如此一驚一乍,弄不好會出人命的!」
當下一夾虎腹,急速奔襲。一直到了戌時,終於發現了白若瑾的身影。只見她正處在樹枝上,搖晃著毛絨絨的大尾巴,聚精會神的盯著遠處。見二人前來,沖那邊努了努嘴。
柳旭運起真瞳術觀看,發現十五丈開外,有一臉盆大小的洞口,也不知是誰的巢穴。五嶽閑人二話不說,施展隱身術進去查探。
光景不大,反身而回說道:「裡面有一隻銀背蜜獾,估計是被熊羆奪了軀殼。他這一路逃遁,神魂損耗巨大,若是再不以氣血滋養,估計就得魂飛魄散。銀背蜜獾的嗅覺極其靈敏,我也不敢太過深入。」
玄門修鍊,到了入竅圓滿,就遇到凡俗三關,第一關感應天地,第二關龍虎金丹,第三關元神顯化。感應天地這一關,要的就是一瞬間,一剎那的領悟,抓住了,便從容步過,抓不住,也許下一次還有機會,也許此生難尋。
這一層功夫過了,修為的提升異常明顯,該因為鍊氣的功夫,其他幾層都是循序漸進,只有感應這一步,過與不過,僅是一瞬。
這一步完全是看個人的機緣悟性,有的修士轉瞬可成,而有的修士卻是蹉跎一生,至死也不曾領悟其中的奧妙,落個身死道消。只有感應萬物,氣貫天地之後,神魂方能離竅出遊,繼而直接面對天地元氣的沖刷,為凝煞做準備。
熊羆得天獨厚,不僅神魂出竅,而且還凝了煞氣,不過只能離竅數日。今日他肉身被毀,神魂倉皇出逃,心力交瘁之下,消耗巨大。而且他沒想到白若瑾能一直尾隨在後,因此才奪了蜜獾軀殼,稍事休息。
「這次決不能再讓他逃脫,得趁他回復之際,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柳旭說道。
五嶽閑人思量片刻,也許是還在為剛剛的歹念懊悔,主動請纓:「我先入內,以梨花瘴充滿洞穴。你在洞口守候,將他一舉擒拿。」
柳旭問道:「我還未修道出竅境,這還是第一次與神魂對敵,不知需要注意些什麼?」
「他若是沒修習過土遁一類的法術,那麼就只能從洞口逃脫,若是修習過五行遁術,那就非常麻煩,不好處理,只能看情況而定。」五嶽閑人解釋一番。
柳旭想了想,拿出五陰袋,內息灌入其中,直接破開了裡面的幾枚符籙,交給他說道:「你拿著這個,也能多些把握。」
五嶽閑人接過之後,心中感慨萬千,「往日被這五陰袋逼得走投無路,沒想到居然還有今日。剛才我還心生歹念,要殺人奪寶,真是豬狗不如啊!」心潮澎湃之下,對柳旭說道:「日後若有差遣,萬死不辭。」說罷隱身進了洞穴。
「剛剛還不懷好意,轉瞬間又表現得士為知己者死。這人心啊,真是不可捉摸。」感嘆一番,和白若瑾都湊到了洞口,守株待兔。不一會兒,洞內傳出一種奇怪的叫聲,唧唧嗚嗚的,倒是與草原上的鬣狗非常相似。
此時,圓月終於衝破了烏雲的阻礙,將縷縷清輝灑向大地。樹葉上飄搖的月光,溪水間跳動的圓月,給這壓抑許久的山林,帶來一絲生氣。凝望那滿天大大小小,忽明忽滅的繁星,不管是有名或是無名,柳旭心中一動,「傳聞中的星辰祭神,不知是否就是觀想這周天星斗……」
五嶽散人隱身入洞之後,剛剛拿出梨花瘴,還未出手,蜜獾瞬間醒了過來。只見他喘著粗氣,雙眼血紅,瞪著五嶽閑人怒聲說道:「你們兩個賊道真要趕盡殺絕?不怕我師父風八替我報仇嗎?」
「這熊羆是不是被殺的腦子秀逗了,已經是你死我活了,怎麼還可能留手!」趁他說話之際,抖手灑出了梨花瘴。兩人爭鬥數次,早已知根知底。不過現今形勢逆轉,熊羆不再是高高在上,反而成了一條喪家之犬。因此,這梨花瘴也能起到一些干擾的作用。
熊羆失了肉身,一身實力去了八成,而且這身軀剛奪來不久,還沒來得及祭煉如意。周身只有一層薄薄的煞氣,隨時都要消散,再不復早間的威風模樣。眼神中滿是驚慌失措,「眼下五嶽賊道入內,想必那個天殺的小賊就在外面等候,今日真要葬身於此了嗎?不甘心啊。」直接祭出化魂鬼索,往洞口衝去。
五嶽閑人五陰袋一抖,絆住那黑蛇,放任熊羆往洞口逃去。
柳旭正聚精會神的守候,見熊羆逃出,祭出輕水環將其捆縛在地,陽火術燃起熊熊烈火,將這隻倒霉的蜜獾化為飛灰,火光閃爍間,熊羆再次神魂出竅,想要趁機逃離。柳旭哪還肯給他逃遁的機會,直接以劍氣將神魂徹底攪碎。至此,凝煞的大妖熊羆,走完了最後的旅程。
化魂黑索沒了熊羆控制,兩人合力攻擊了數下,立刻碎裂成數粒星石,四處亂飛。五條蛇魂嘶叫了數聲,緩緩消散。
柳旭拿出熊膽往空一拋,直接收入大半。白若瑾蹦跳著四處追逐,也有些許收貨。柳旭一直有種感覺,這熊膽才是熊羆的身家所在,因此才特意留下,果真發揮了妙用。
五嶽閑人看著熊羆身死,頹然坐倒在地,雙手抱頭,神情沮喪。他這數年來,一直為了替好友報仇而四處奔波,吃了無數苦,受了無數累,卻從未有怨言。今日驟然間心愿得償,感覺心裡茫然若失,一下子空落落的。
柳旭無法體會他此刻的心情,但也不好打擾,只是在一旁打坐休息。準備過了今夜,等他好些之後,再詳細打聽所尋之事。
一夜無話,當柳旭煉化了第一縷紫氣,五嶽閑人開口說道:「咱們合作至今,我還不知道友姓名,實在是太過失禮。昨夜思忖良多,如今我已大徹大悟,之前種種卑鄙行徑,就讓他隨著熊羆一起,煙消消散吧。」
「我乃柳州府人士,姓柳名旭。只因家中有一處礙難,這才不遠千里來到此地。經過多方打探,機緣巧合之下,方知道友處有些許線索。一路尋訪至此,恰巧偶遇熊羆尋你晦氣,這才假意投靠,相助道友一臂之力。鄙人年輕氣盛,之前若有言語不當之處,還請不要見怪。」柳旭看著五嶽閑人,發現其果真有了變化,居然給人一種破繭而出,出塵脫俗之意,當下也不隱瞞,直接說出來意。
二人互相袒露心跡,徹底消除了誤會。五嶽閑人微微一笑,直接說道:「柳道友有何請求,還請直言。老道若有幸能相助一二,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柳旭來回踱了兩步,組織一番語言:「我只有一小小請求,聽聞道友與梨園散人乃是至交,曾一同到過一處山谷,方圓數理內草木皆枯。我欲尋找之物,也許就在那處,因此想打聽具體所在。」
五嶽閑人聽完就是一愣,有些哭笑不得,「此人不惜以身犯險,竟然只是為了打聽消息,我已經做好了赴湯蹈火的準備,原來只要動動嘴就可以幫忙!」
柳旭見其呆愣著不說話,只得繼續問道:「可是有何礙難,或是不便透漏?」
五嶽閑人哈哈大笑,搖著頭說道:「小道友啊,你可真是讓人捉摸不透。我的確去過那山谷,就此往西,過了這個山頭,不遠就是。不過那處是禾山道的地盤,你需小心應對。既然無需我幫忙,那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五嶽閑人再次施禮,轉身大踏步而去,口中作歌曰:「老來去友心中恨,幾度報仇身不死。重義輕生一劍出,白虹貫日誅邪魅。人生有限夢無限,唯有來生把夢還!」
柳旭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感嘆,「都說天道無情,修仙求道之人,也要絕情斷性。那不知與山石草木還何區別?那還修的什麼仙,求的什麼道?不若直接化作一坯黃土來的痛快!」
問道長生,求得是逍遙自在,只是每個人的道路都不相同。無論你是無情無義,或是情深義重,大道面前人人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古有廣元真君,修為陷入瓶頸,冥坐苦思數年,一劍屠了自身所傳道統,大衍劍派數千口,以此證就無情殺道,羽化飛天。後有夜元墨,只為當初一句誓言,兵解轉生數次,只為護得結拜兄弟後人周全,最後成就忠義魔主,為一時之美談,無數後人為之供奉。
因此,只要時刻秉持本心,就有機緣得道超脫。柳旭一番感慨,只能說是由心而發,他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不行無情無義之事,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