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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鈴聲

  陰氣瀰漫的庭院,驟然升起一片火光,四周影影綽綽,好似無數冤魂畏懼那地府陰寒,衝過來取暖!老五翻滾著退避到黑暗的陰影內,火舌溫柔的舔向老九,像久別的情人,奔跑著撲向對方。剎時間,映紅了他的面龐。


  「啊」一聲慘呼,踹向柳旭的右腿,急速燃燒起來。九弟身在半空,無處借力,只見其面現決絕之色,竟然直接自爆了右腿,漫天血雨中,靠著反震之力,翻滾著摔落,躲過必殺一擊。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老九這一身功力,九成九都在雙腿之上。萬般無奈之下,自費一腿,若不如此,整個人將化為飛灰。此舉還有另一層用意,自爆產生的血雨中,滿含精氣,妄圖以此來阻一阻柳旭。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得逞,他也等同廢人一個。除非不拋棄、不放棄,堅持修到黑水真法第十三層神魔真身,方有可能斷肢再生。


  柳旭如今窺見了離開的機會,哪能再次犯錯。身形沒有絲毫停頓,再次出劍。內息噴薄而出,以劍尖為中心,形成了一道旋轉的陰陽魚,迎著漫天血雨,消失在茫茫霧氣中。這青蓮劍歌第三式,是一招防守的劍式,鳳去台空江自流。


  老九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天空,面容死寂。「九弟」老五高呼一聲,急速奔來。接連點了幾處要穴,方才止住血流之勢。想說些安慰的話,卻顯得蒼白無力。只能緊緊咬住嘴唇,有淚滑落。此時此刻,竟然是老九率先開口:長這麼大,可是第一次見五哥你落淚,這腿廢得也算值了。


  此人心志之堅韌,由此可見一般。書中暗表,日後他果真憑藉著大毅力,修到了斷肢再生的境界。


  柳旭急速奔行,絲毫沒有逃出困境的喜悅,心中閃念,「虧欠師父太多矣!此等大恩,無以為報。」


  這引火符是荀文初耗費自身根本,以丹火為引煉製而成。此舉無疑是雪上加霜,加速其邁向死亡。荀文初凝成的假丹,乃是取巧之法。此丹弊病太多,與真正的道門金丹相比,完全是兩個概念。往日他自己都很少動用,只是勉力維持著自身機能運轉。


  柳旭心亂如麻,已經辨不清方向。跑了半柱香,四周還是霧蒙蒙一片,連忙停住身形,左右查看,「不對。這後院不可能有這麼大?難道是陷入陣法里了?」忐忑著慢慢挪動,還沒走幾步,就見一人站在不遠處,開口說道:閣下夤夜前來,要不辭而別嗎?在下添為地主,若不相送,豈為待客之道。因此,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了。


  等此人轉過身來,卻是神機營的統領韋沭軍。只聽他繼續說道:「閣下能毫髮無傷的到此,也算有些本事。這群臭小子,平日里叫他們努力修鍊,完全當做耳邊風了。看來還是太過放縱,日後還需更加嚴厲。」


  韋沭軍若是知曉,柳旭不緊毫髮無傷,並且還廢了他得力的手下,估計就不會向現在這樣談笑風生,從容自如了。


  柳旭不發一言,念頭急轉,「直接逃,肯定是逃不掉。還有五枚引火符,也許能僵持一二,然後伺機而動。」見識過引火符的威力,以為憑此能周旋一番。修鍊一途,就是對自身的探究,對世界、對法則、對道的感悟,使其與自身相互印證的過程。每晉陞一個境界,就是自我的升華,就是一個質的飛躍。韋沭軍已經煉體三重,比那兩人可強了數倍。


  「真是無聊,那你就早些上路吧。」韋沭軍見柳旭不開口,也覺得有些無趣,直接踏步行來。第一步踏出,原本有些瘦弱的身軀,立刻顯得巍峨聳立,令人不敢直視。緊接著邁開第二步,大地似是感應到了他的脈搏,隨著開始震顫,落葉無風自動,沙沙出聲。


  若是等他踏出第三步,必將行雷霆一擊。柳旭也不是初出茅廬,看出他在蓄勢,瞅准了空隙,等他第三步還未落地之時,先發制人刺出一劍。火焰伴隨劍氣破空而出,直取雙眼。


  韋沭軍面漏嗤笑:「你這手兒破爛兒符法,就不要拿出來現眼了。」當下不閃不避,「昂」一聲嘹亮的龍吟傳出,吐出一滴血珠。此人太過自負,覺得憑藉著黑水真法修出的獨門真氣,可以熄滅這縷火焰。


  再看韋沭軍,真的是有些狼狽。鬍子眉毛燒焦了大半,面目黝黑,痛的呲牙咧嘴。「大意了啊,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這火符威力著實不錯,想必是其長輩所賜。看來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回去之後得加強戒備。」


  此人有個怪癖,對衣食住行全不在意,可以說非常邋遢。不過唯一的嗜好,就是對自己的鬍鬚養護有加,每日要花費數個時辰打理。今日被柳旭毀去,心中痛恨至極。立刻開口罵道:「你個王八蛋,徹底激怒我了。擒下你要用心炮製,方解悔須之恨。」


  這神機營的修士,都是宗室弟子。自小在皇宮、王府內長大,耳濡目染之下,對於各種酷刑瞭然於心。而且專門訓練,培養對各種殘酷刑罰的抵抗能力。因此,各個都是此道高手。


  柳旭見韋沭軍隨手應對,就能破了火符,對其實力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哪還敢聽他啰嗦,趁著得勢之際,不理干擾之言,接連引發兩枚火符,轉身就走。只望能困住他片刻,好藉機逃離。


  大火熊熊燃燒,韋沭軍似是魔神一般,接連揮出數拳,破開火焰的包圍,攻殺出來。「看你還有多少符籙,毀了我心愛的鬍子,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柳旭頭也不回,也不顧有沒有陣法,提氣輕身,一個跨步就是數丈,筆直往前沖。過了數息,總算隱約看到了圍牆,看到了逃生的希望。身後傳來陣陣咆哮,一股凜冽的殺意襲身,刺的頭皮發麻。


  韋沭軍眼看著賊人離圍牆越來越近,十丈、八丈、五丈,已經堪堪躍到了牆頭,大吼一聲轟出一拳,化為一條三丈長的黑龍,正中其後背。


  柳旭沒想到韋沭軍離十丈遠還能攻擊,已經來不及應對,生生受了這一拳,慘呼一聲,借力一躍而下,強忍著傷痛,跌跌撞撞的跑向城外。韋沭軍緊隨其後跳上牆頭,看了一眼方向,追殺而下。此刻他已經完全打出了真火,不惜耗費氣血,一拳接一拳的轟出,不給柳旭絲毫喘息之機。


  若是把柳旭比作一頭受傷的獵豹,那武沭軍就是一頭蠻不講理的犀牛。「轟……轟……」凡是擋在身前的任何東西,直接一拳轟碎。真可謂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還好知府家就在府城西北角,周圍沒什麼住戶,若是在城中心,那可就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王八蛋你跑不了的,必將你抽筋拔骨,抽魂煉魄,讓你後悔出生在這個世上。」韋沭軍一邊追擊,一邊出言嘲諷。兩人一追一逃,眨眼間就出了城,大概奔出了十多里,把府城遠遠甩在身後,在鄉野間疾馳。


  天空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柳旭不敢絲毫放鬆,一邊奔跑一邊思量對策。身後的韋沭軍氣血衝天,好似一顆冒著火焰的流星,劃破黑暗,越追越近。


  「現在身受重傷,早晚被他追上。既然已經無路可退,那就退無可退。狹路相逢勇者勝,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想到這,立刻轉身撕掉臉上的面具,緊緊握住劍柄。


  柳旭為何要如此,難道他不怕暴露身份?他知道此人的強大,他也知道,也許下一刻就要葬身於此。形勢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沒有選擇,要麼自己死,要麼韋沭軍死,沒有第三條路可走。繼續隱藏身份,已經毫無意義。


  柳旭雙眼一瞬不瞬,盯著急速奔來的韋沭軍。腦海中閃過無數面孔,有叔父的、有嬸嬸的、等等……最後,畫面定格在荀大夫把這柄符劍交到他手中的那一刻。「師父,您的大恩只能來世再報!」


  百感交集,深深吸了一口充滿泥土味兒的氣息,毅然決然的,把剩餘的兩枚火符全部引爆,一劍刺出。這是充滿情感的一劍,這是充滿絕望的一劍,這是充滿眷戀的一劍,這也是充滿生命的一劍。「轟隆」天空中傳來一陣爆鳴,這無回的一劍,居然突破了音障,產生了劍氣雷音。


  韋沭軍正疾馳而來,他萬萬沒想到這人竟然膽敢回身出劍,猛然間看到柳旭年輕的臉龐,不由得一怔。高手過招,誠如對弈,不容有絲毫疏忽。就是這一怔,使其喪失了先機。


  倉促之下,劍氣、火光,與急速而至的韋沭軍,以突破音障的速度,撞在了一起。「轟隆隆」,就像是平地里點燃了一枚煙花,異常絢爛。刺出這蘊涵所有精氣神的一劍,柳旭直接吐血倒地。望著這一幕美景,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大周朝當今聖上武祺軒,繼位五百載,已經有神魔之身的修為。此人野心極大,定下了一統中州的宏圖偉略。再加上神宗與道門的齟齬,那些鍊氣宗門,就成了其眼中釘肉中刺。


  自打八王爺韋祺祥掌管神機營之後,更是貫徹其皇兄的意圖,南征北戰。那些道門正宗他惹不起,對一些旁門左道卻是毫不留情。韋沭軍作為一個十人小隊的頭領,身經百戰,沖在最前沿。死在他手下的低階練氣士,更是數不勝數。


  面對柳旭這深情一劍,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身體已經本能的,做出了最為正確的反應。黑龍血脈吞掉身體內的所有血氣,急速運轉到右拳。身體各個部位,眼看著乾癟下去,原本五尺多的身高,也縮到了三尺左右。與其相反,右拳越來越大,一直漲到人頭大小,閃著黝黑的光芒,與這一劍對撞在一起。


  柳旭這一劍,借著兩枚火符同時爆炸的威力,達到了劍氣雷音的速度。而韋沭軍這一拳,乃是以畢生修為發出,也是絲毫不差。不過他吃虧在倉促應對,失了先機。


  只聽韋沭軍『啊』的慘呼一聲,右拳內噴出數丈高的鮮血,連連慘叫,猶如烏鴉夜啼,在地上來回翻滾。原本已經縮到三尺的身高,再次往下縮減,一直如六七歲的幼童,方才停止。


  這黑水真法修到第三層,根骨悟性高的,就能血脈凝元,體內有一絲先祖血脈顯化而出,謂之開脈。因此,肉身極其強橫。不過隨著被一劍破去,韋沭軍徹底跌落到煉體一層的境界。


  如小兒般的韋沭軍,咬牙切齒的站起,聲音尖細的叫道:「柳旭,沒想到竟然是你!我要讓你嘗遍一百零八般手段,讓你把祖宗八代的齷齪事兒都吐露出來。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辛苦修來的境界被打落,真是比殺了他還難受。心中恨意滔天,五內欲裂。


  聽著韋沭軍的叫囂,看著其逼近,柳旭想掙扎著站起都不能。身受重傷,體力透支,內息全無,引火符也已用盡。細小白嫩的手掌,已經堪堪將要抓到頭顱。


  心念電轉,絲毫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罷了,若是落到韋沭軍手裡,那是何等凄慘,看來只能動用紫金鈴了。這鈴鐺煉化了那白面惡鬼的一縷法力,才勉強發出一聲。以我這修為,不會被吸成人干吧?」當下也管不了那麼多,一把抓出腰間的無量紫金鈴,開始運法。


  韋沭軍看柳旭拿出個黝黑的鈴鐺,心中暗忖「這小子是徹底瘋了?還是這個東西另有玄機?先擒下他再做研究。」此人從攔下柳旭,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歸根結底,他是太過自負,沒有瞧得起柳旭,覺得可以憑藉自己的實力,完全把控局面。若是一開始就全力出手,哪還會有這些啰嗦。不過那樣的話,他也不叫韋沭軍了。因此,也就徹底斷送了最後一縷生機。


  柳旭默念無比熟悉的口訣,觀想運法。靈氣在心,一來一逝,其細無內,其大無外。立刻,紫金鈴傳來一股絕強的吸力,完全不受控制。洶湧澎湃的天地元氣,似開閘放水一般找到了宣洩口,順著周身毛孔,沖入紫金鈴內。「叮鈴鈴」,久違的鈴音再次響起。


  第一息,體內經脈脹痛,隨時都要破裂。竅穴如萬根鋼針,來回穿刺,神魂如火煅燒。韋沭軍獰笑著,張嘴欲言,而手掌已經觸及到柳旭的頭髮,卻是再也不能寸進,被定在原地。兩人就保持著這個詭異的姿勢,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眼瞪小眼,具不能動。


  第二息,身體如吹氣般鼓脹,雙眼充血外突。天地元氣在體外,體內,紫金鈴鈴之間形成了一條線。而這破鈴鐺像是一個久曠的怨婦,毫不節制,瘋狂抽取,不知何時才能罷休。


  第三息,經脈已經出現裂痕,竅穴也是千瘡百孔,神魂已經稍微適應了海量天地元氣的沖刷,顯得萎靡不振。要是繼續下去,經脈盡碎,竅穴破裂,那就徹底斷了成道的根基。」天地元氣若是水流,紫金鈴就是大海,而我就是那河道。看來只能河道改變流向,多幾個彎彎繞繞,盡量減小衝擊。」


  第四息,神魂勉力控制一部分元氣,從下丹田出發,經會陰,沿脊椎通尾閭、夾脊和玉枕三關,到頭頂印堂穴,再由兩耳頰分道而下,會至舌尖,與任脈接,沿胸腹正中下還丹田,一路暴力破開七處關礙,行成了小周天。正常煉化竅穴,需小心翼翼耐心打磨,乃是水磨的功夫。敢向他這樣做的可以說萬中無一。此舉也實屬無奈,事有輕重緩急,飲鴆止渴也不得不為。


  第五息,也許是上天憐憫,也許是饑渴的紫金鈴終於得到了滿足,戀戀不捨的「鬆開」了柳旭的手掌。沒錯,就是鎮魂鈴主動,柳旭被動。


  第六息,隨著鈴鐺離手,神魂開始佔據主動,慢慢控制著引入元氣的量,沿小周天往複循環,身體各方面都得到了緩解。同時,獰笑的韋沭軍,張開的口中有話語吐出:小子,受死。


  第七息,柳旭微微一笑,一拳打爆了韋沭軍的頭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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