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夫妻,就要生死相依
沈懷風大呼倒霉,也顧不得後面人的追趕,提起裙角就往殿後跑。
「來人,抓刺客。」沈弼言大叫一聲,卻沒有人回答,只有太后的貼身女官從門外匆匆進來道:「回太后,奴婢們遵從您的吩咐都去了內務府拿一些禮佛要用的東西,誰知就有歹人趁著這個空檔偷偷進來。」
沈弼言陰沉著臉:「把守宮門的拖出去打死,把外面的羽林衛都叫過來,務必要抓到這個歹人。」
女官得了令趕緊出去了,沈弼言不放心只說了句你多保重就抽身離開了正殿,指揮羽林衛四處搜查。
當查到沈懷風時,她正在御花園中玩耍,牙色華衣包裹周身,石榴裙上綴著點點星輝,像是白夜裡的瀚空,淺酡紅的輕紗罩衫愈加映襯膚色如雪,她和幾個小宮女站在一樹松針前採摘著最新鮮的松針白露,潔白的瓷瓶在她手中顯得白凈無瑕,她見到沈弼言帶著羽林衛浩浩蕩蕩前來,臉上瞬間有一絲訝異,但很快被恭敬的神情掩蓋,她幾步上前屈膝道:「叔父。」
裙裾浮動,一雙翠絲百蝶粉緞的小鞋從中忽隱忽現,沈弼言盯著那雙鞋若有所思。
「娘娘好雅興,這樣的天氣還出來。」沈弼言眯起眼,抬頭看了一眼暗沉的天,四周灰濛濛的。
「叔父,難得見您來宮裡,可是有什麼事么。」沈懷風莞爾一笑,似乎很是開心的樣子。
「老夫許久不見太后,今日原是來與太后敘敘家常,誰知……」他頓了頓,眼中帶著審視,他在思考,宮女說影影綽綽看見了一個白色身影,似乎是個女人,牆上遺留的那雙小小的腳印更加印證了宮女的說法,到底會是誰?她聽到了什麼?又知道了什麼?
」太后怎麼了么?可是出了什麼事?侄女是否要去看看太后。」沈懷風眉心微動,似乎無限擔心,沈弼言差點就想要相信,但他沒有半絲動容,只是捻了捻那一垂唇下的鬍鬚:「娘娘務需擔心,只是不知從哪跑來個不知輕重的歹人,偷偷潛入咸福宮,索性被人發現偷溜了出來,老夫正奉太后的命令前來捉拿她。」
「哦?太後宮里的守衛一向是最森嚴的,怎會這樣的事,不過多虧有叔父在,才不會讓人有機可乘,想來叔父一定會盡心儘力,及早把那人捉拿住的。」沈懷風仍舊笑如春風,不含半點情緒。
「娘娘過譽,既然如此,娘娘請吧。」沈弼言向後一個眼神,身後立即有一羽林衛模樣的人拿出一塊方形白布,鋪開在沈懷風腳下。
沈懷風雖知其意,卻裝傻問道:「叔父這是何意?」
「那歹人逃跑之時,將腳印落與宮牆之上,所以還請娘娘和宮女都將腳印拓下容羽林衛查看。」
「叔父這是意指侄女也有可能是那偷溜到咸福宮的歹人?」沈懷風冷眼對視,目光從沈弼言的臉上掃過,顯得很不開心的樣子。身後的宮女也都面面相覷,她們並不在乎留下腳印,畢竟她們壓根就沒去過咸福宮,留不留都沒所謂,可皇后不動,她們誰也不敢擅自上前拓下腳印,只是靜靜的垂首與沈懷風身後,一動不動。
「娘娘誤會了,只是為了使娘娘擺脫嫌疑才出此下策,還請娘娘見諒,請吧。」沈弼言嘴上說的恭敬,可半分都不容她拒絕,只是直勾勾的盯著她的眼,無形的壓力迫使沈懷風伸出了自己的腳。
她輕輕跨步,將一雙小小的腳印落於那片白布之上,沈弼言看到那雙鞋印時,眼光默默沉了下來,他緊盯著那雙大小相同的腳印心中泛起層層殺意.
沈懷風踩過白布,知道自己的腳印一定會與牆上的腳印大小相同,現在她只能將期望放在身後的宮女們身上,這偌大的皇宮她就不信沒有和她有一樣尺寸的腳。
身後的宮女一個一個從上面踩了過去,留下了大大小小的腳印,有大的也有小的,同時也有一樣的,沈弼言眼眸逐漸迷惑,將注意力從尺寸上轉移,又從鞋底的花樣上去細究,確定沒有和牆上的腳印相似的花紋才放下戒心,那人一跑他就命人封鎖了咸福宮往各個宮裡的路,如果真是自己的侄女她應該沒有時間換鞋子才對。
見老狐狸的語氣軟下來她的心中才一松,她剛才從咸福宮的後園中急中生智抓住一根藤蔓踩著高牆順勢而上,翻越了咸福宮,可卻在那面牆上留下了自己的腳印,沈弼言這麼狡猾的老狐狸不可能沒看見,她翻出來后立即脫下自己的鞋讓一路過的小宮女換上。
她的鞋一向都是特製的,如果貿然扔掉光著腳一定會讓人產生懷疑,所以她只能讓小宮女穿著自己的鞋找一處僻靜的地方等她,自己則穿著她的鞋到御花園中領著一眾園中伺候的女官一邊採集松枝雨露一邊等待沈弼言的到來。她知道尺寸是無法改變的,也就只能從鞋底的花紋著手了,如果沈弼言帶著宮裡的老姑姑們他也許就會發現那個腳印是自己的,可他沒有,他只是帶了羽林衛的前來,幾個大男人又怎麼會知道宮中各宮娘娘的各式花樣子呢,又怎麼會知道即使是一雙小小的繡鞋,都有著不同。
目送沈弼言的大隊人馬離開,沈懷風卻陷入了沉思,今天她似乎聽到了許多不該知道的秘密,只是這滿宮中的人說多不多,可說少也不少,除了她,沈弼言還送進了誰?她該怎麼找到這些人?先皇又是查到了什麼才會被沈弼言毒害?沈弼言到底有什麼秘密?
一個個疑問從她腦中浮現,這皇宮中到底還有些什麼她不知道的,看似平靜的湖面中又深藏了多少波譎雲詭,她沈懷風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對付這個心思莫測的老狐狸,明明說好看顧楚傲寒的,可她卻沒了自信,她們現在除了逐水漂流,又何時能夠積攢出對抗的力量呢?擁有這樣的力量又要從何處下手?
回到鳳儀宮,遠遠就見一小小的玄色身影矗立在門前,外面天色漸暗,鳳儀宮外掛起一掛宮燈,朱牆黑瓦,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寫著鳳儀宮三字,月洞朱漆大門內,庭院深深,亭台層疊,像一隻張著大口的巨獸,那小身影就這樣來回在「巨獸」唇間來回徘徊,沈懷風覺得有些暖暖的熱意從心間肆意流淌。
她快步上前,一把從他身後熊抱住他:「哎喲,咱們皇上真是貼心啊,居然特意出來接他的皇后。」
突如其來的擁抱把楚傲寒的神思胡亂打撒,再回首他那張蒼白的臉微微泛著紅光,他見她眉頭輕蹙,嘴上雖然說得歡快,話語間卻是他無法忽視的失落和迷茫,他輕聲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驚異於他的敏銳,沈懷風片刻的凝滯,揉揉他的發,黑如緞坯的發被她那雙不安分的手揉成了一團雞窩,他皺了眉伸出手捋了捋頭髮堅定的又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牽過他的手,可能站在外面有一段時間了,冰冰涼涼。潮濕捲曲的手指縮在手掌里,任由她牽著。
她們牽著手一路無聲順著鳳儀宮牆一直走,他的個頭比她矮些,側過頭只能看見她的肩頭,有些沮喪的低下頭,低頭踢開腳邊的一塊石子,那石子咕嚕咕嚕滾到牆角就停下了,突然她說話了:「我,沒有自信。」
楚傲寒把目光重新投向她,疑惑的問:「什麼?」
「我沒有自信能抵禦這個皇宮和前朝,我不懂政治也不懂權謀,也不知道怎麼守護你保你平安,雖然我早些天誇下了海口說什麼助你,有我在沈弼言就能為你保駕護航這些話,我想大概不是這麼簡單的。」今天沈弼言的一番話讓她徹底知道自己一開始是多麼的天真了,不是因為她是沈懷風,而是因為她是皇后,只要沈弼言願意,誰都能做皇后,只要聰明識相的為沈家出力的,誰都能被送上這後座,她現在的立場和楚傲寒是一樣的,只要他們願意,就能將他們輕易拉下高位,送進地獄。
「你後悔了?」楚傲寒的聲音里沒有動搖,情緒也沒有波動,他只是一汪黑玉圓丸的眼看著她,她的臉上有愧疚的痕迹,手上的力度也變得小了許多。
後悔?沈懷風歪著頭想了一會,她沒有後悔,她只是不確定:「我只是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如果我們一直要受制於人,一直要這樣戰戰兢兢地活著,即使這樣我們也……」
他的手從她的手中掙脫,向前走了幾步找了個絕好的位置,能夠讓兩人的視角平齊,他眼神里有倔強沒有彷徨:「你我二人雖是被迫,可的的確確就已經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兩個人了,既然我們已經接下了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地位,那就不能輕易將它放下,我們還沒有斗,還沒有讓那些能控制我們命運的人死在我們的手下,又怎麼能認輸。斗贏了天下盡歸我們所有,斗輸了也只能嘆一句天命難違,你和我註定是要同生共死的了,如今我們已經是在弦之箭,從我們入宮的那一天起就不得不同心協力一齊衝破這重重宮障,叫那些想要置我們於死地的血債血償。」他的眼帶著凌烈與鮮紅,沈懷風知道他是回憶起了那不好的回憶,她拍拍他的頭,試圖把溫暖傳送給他,用來抵禦這回憶的酷寒。
他的臉頰逐漸紅了起來,連耳根都有些火燒的可疑,他甩開她的手深吸一口氣:「別把我當小孩,雖然現在多受掣肘可我相信只要運用得當這手中的皇權定能守護我們一生無憂,這樣的話我只說一遍,你聽好了,你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以後我定會為你遮蔽風雨護你周全,所以你不必瞻前顧後,你只需要站在我身邊陪我君臨天下就好。」她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卻又那麼的好管閑事,明明自己都脆弱得可以,卻那樣義正言辭的告訴他要守護他,這份可笑而衝擊心靈的力量才是她真正的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方。
他走到她身邊抓起她的手,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臉上的那份堅毅表情,分明是一個男人才會有的表情。
沈懷風看著自己那隻被包裹著的手,嫣然淺笑,暗罵自己居然被一個小小孩治癒了,她一把揪過楚傲寒的脖子,笑嘻嘻道:「臭小子,說的這麼囂張,小小年紀就敢占我的便宜,誰就是你的妻了,你這個小鬼,以後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給你娶一堆凶神惡煞的后妃,叫你每天都不得安寧。」
像是被關在一個缺氧的地方,心中煩悶的就要死掉了,可他的這些話單刀直入,橫刺入心,心中如打開了一條口子,舒涼的空氣涌灌進來,鬱結之情頓時釋然。她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不是說好了,只要能活著就行了么,要活著,好好的活著,即使最後真的下場難看,可有人說會一直陪著你,即便真的死了也不算白活一場。是啊,在這之前也該好好鬥一斗,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楚傲寒見她心情似乎好了些,也不和她多費口舌,隨著她胡鬧,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真是不敢想象是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的,他撇過臉,不去看沈懷風,只是拽著她的手往鳳儀宮中走,暗自發誓,剛才的話一定不會再說了,太丟臉了。